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编辑推荐 【流年】在邕城的边上(散文二题)


作者:透透 布衣,111.60 游戏积分:0 防御:破坏: 阅读:1123发表时间:2016-03-17 18:03:49

我是一个骨子里潜藏叛逆的人。那种黑色的元素,在我幽暗的血管里悄悄游走,它柔弱,细小,却那么尖锐,如一枚长针,时不时刺破体内的防护膜,从我的口中或情绪里探出头来,使我的目光有意无意迎合那些在抗争中卑微生存的事物,一不小心,又撞在坚硬的现实生活壁垒上,让我深深忧郁,或疼出泪水——
  
   一、小院周围
   我一直为远离喧嚣的市区上班而庆幸。呆在城市的边缘,也常有那种“山高皇帝远、”工作起来不受太多约束的轻松感。少了一份紧张,就多了一份闲适,我满足于现状。但自从这片空地被重新规划后,我上班的小院子很快就被建筑工地所包围。说是空地,其实并不空,有一大片菜地和几张大池塘,菜地常年绿油油的,塘里养着成群的鱼,四周是芭蕉林和木瓜树;靠近路边有几户人家,逢年过节时,大门都会贴上楹联,也不受城市禁令,可以燃放烟花炮竹;前面较干的地方是草坪,上面有鸡寻虫,有狗玩耍。从我办公楼的走廊望过去,在开阔的视野里,还可以看到远处郊区民房冒出的炊烟,散漫成袅袅的薄雾,青黛的山峦渐次朦胧,让人产生无限遐想。
   现在,这里被用来兴建住宅小区。连同被圈进小区规划的,还有我上班的这个小院子,听说今后将用作小区的幼儿园。四层的实验综合楼,先腾空五间房给工程指挥部,其他的暂时不动,但小区建成后,搬迁是迟早的事。一个电话,一纸文书,之前的抗争就这样变得毫无意义,一切都臣服于行政命令。周围的宁静被一下子抽空了,一种失衡之感,使我走进办公室的步子也变得摇晃起来。
   工程指挥部在我们的会议室开了几次拆迁动员和协调会后,民工和机器如期进场,工程的进展是顺利的。几十栋楼房,分成五个标段施工,八台钩机在地上隆隆掘进,五座钢铁塔吊耸立在高空中,巨无霸般的笨重身躯,却承载着发达的现代技术,它们是城市向外扩张和侵占的强大武器之一。沙石和水泥,以及从民工体内流出的盐分,正以强劲的攻势寸寸掩埋和硬化这块土地。迅速升高的楼层,外面是灰色的铁架和绿色的护网,我眺望的目光被阻断,折返,和扬尘一同落在窗台和桌面上,低迷而萎顿。机械轴承飞速转动,齿轮重重地咬合再分开,铁与铁的撞击,金属与土木的对抗,尖锐的切割声,轰隆的锤打声,嗡嗡的搅拌声,声声急剧,一刻不停,它们以高度集合的列队贯穿耳膜,直抵神经中枢……金属的坚硬、锐利和凶悍,充满了势不可挡的力量,对于地面上那些柔弱的东西来说,所有的抵抗都变得徒劳无功,我看到的是一场力量对比悬殊的较量。
   渐渐地,周围的野草停止了呼吸,昆虫停止了吟唱。而我们,则在这越来越庞大的钢筋水泥容器里,继续循规蹈矩且卑微的活着。
   下班。我怀着逃亡一样的心情离开。
  
   二、途经的街区
   这一天,终日不见阳光,雨下一阵,停一阵,地面一直没干,云层始终浓厚如被。时间刚过17点,并不算晚,夜色却已裹着重重的秋凉,在我下班的路上笼罩下来了。明天就是中秋节,这样的天气,有多少人与我一样沮丧呢?
   友爱立交是我上下班必须经过的地方。南北方向是友爱路和安吉路,东西横穿的是城市快环秀厢大道。尽管城市楼群正如洪水一般,沿着安吉大道向外涌去,但这里实质上仍是城乡的结合部,是边缘,城市和乡村的气息在这里交融,混合成一股特殊的味道。每天从早到晚,都有大群的农民工在这座立交桥下面等工,他们几乎是千篇一律的面孔和装束:粗糙的双手,黝黑的皮肤,渴望的眼神,头上一顶草帽,肩上一把铁铲,手里一只提篮,里面是一瓶茶水和一只塑料饭盒,身上或灰黑或深蓝的衣裤,留着搓洗不掉的灰土印迹。女人还带着一条半旧毛巾,男人的上衣口袋里,则多了一盒廉价香烟和一只打火机。他们是如此雷同,以致我每天与他们在这里照面,都记不住一张具体的脸孔,但我却是那样熟悉他们,熟悉他们与三妹一样,在城市边缘草根般的生存境况和生活气味。如果是往常,这个时间我仍会看到他们在这里守候,但今天却没几个人了,他们对这样的雨天比我更失望么?我想。
   中秋看不到月亮有什么关系呢,年年中秋年年月啊。好像有一个声音在安慰我。其实,我和许多人一样,对节日越来越漠然。这是源于传统观念的日益淡薄,还是因为市场供应的极大丰富呢?或者是由于对节奏紧张的生活感到疲倦?在这些临近佳节的日子里,我照常只顾匆匆忙忙地上班下班,买菜做饭,沿街商铺的各种促销活动丝毫打动不了我的心,这个中秋节我什么也没有准备,单位也只发了两盒月饼和一张100元的购物卡。一盒月饼和那张卡给了妹,本意是想帮一点算一点,让他们自己少花些钱,孩子过节开心就行了。但昨天晚上妹夫却送来一大篮葡萄、哈密瓜和柚子,说是给我们过节的,气得我当场朝他就是一顿训,并扬言今天要把那些水果送回妹的小摊去。我不知当时为什么要生那么大气,看着妹夫像做错事的孩子一样“嗯、嗯、嗯”着,我又只好长长地叹息。
   雨又大了,我在桥下停车穿上雨衣继续往回赶。沮丧的情绪像一块不断吸水的海绵,越来越重。交警,小贩,乞丐,街灯,车辆,楼宇,广告牌,绿化带,这些城市的代名词在雨中,在我的眼前晃过,再晃过。一路上,我尽想着三妹的水果摊,担忧这雨照这样子落下去,这个中秋夜谁还会出门呢?妹那些水果又怎么能卖出去?从身旁经过的人,个个都罩着宽大密实的雨衣,匆匆又匆匆,我看不清楚他们的面容,也没人知道我在想这些。我们彼此擦肩而过,身影拖着这座城市长长的冷漠。
   我用力抹了一把脸上的雨水,尽量让视线再清晰一些,让目光再可靠一点。此时,在中华菜市场里,路灯的光线正从远处射过来,失血一样的白,照在三妹的果摊上,三妹和水果都是满脸的倦容,雨则豆子一样打在遮阳伞上,那嘭嘭嗒嗒的响声,半点停下来的意思都没有。我不得不相信,这样的天气,看来在短时间内是不会好转了。
   中华路47号
   从我上班的小院返回到中华路47号,需经安吉南路,穿过城市快速环道、友爱立交,上友爱路,再过明秀路口、衡阳路口,最后抵达中华路,行程大约8公里,如果乘公交车,要花半个多小时,如果骑车,则需要更长的时间。中华路47号——这个我已经居住了十年的市环卫处大院,面对凯莱大酒店,背靠十三中,右邻金都大厦,左侧是城北广场,在地理位置上,这里无疑是处在这座城区面积仅有100多平方公里城市的中心。但每天回到这里,回到这个以居住环卫工人为主的地方,我始终找不到“中心”的感觉,无论它周围的街市是多么的繁华和热闹,它始终是给我“边缘”的印象。
   “边缘”是那么弱小,不为人们所关注,却又如此本真,如此贴近大地和生存,贴近身体和灵魂。而我,则一次又一次回到这里,走进那道我已不知晓它建筑年代的陈旧的院门。
   它在中华路东段街边的那个凹陷处,一如既往地敞开着。刻在左边焦黄水泥门柱上的“环卫”图文标志,灰扑扑的,早已模糊不清了。大门右上角则钉着“中华路47号”那块四四方方的蓝底白字小牌子,连同单位的牌匾一起,被几根粗大的树干挡住,不仔细的人便难以看到,就连在这城里开了好多年出租车的司机,也常常不知中华路47号在哪,环卫处在哪。打车来这里的人,讲的大都是对面那家豪华大酒店的名字,或者旁边的十三中。因为临近佳节,门楣已挂上了原来那四个半新旧的红灯笼,只是上面换贴了“庆祝中秋”四个大字。橙红的灯光迷漫在夜雨中,柔弱而小心翼翼地烘托着节日的气氛。裹着夜色进门的人,有提菜的,有扛扫把的,有骑三轮车的,也有像我这样从事“边缘科学”的,骑了摩托车下班回来,从门卫手里接过出入证,再把车推进楼前的车棚里锁好后,很快便钻进楼道里去了。
   停车棚是由一排低矮狭窄的平房改造成的。那粗糙的墙壁,灰白的石粉总也掩盖不住火砖暗淡的红,以及红里浮现的黑,那上面吸附着许多人过去的生活印迹:清洁工人,大龄男女,刚分配的大学生,也包括我们一家。而那些纵横交错的缝隙里,又似乎仍弥留着一股阴郁之气,让我不由自主地想起那位十年前在这里上吊死去的孤寡老人。
   记得我初调来时,在院里平房住了近两年。那时,一排平房是宿舍,对面另一排更低矮的是厨房,中间隔着一条不窄不宽的通道,人和垃圾车都走。那排厨房中,有一间很特别,小门常常半掩着,从那道缝望进去,看见里面架着一张小床,铺盖零乱,蚊帐也挂得很低,旁边是一张烂木桌,上面放着几件旧炊具,地上还有几个纸箱,也不知做什么用的。我经常看见一位老妇人早上起来后,在门外用煤灶先煮一壶开水,再熬一锅粥,一个人从早吃到晚。她不太与人说话,有时甚至整天都不出声。不久,我才知道她是一个退休清扫工,七十岁了,丈夫早就去世,不知什么原因被养女冷待,有病都没人照顾。后来,就在那个没人注意的夜晚,她上吊了,在生存和亲情绝望的边缘,她用这种非常手段来结束了自己的生命。而她的身后,没有哭声,没有悲慽,只有无边的寂静和黑夜。从此,那间厨房长年紧锁,直到几年后,单位筹建6号住宅楼,拆除那排平房时,才同时将那排厨房的三面墙壁敲开,打通,并修补了瓦面,作了停车棚。
   现在,院内只有7号楼对面那排已列为危房的三层旧楼一直没有拆除。楼里那几个和我儿子一般大的男孩子,都上初中了。放学后,他们不再满院子疯跑、捉迷藏或砸沙包,而是偶尔围着楼前的石桌,一起写写作业,然后,沙哑着那半粗不嫩的嗓音,怪腔怪调地聊班里的男生女生,或者自己喜欢的歌星影星。陈嫂——那个我在《屋子外面的火》中写过的女人,仍旧住在一楼那间黑屋里,继续着收破烂、擦皮鞋的生计,只是她儿子前年已中学毕业,不知到哪儿打工去了,我一直都没见他回来看看母亲。有时看到她忙累了,歇了手中的活,过去与住在最西边的那个老太闲聊一会。天气好的话,陈嫂便撕了两张不知从哪收回来的废报纸当垫子,两人排坐在花圃的护边上。她们不时笑的咯咯的,不时又唏唏嘘嘘。如果天下雨了,便退缩到各自门前的走廊里,坐在一张变形的小塑料凳上,远远地说着话。当陈嫂逗着院子里那些呀呀学语的小孩子玩时,你一看她那满脸喜欢的神情,就知道她心里也藏着某种期盼。
   院内绿化没有什么精心的布局设计,但见房前楼后剩余空地,便种上花草树木,有太阳花,三角梅,黄鹊梅,大黄耶,扁桃,榕树,紫荆,等等。花圃也说不上什么艺术造型,种上去的花能开、草能绿就行,不过倒也修剪得整整齐齐的。碰上哪个大太阳天,就会有人在两棵树之间,扯上一根粗绳子,晒床单、蚊帐和棉被,风一吹,如彩旗飘扬。即便到了秋天,这些树木仍旧绿得发蓝,花朵仍旧开得热闹。平时负责伺候它们的,是一位军嫂,姓李,从河南农村来邕随军,没有读过什么书,也不认识多少字,却是个很质朴的人。北方人身材高大,因而她干起活来很猛,似乎总有使不完的力气,嘴巴又唧唧喳喳地爱说。刚开始我一点也听不懂她那浓重的河南口音,后来才慢慢知道她说些什么,也不晓得是因为我习惯了她的河南腔,还是她学会了我们南方话,反正说多了,便渐渐了解她的一些背景。其实,她丈夫原来在部队是位首长,转业到地方后,也有不错的职位,生活条件挺好的,但她却愿意守着这份体力劳作,安心做一个边缘人,一名环卫绿化工,而且做得任劳任怨,开开心心,连院里那个叫小菊的疯姑娘,也老爱傻兮兮地跑去看她劳动。
   院子里的生活是那么平淡低调,却又是这样喧闹火辣。我已记不清,一年当中,有多少个夜晚,我是在剧烈的吵架声中睡去,又有多少个早晨,是在尖锐的叫喊声中醒来。那烦燥、郁闷的气息,总是先笼罩某个家庭,接下来楼房里就开始有人砸锅摔盆,打架骂娘。男人咆哮,女人痛哭,狠狠地发泄之后,万籁俱寂,所有感情和恩爱都沦陷在黑暗的深渊中。可也用不着多久,院子便又会嘈哄哄起来,这个说,谁谁和好了,谁谁有外遇了,谁谁离婚了,那个又说,谁谁赌输了,谁谁长工资了,谁谁买大件了,如此种种,各所不同。最让我吃惊的,是住在我对面两栋楼里的两对夫妻的感情破裂。一边是“老菜头”把老婆打跑了,原因是老婆满足不了他越来越亢奋的性欲。另一边则是覃老二,把老婆冷落在家里,自己跑去外面拈花惹草,被老婆发觉后,吵得呜呼哀哉,最后一家人乱成一团。
   月缺又月圆。“老菜头”离了,覃老二却没离。人性也好,道德也罢,这也许不是谁错了,而是命运和逻辑作出了安排。如果感情决意走向边缘时,这一院子的人谁也帮不了,如果情缘未尽,就是大捧子打也分不开。
   生活在继续。人们每天仍旧要想柴米油盐,敲锅碗瓢盆,关心物价和工资。碰到停电停水,仍旧是先埋怨咒骂,再喊电工找水车。尤其是片区停水的时候,常常一停就一整天,水车司机刘玉英来回拉两趟水,各家用水还是紧巴巴的,大家照常不是把衣服沤到第二天洗,就是把屎尿憋到办公楼去屙。僚草的晚饭后,便各自捂着一身的汗臭或者垃圾味,下楼去歇着凉等水洗澡。偶尔,还会有人小声说起刘玉英那年冬天被殴打的事。说是当时天还没亮,刘玉英早早开始了街道洒水作业,水车走到一处路段时,路灯太暗,树影下的人行道黑漆漆的,她并没注意到道边上有两个恶人,不小心把水溅到了人家身上,结果被他们不由分说地一顿毒打。报警,住院,打官司,好长一段时间都没看到她的身影,那辆水车也好久没给院子拉水。
   然而,这院里的所有情形,除了生活在此处的“我们”,还有谁更清楚呢?站在对面那座二十多层的凯莱大酒店能看得见吗?我不知道,也无从知道,因为我从未上到那个楼层的高度。我只觉得,落寞总是与热闹同行,每当对面高楼那闪烁的霓红灯光映照进来,便折射出院子角落里那些深深的孤独。
   雨夜迷离而寂廖,却让我从真切的外界看见了生活的另一半——那虚无的内心,它隐藏于每个人的胸间,孤独,幽深,迷惘,常常失去依靠。当我从“院子外边”回到“屋子里面”,也才发现,许多年过去,年轻的激情早已被时间瓦解,生活却依然匆匆走在一条没有起点,也没有终点的路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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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编者按】作者说:“我是一个骨子里潜藏叛逆的人。”其实“叛逆”这种元素,它在每个人的体内都存在着,在某个不经意的瞬间,就会理直气壮的爆发,那么合情合理,自然而然。“小院周围”原本是安静和谐的,只因顺应小区的规划,宁静的小院忽然鼎沸起来,住进了一些现代化的改造者,彻底改写了小院原有的风貌。“我”表面臣服在强势的气场里不能自己,而内心里藏着的那些“叛逆”元素,伙同那些野草昆虫,抗议着这些外来者的侵袭。“途经的街区”里,关乎着民生的艰难,草根的生计。在读到“三妹和水果都是满脸的倦容”时,这种感觉更甚。中华路47号,这是个引不起人们注意或驻足的地方,因为那里的人们是生活在低层的劳动人民,虽居城市中心,但从生活的质感与视觉感来说,他们一直都生活在城市的“边缘。”这里的人们拿着不多的薪酬,却热爱劳动;吃着粗茶淡饭,却对末来怀着美好的憧憬;谈论着家长里短,却见证着人性的本真。这里的柴米油烟一样摧发着经济的增长点,锅碗瓢盆如期演奏着生活的交响曲,却从末被重视过。这让编者忽然就意识到一个固有的原理,或许也是作者要表达的中心吧;“中心”与“边缘”其实一直就在一个点上,就如“落寞总是与热闹同行”一样,所不同的,是所居住的人们的地位与身份不同,“环卫处”与“凯莱大洒店”都是名字,只因外观不同,去办事的人不同,就有了质的转变,“现实很骨感”这真的不是一个传说。一篇很具现实意义的散文,描写明暗相辅相成,条理清晰,喻点鲜活。佳作,流年欣赏并推荐阅读。【编辑:临风听雪】

大家来说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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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 楼        文友:临风听雪        2016-03-17 18:06:54
  问好作者,拜读你如此贴近生活的美文,收获颇多。编按如有不到之外,请不吝赐教!
   感谢赐稿流年,期待更多佳作分享流年,祝写作愉快!
雪,本是人间清冷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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