纸糊秋窗，泥砌的墙；坍塌城楼，虚情的幻。假如爱有天意，何须甜嘴一张巧舌翻？
　　 泅渡四季，坚定的帆；翻越丛林，真爱的眼。假如爱有天意，阔步山川情深满人间。
　　 ——题记
　　 一、夜微凉
　　 结束了一天忙碌，告别并肩作战的同事，拖着疲惫身子，独自走进深秋清冷的夜。
　　 “这几个尚不知情愁何滋味的女孩啊”，想着她们刚刚给她分别的拥抱，回味脸上留下的吻痕，蔷不由得自言自语。与这些正值青春年华的女孩子一起上班，听她们那些花季雨季里懵懂而又甜蜜的趣事，蔷有时觉得自己似乎年轻了许多，闲暇之余她也会和她们嬉笑打闹，拍些嗨皮捣蛋的图片传到QQ、微信与亲友分享，那些时刻，蔷无疑是快乐的。
　　 蔷的生活，与普通人没两样，无非就是躲不了现实的俗气吧，她经常如此自嘲。
　　 这几年的风雨颠簸，尝尽了孤身前行的人情冷暖，跌跌撞撞中努力生活，蔷好像已忘记“感叹”为何物！抬头望见迷离的灯光，懒洋洋地俯视冷清的街道，枯叶纷纷扬扬飘落，随着风势抚过秋凉的夜，仿佛只有一个人，行走在空荡荡的大街。
　　 “如今只剩我一人，游离在天地之间，你在吗？”透过朦胧的光束，不经意从心底爬出的问号，跳上树梢，飞跃茫茫夜空。
　　 终于来到那幢新区里有他留给她娘俩最后港口的高楼前，身后还有大门保安善意的提醒：“上楼梯小心点哦。”蔷“嗯嗯”地答应着，每当此时，她还是有着不小的感动，对于一个常行夜路的人来说，一个街边小贩的叫卖，有时听来都是一种温暖。
　　 走进寂静楼道，整天站立柜台的脚有点不听使唤，日复一日背着推销语的嗓门冒着火似的难受，就连适度温和的微笑都僵硬地有些可怜，被忽明忽暗的感应灯一闪，蔷自己都能感觉到如鬼魅般的苍白，正像恐怖电影里的神秘女子游离在楼道间。
　　 习惯了推门进去家的沉默，习惯了独自蜷在沙发看电视、听音乐，习惯了对着白墙上他疼惜的眼睛自说自话。说说工作上的烦琐事，讲讲生活中的不平事，更少不了汇报女儿的进步和自己的小得。她知道：他看着，他听着，他懂得。她明白，他的心始终和她们密切联系着，犹如那漫山遍野的黄蔷薇，一如既往挂着向阳的微笑！
　　 可是，你——在——哪？
　　
　　 二、念成殇
　　 女儿住校，高考也临将不远，背负的压力，她想报答妈妈的用功学习，终于在那次紧急送医的慌张中爆发了蔷的担心。住院的日子里，蔷请假寸步不离地细心照顾女儿，个子已经高过她的女儿，手术后坚持不喊疼，睁开眼送给她的居然只是一个狡黠目光：
　　 “妈妈您怎么哭鼻子啦，嘿嘿……”女儿调皮地取笑。
　　 看着她笑，蔷反而生生地疼，仿佛医生无情的手术刀破开的是自己的肉，不经麻醉的头脑，浮现的是她爸临走前紧紧拽住她的那一幕，他说：“以后女儿要靠你一个人了，你们都要好——好——的！”
　　 蔷不停点头，握紧他渐渐无力的手，望着他慢慢合上双眼，时间静止在那一刻，那个寒冬里雨声淅沥的深夜，今生的手拽不住来世的轮回，唯有蔷坚决地请求撼动了所有旁观的冷漠。
　　 “别把他推进太平间，他还活着，我要把他接回家，让我和他多呆一些时间吧！”蔷嘶哑着连哭带喊地请求。
　　 空气仿佛停止流动，那一天，那一刹的决定，一直感动着每位亲历或听说者的内心，其实她不愿提起，也是不愿女儿再历经那样惨痛的离别。
　　 女儿，十六岁，宛如春天初放的花朵，本该无忧无虑徜徉在和煦的暖阳里，听风柔声细语，与蓝天下的纸鸢自由飞翔。十六岁，梦想的花龄，本该是在父母面前撒娇取乐的年纪，愿时光悠悠，慢慢品尝亲情的甜饮。可她却过早地锁进命运的牢笼，十岁，未曾迈开憧憬的步伐，女儿的心已和蔷的苦难紧紧相依。
　　 所谓物是人非，蔷母女俩深有体会。他尸骨未寒，未过头七，婆家人居然要蔷立据，把唯一的房产过给女儿，美其名曰“你以后可以再去找个人成家，但是?——房子别带走”。还没从失去的痛苦中回过神来，丑陋的人性就张牙舞爪地疯狂而来。她的家事一下成了小院人茶余饭后的甜点，不吃点不快意似的，其中还夹杂着些关于蔷名声的风言风语。
　　 “知道吗？老公还没出殡，这女人已经和别的男人搂搂抱抱呢。”因为他一位男同学兼同事的远来奔丧，是平时知根知底而蔷也非常熟悉的好朋友，所以见面给她一个安慰的拥抱，当着所有亲友的面，却成为蔷伤风败俗的正当理由。
　　 蔷无语，“之于他的永别，这又算得了什么？真的不算什么。”蔷反而劝导起为她鸣不平的亲友来。
　　 对于房产，见过世面的二舅伸来援手，为她东奔西走咨询法律上的条条款款。花了五千多元费用，跟着二舅办好房产过户手续并做了公证，蔷如释重负，走出办事处，迎面阳光异常柔和，驱走连日来的阴霾，她终于露出了笑，向着天空。她能感觉到，他在天上默默注视的目光。
　　 其实婆家人根本无权插手他们的房产，因为她在，女儿还未到法定年龄，就算是女儿受益的财产，她也是第一法定监护人，“是我，黄蔷！”
　　 当房产的归属尘埃落定，那些平日里经常拖儿带女来蹭饭的大姑小姑，那些以前甜言蜜语夸她好手艺的家伙，再也没来光顾蔷的小家，就连他的祭日，家里也难有婆家人的来访。只有蔷和女儿，在那里准备拜祭的物品，还有娘家人不怕麻烦地从山上辗转几次车过来，带着山里人的纯朴善良和父母满满的关心和疼爱。
　　 大山啊，那是蔷薇漫野的世外仙境，是他和她相遇相知的开端，那一片心灵深处洁净的爱情花园！
　　
　　 三、蔷薇缘
　　 巴山蜀水自古出俊秀，市井街坊依然口口相传着“文君当垆相如涤器”的千古佳话，风里雨里的相知相伴一直是人们向往的幸福生活。
　　 世人都知峨眉山的巍峨雄奇、九寨沟的夏日风情，却不知蜀中腹地还有一座花香遍野的蔷薇山。黄蔷就是土生土长在这个崇山峻岭山坳里的川妹子，其实山本不是名山，也没听说过属于它的像样名称，是单纯可爱的少女黄蔷给予了大山诗意的美名。
　　 四十年前，一个蔷薇花盛开的黄昏，一个新生命未及足月便呱呱坠地，看着急不可耐出来看世界的女儿，刚从田里回来身上还沾着花瓣的山里汉子笑呵呵地对妻子说：“这丫头莫不是喜欢咱山里的花才早点出来的吧，咱就给她取名蔷可好？”大字不识的女人微笑着点点头，怜爱的目光一直不离女孩略显消瘦的脸庞。
　　 祖辈日出而作日落而息的农家生活，酿就了山里妹子的简单，蔷从小就是个乖巧懂事的孩子，因为排行最小，熟悉的人也都亲昵地叫她“幺妹儿”。小时候，幺妹儿常常跟着哥哥姐姐们去田里干活，其实也就是凑个数吧。平时父母忙没有过多精力管她，长兄如父长姐如母，幺妹儿就是在哥哥姐姐的呵护下度过快乐的童年。
　　 那时没有微商电商，山里人的活路，便是起个大早摸黑走上几个小时，拿些土特产到集市上卖些小钱，然后用小钱换来些生活用品，再走上几个小时背回山里的家。幺妹儿时常背着竹篓爬坡下沟，跟着大姐采些药材，认识些叫得出名叫不出名的小动物，顺便摘些随处可见的蔷薇花回家。幺妹儿喜欢折支蔷薇插在发间，蹦蹦跳跳地穿梭在山野，累了歇息的时候，大姐也会摘些五颜六色的花朵编成花环给她戴，她便对着清澈的山涧水临妆而笑，娇小的红脸蛋衬着蓝天的色彩，弯弯的柳眉如一叶扁舟在潋滟波动，每当此时，她觉得自己便是世上最幸福的花仙子。
　　 除了初中三年在镇上的住校日子，蔷基本没怎么去过城里，十七八岁的她，已经出落得亭亭玉立，依然喜欢扎着两条粗辫子在父母面前蹦来蹦去，只是多了份少女的羞涩，在外人面前免不了有点矜持。
　　 蔷的母亲和三姨合伙开了家羊肉火锅店，这在那个年代那个偏僻的小山村，她们还算是比较有经济头脑的了。说是火锅店，其实早饭还卖豆浆豆花馒头包子，正餐时也可以炒几个小菜配点自家酿的米酒，摆着庄稼人东家长西家短的龙门阵，还有免费的茶水供应。火锅店坐落在竹林掩映的村口，是里面几个村子人进城必经的地段，自家种的菜，本地养的羊，无污染的食材加上店家热情的笑脸，因此生意还算不错。
　　 初中刚毕业的蔷没有正式工作，两个姐姐也已嫁到外村，她就一直留在火锅店帮忙，家人常笑她是“跑堂的幺妹儿”。蔷很乐意听到这样的称谓，仿佛自己成了母亲姨妈的左膀右臂，油然而生一种家庭的责任，一种成人的自豪感。
　　 日子就这样繁忙而平淡地一天天过着，虽然有点单调，较之那些离乡背井外出打工的同龄人，或是早早成家变成农妇的小姐妹，蔷还是蛮幸福的。
　　 那年春天，山里来了群陌生人，听说是来打井的石油队，因为附近没有什么饭店，便经常来蔷家的火锅店吃饭。第一次见到这群外乡人，蔷确实有些紧张，那一张张被风霜深刻的脸，或硬朗或疲惫，却不失壮年的风骨。蔷偷偷瞄见，那一双双犀利而热烈的目光，齐唰唰向她射来，好像哥伦布发现新大陆似的，充满新奇和激动。
　　 以后的每顿早餐、午餐、晚餐，总少不了这些陌生的新鲜脸蛋出现在小店，有三五成群来的，有独来独往惯的，少不了和店家套套近乎打打趣。
　　 “孃孃（四川人对年长妇女的尊称，意同“阿姨”），这是您家的妹子吧，有主没的？我们单位可是好多单身汉哦，挑个上门的女婿可好？”看着端菜送水忙得不亦乐乎的蔷，一袭飘逸的长裙摇曳，像一位纯洁的花仙子在饭桌间飘来飘去，他们总是禁不住调侃几句。
　　 母亲便摇摇头笑答：“咱家妹子见不得大世面，再个还小噻，别吓着她啰。”
　　 “不小不小，换到以前，肿么大都有娃娃啰，对不孃孃？”
　　 “对哦对哦……”还没等母亲回答，同伴都哈哈笑着起哄。
　　 听着客人和母亲间的对话，蔷总是泛满红晕，急匆匆跑进里间洗涮去了。
　　 少女心如天上的明月，皎洁着纯真的心事，总能在夜深人静的星空下，摊开懵懂的情愫，一缕幽思牵扯着一双温暖的目光，那束浅浅淡淡的光，来自于一张腼腆柔和的脸，那张笑脸属于一位身材适中不爱言语的年轻小伙子。无意的撞见，是蔷薇与阳光的自然相遇，是春花与春雨的自然相吸。
　　 一双水灵灵的眼睛有着山间泉水般的清澈，脸庞垂挂着两条乌黑油亮的麻花辫，如一枝山腰上刚经晨露洗礼向着晨曦微笑的蔷薇。这朵未经雕琢的山中蔷薇，不经意跑到一块朴实无华的心田，随着日夜更替疯狂地绽放……
　　
　　 四、春满院
　　 一个阳光微露的清晨，黄蔷收拾碗筷时看到桌上有一枝蔷薇，花瓣上还有几滴晶莹的露珠，像是刚从野外采摘回来，“可能是客人随手折来又随手丢弃的吧，真不知爱惜这可爱的小生命，”她嘀咕着，从橱柜里拿出一个陶瓷瓶子，装上清水，小心翼翼地将花插到瓷瓶里。这个陶瓷花瓶是大姐几天前从集市上淘来送给蔷的，蔷很喜欢这种有古韵的东西，瓶身上描画着一位倚窗赏花的女子，清纯素雅，犹如一朵雨后静荷，安然地陶醉在祥和幽静的氛围中；又像一位情窦初开的少女，眼眸里充盈着幸福的渴望。
　　 第二天，蔷又在餐桌上看到客人忘记拿走的花朵，如昨日那枝一样的清新鲜艳，一样的水润欲滴。“怎么都是好忘事的人啊！”蔷顺手又把它插进花瓶，喃喃自语“多么柔弱的花啊，这下有伴了。”看着昨日独立花瓶的蔷薇花，她忽然有种成花之美的满足感。
　　 可是，第三天、第四天……一连几天，蔷总是在收拾碗筷时捡到一朵仿佛从山野蹦来的蔷薇花，黄得艳丽，鲜得诱人，还沾着晨曦的味道，伴着春天的气息。渐渐地，她觉得这不该是某位马大哈粗心的遗落，而应是有预谋的暗号，或是危险的预兆吧？
　　 那几天蔷正好在看《福尔摩斯侦探集》，被层层剥茧的侦破情节深深吸引，常常夜深了还在孜孜不倦地靠床细读，全然没有感觉白天忙碌带来的疲惫。那颗好奇的心追逐在扑朔迷离的故事中，时而恐惧，看到书本中血腥暴力不免心惊胆战；时而伤心，对剧中人悲惨境遇感同身受。蔷是个善感的女孩，常常因为一颗星星的陨落而忧伤，更因路边无数不知名野花的被践踏而感伤，别看她平日里笑意盈盈焕发着青春的朝气，安静的时候，她又是一处静得不能再静的别苑深潭。
　　 蔷以一个小侦探该有的头脑，深思熟虑过后，会在转前转后端汤拿碗时留意异常现象，只为找出这个丢三落四或蓄谋已久的“家伙”。
　　 那天早饭，顾客有点稀少，由于是镇上赶集的日子，很多人出山奔小镇采购物品去了。难得清闲，蔷便找个安静位置翻起书来，正值春光明媚的四月，和煦的阳光透过院前的竹叶，稀疏地洒进小店，落在略显简朴却干净整洁的桌椅上。摊开的文字在阳光下调皮地和蔷挤眉弄眼，惹得她欲伸手赶走煽风点火晃眼的光亮，“你别在太阳光下看书，这样对眼睛不好。”一个温和的年轻男声传来，她抬头，碰见一双温暖的眼神，正不无关切地望着她，那眸里盛着两汪透明的清泉。
　　 蔷对这眼神比较熟悉，她经常有意无意地撞见，在忙碌的瞬间、在空档的闲暇时候，在七拥八挤的桌边、安静随意的角落，她望向他时，他会对她腼腆地笑，或是干脆扭过头去当做没看见。她常想，这城里的半大小伙，居然还没我胆儿大，看来是个在娘怀里宠惯了舍不得远离富贵窝的主吧，呵呵呵……她为自己的想当然笑出了声，也对这个陌生的城里人有了特别的关注。她发现他总喜欢坐在饭桌角落，即使和同事们一起来，也是不大说话，一开口却是不冷不火，一副温文尔雅的读书人模样，全然有别于那些老大粗的同伴们，更与他们的钻井工作丝毫不沾边似的。因为他格格不入的性格和样子，使得蔷对他印象颇深，所以刚刚听到他关切的声音，一下子就听出是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