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晓荷·回家】人生若只如初见 (征文·小说)
一
夜色愈来愈浓,喧嚣渐渐褪去。阿远送走最后一拨客人,迫不及待地回到房间,关上贴有大红“囍”字的红漆木门。
苏阿远生在一个僻静的山村。虽然村子依山傍水,但因交通不便利,依然贫穷落后。因而,少有姑娘愿意嫁入山村。
初见水儿,是在一个美丽的三月。在相遇的刹那,阿远觉得周围的一切瞬间静止,他的呼吸似乎要停顿了。阿远身体里沉睡多年的情感,霎时被唤醒,生命由之前的一片混沌而豁然明朗。
苏阿远爱上了水儿!
水儿像是从油画里走出的女孩。一头长发柔软地垂在腰际,双眸像时刻都盈着一汪欲溢的清水,眼神里有清浅的忧郁。她宛如水中从未受过尘世烟尘熏染的白莲,清丽脱俗得让人不敢靠近。
阿远纵是对水儿一往情深,又岂敢有非分之想?贫穷的家让他甚至觉得自己没有表白的资格。他只是远远地、默默地看着她,深情而又无望地爱着她。
阿远厚厚的日记本里,从第一页至最后一页密密麻麻只有两个字——水儿。他整夜流连徘徊在水儿的窗前,只是看着那如豆的灯光,却从未惊动过她。
然而,爱与被爱之间总是有灵犀的。
水儿领会到了阿远深沉的爱意。她从未遇到过这么痴心的男孩。她坚信,此生,再也不可能遇到像阿远一样爱她的人了;她坚信,他会爱她一生,而不会让她受半点委屈。
于是,水儿冲破重重阻力,决定嫁给阿远,哪怕山高路长,此生不悔。
美丽的水儿终于成了阿远的新娘,成了苏家的长媳。阿远下面有三个弟弟,一个妹妹。
新房布置得简单而温馨。床头的大红“囍”字和床上的大红缎面被子,被微微摇曳的烛光染上一层温暖的色彩。房间里静悄悄的,一身新嫁衣的水儿赧然坐在床沿,阿远拉着她的双手,看着她雾蒙蒙的双眼,说:“水儿,相信我,我会让你幸福!”水儿只是点头。
清晨醒来,阿远看着躺在身边安然睡着的水儿,恍若梦中。水儿熟睡中的脸一如婴儿般有种干干净净的单纯和无辜。阿远轻轻帮水儿掖好被角,暗暗在心里说,此生要好好待她。
婚后,阿远惊讶地发现,他的小新娘多么能干。她把房前屋后种上花草、蔬菜,把家打理得井井有条,把阿远收拾得干干净净。当然,她也任性。而阿远乐意包容她,把她当孩子一样宠着、爱着。
二
次年,水儿生下双胞胎女儿,取名苏依依、苏然然。水儿几乎把所有精力都倾注在女儿身上,她更加忙碌了。依依、然然和水儿种下的蔷薇一起日日快乐地长大。水儿教她们识字,给她们讲童话故事,带她们给花儿浇水,去菜地拔草。
这天,苏阿远回来时带了几个苹果。水儿正在房前的花地旁给给依依、然然讲故事,阳光暖暖地洒在花间,蔷薇花儿开得正好。阿远远远地看着这一幕,一种幸福感自心底升起,他觉得自己无论多么辛苦都是值得的。“爸爸,爸爸。”依依、然然看到阿远,欢快地跑了过来。他把两个女儿抱在怀里,亲亲这个,又亲亲这个。阿远一边削着苹果,一边和水儿说话。很快,他削好一个苹果,递到水儿手上:“水儿,这个你吃,我再给依依、然然削。”因为生活拮据,能吃上水果已是奢侈。水儿摇摇头,把苹果一分两半给了两个女儿。阿远又削好一个苹果递到水儿手上,水儿接过来,却又把苹果放到了阿远手里:“阿远,你干活那么辛苦,这苹果你吃。”阿远的眼睛一下子潮湿了。水儿自从嫁给自己,省吃俭用辛苦地操持着家,却从未有过抱怨。
“不,水儿,你吃。”阿远把苹果递过去。
“你吃。”水儿把苹果推过来。
阿远一把拉过水儿,拥入怀中。
三
随着时代的发展,村子里的年轻人一拨又一拨地走出了山村,踏上了打工的路途,阿远也成了其中之一。
“水儿,好好带依依、然然。”
“水儿,我会让你过上好日子。”
“水儿,好好照顾自己。”
阿远依依不舍地去了远方,他揣了一个美丽的梦。
水儿每天接送依依、然然放学上学,做饭,洗衣。清贫的日子,平静却充满着希望。水儿快乐而知足。
年前,阿远回来了。推开门,行李还未放下,他拉过水儿,从贴身的衣兜里掏出一沓红红的钞票:“水儿,给你,明天去买几件衣服吧。”阿远拥着水儿憨憨地笑,水儿依着阿远幸福地笑。
然而,水儿还是没舍得买一件新衣。她把钱仔细地收好,仍旧精打细算地过日子。她知道,那些红红的票子上,有阿远的汗水,还有阿远的爱。
四
日子平缓地流逝在时间的长河里。水儿当年种下的花儿已是花繁叶茂,葱绿一片。依依、然然被山村的山山水水滋养得聪慧灵秀,出落得如当年的水儿一样漂亮。
日子一天天好起来了,水儿的内心有一种苦尽甘来的幸福和满足。阿远不再出去打工了,在村子办了一个小型加工厂。水儿不懂业务,也就安心操持着家。
春天到来的时候,水儿把过冬的棉袄和厚衣服都洗了一遍。她把洗好的衣服一件一件地抻平晾晒在太阳里,心里一边盘算着,阿远该添衬衣了,也该给上高中的依依、然然添新衣了。等把衣服晾晒好,看看表,已是该做饭的时候了。水儿给阿远和女儿凉上开水后,开始做饭。
阿远回来的时候,水儿正在炒菜。阿远问:“开水呢。”水儿就把凉得正可口的开水递给阿远。“你整天在家闲着,怎么也不去厂子看看。”阿远很突兀地说了一句。水儿的心迅即咯噔了一下。阿远已经不止一次说这样的话了。他明知道那些活不是水儿能干得了的,去了也没用。水儿也不是没去过,在去过几次发现自己派不上任何用场时,也就去的少了。水儿因此很自责不安,可又深感无力改变。
不知何时,水儿发现阿远好像有些变了。阿远常常发些莫名其妙的脾气。水儿知道他辛苦,也就不多说什么。
阿远毕竟只是一个普通的男人,而非一个完美的神仙。而水儿,却把爱情想象的过于完美了。
星期日,水儿正给门前的蔷薇花浇水,阿远突然说了一句:“我天天都快累死了,你只知道摆弄那些没用的东西。”水儿提着水壶的手骤然停住,她觉得心仿佛被什么尖利的东西给刺了一下。水儿一句话都没说,把剩下的水浇完,默默去厨房做饭了。
对于阿远总是无端地发火,水儿怎会不知缘由?但,她固执地沉默着。
阿远整日一个人在外面奔波操劳,多么想有一个得力的助手。可是,水儿除了自责不安,不能帮他任何忙。阿远常常觉得孤单而不被理解,然而,水儿又何尝不是如此!
阿远的不满与日俱增,水儿也愈来愈深地感到一种让人窒息的压力。有时,她明明在屋里很安静地做事,听到阿远回来时的脚步声,她都会莫名地惶惑不安。当阿远脸上偶尔露出笑容时,水儿的心就会跟着轻松下来。可是,阿远的笑容却总是那么少,那么少。水儿曾多次试图和阿远交流沟通,希望彼此谅解,皆以阿远的不耐烦而失败。水儿的心一天天沉下去,一日日凉下去。她觉得阿远越来越陌生了,离自己越来越远了。
水儿还和以往一样,每天给阿远凉好开水,在他没有一个确定的回家时间或根本无法知道他是否回家的前提下,预留出种种做饭方案,以争取在阿远到家五分钟内把饭菜端上桌。
依依、然然再有三个月就要高考了,阿远依旧会无端地发火,而水儿脸上却有了笑容。任阿远怎样挑事,水儿总是默然。她每天平静地做饭,洗衣,收拾家务。阿远不在家时,她常去给蔷薇浇水。
水儿终于盼来了依依、然然的大学录取通知书。那一刻,水儿的泪肆意横流。
九月的一天,阿远和水儿一起把两个女儿送到了大学校园。
五
已经是深秋了,树叶纷纷飘落。水儿种的那些花儿也经不起严霜的威逼,渐渐凋败。
这天下午,水儿把衣柜里的衣服重新整理了一遍。她把阿远从春至冬的衣服依次放在柜子最显眼的地方,阿远从来不知道自己的衣服放在哪儿,每次换衣服都是水儿帮他找好。水儿又去厨房把油盐酱醋放到显眼的位置。家里从来都是水儿做饭,她怕阿远找不到这些东西。
做好这一切,已经是夕阳西下了。
水儿打开衣柜想换件衣服。翻了半天,才发现这许多年来,自己连一件像样的衣服都没买过。她拿出一件风衣换上了。
立在镜前,水儿看到不再年轻的自己还是那么端然素净。她看着镜子里自己那略显憔悴的容颜,不觉有泪溢了出来。她轻轻地拭去脸上的泪水,又浮出一个笑容。
水儿把钥匙放在桌子上,站在静寂的屋子里,把角角落落看了一遍,然后,她走出了屋子。
夜色像水一样漫了过来。水儿走在夜幕下,觉得从未有过的轻松。秋天的风带着衰败的凉意吹了过来。前面是一条小河,岸边柳树的枝条在秋风里飘来荡去,显得格外萧森。
一个声音从夜色里传了过来,那是水儿多年来一直珍藏在心底的温暖。
“水儿,我会好好爱你!”
“水儿,你吃。”
“水儿,等我回来。”
“水儿,我会让你幸福。”
水儿的心一阵阵颤栗,不觉有泪水涌出了眼睛。突然间,水儿想起了依依、然然。依依、然然还好吗?天凉了,她们知道加衣服吗?想妈妈了吗?泪眼朦胧中,水儿眼前出现了依依、然然在门前花间嬉闹的身影。
“妈妈,蔷薇开花了,快来看!”依依说。
“妈妈,快来闻闻,好香哦!”然然说。
水儿心里的坚冰一点点,一点点融化。
“水儿,水儿,水儿……”阿远焦急的声音由远及近地传了过来。水儿一惊,蓦然停住脚步。
“水儿,水儿,水儿……”一声比一声急切的呼唤响彻在夜色里,打破了暗夜的静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