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精品 【小说·家园】孩子与狗


作者:依是幽兰 进士,6781.20 游戏积分:0 防御:破坏: 阅读:8611发表时间:2009-08-01 15:42:48

室内热气腾腾,一桌的菜香飘四溢。亮亮也像大家那样捏起一块排骨,却不去咀嚼,只是垂下眼睑,使劲缩紧身子,他已经小得不能再小,几乎不占空间,不阻挡任何人的视线,但父亲的目光还是透过热气,绕过四方夹菜挥舞的手臂,死死地罩在他微微发颤的身体上。
   父亲夹了筷青菜,习惯性地左甩右甩,右甩左甩,想控掉菜上的汤汁,这是他最厌恶别人做的动作,一再警告亮亮姐弟不准用筷子来回翻挑菜,夹起时更不能甩菜甩得汤汁四溅。亮亮看着父亲的筷子,父亲盯着他。可能父亲说话时总是盯着别人,所以他看不见他自己的举止。亮亮从不否认父亲的目光敏锐,他看人绝对是入木三分,能够把你正在做的或者未来可能会做的坏事提前揭发、提前批评。
   父亲眉飞色舞骂人骂得兴起,又呷了口酒。他饭桌上是不怎么吃菜的,亮亮觉得没有什么菜比训斥别人更令父亲胃口大开、心旷神怡。
   父亲揭发批斗完亮亮未来的预想罪行,又开始有根有据地翻亮亮的旧帐。这本旧帐如果有形,恐怕早被他翻阅得千疮百孔,还好,这本帐是在他心里,长年地反复诵读推敲,字句竟有了诗的韵味。对于父亲,这些内容重复的话也许有新意有刺激,或许他还以为他这种主观分析与判断能够使亮亮幡然悔悟,重新做人。所以说话时他会加倍注意亮亮的反应。亮亮却不知道该如何反应,他确实高兴不起来,做出一副虚心接受的态度。父亲永远想象不出他这种频繁的餐中教育对孩子的伤害有多大。以至亮亮视进餐犹如酷刑,他早已失去了食欲与味觉,如果可以拒绝,他宁可牺牲自己的生命来避免这一场又一场的当众羞辱。
   父亲见亮亮一言不发,一副低头认错的乖模样,很为自己的教育方式语言功夫自得,他环视妻女,咬了一口排骨肉,很响亮地嚼着。围坐的人都听得清清楚楚,只是没人敢说,大家小心地不让自己的咀嚼发出声响。猪吃食才会发出声音,有教养的人看吃相就知道。父亲一拍桌子常常如是说。
   每次父亲大喝一声,亮亮都如当头一棒,脑中瞬间空白。这个样子最让父亲来气。也最让亮亮不安。他发现自己这个状况出现率增高,而且时间加长,不仅仅是在父亲面前,只要外界有突发事件,他就会条件反射地傻在那里,半天回不过神来。
   为了不让自己真的傻下去,亮亮尽量不出现在父亲面前,不去触碰父亲的东西,但父亲的训斥还是会莫名其妙地落在他头上。父亲的规矩实在是太多了,他吩咐的事或者他摆放过的东西都要求别人分毫不差地照办照放,稍有变动,必将兴师问罪、暴跳如雷。
   “我的酱油哪去了?”亮亮闻声抬起耷拉的眼皮,发现父亲不知何时已离开餐桌,在条几的柜里找他的酱油。他吃炖排骨炖蹄膀的时候,爱在酱油里蘸一下,所以专门买了瓶虾子酱油自己用。餐桌上现成就有红烧排骨,是母亲专门为父亲准备的,偏偏父亲还要去捞清炖排骨在他的酱油碗里蘸一下。父亲有很多习惯是从小养成的,无论好坏,在他眼里都是最好的,值得永久回味,绝对服从。
   “我的酱油哪去了?”父亲又喊了一声,这一次威严的声音里透着恼怒。全家人的心一下提到嗓子眼里,大家你看我我看你,努力回忆是谁多手动了父亲的酱油。
   “亮亮,一定是你!你把酱油放哪去了?”父亲一摔柜门,冲亮亮走来。
   “我,没、没有”亮亮结结巴巴地说。
   “还嘴硬,家里的坏事哪一件不是你做的,你说!”父亲一瞪眼,亮亮一哆嗦,手里的排骨掉在地上。“笨死了,你自己看看你有什么用,吃都不会!”
   “爸,”姐姐喊,指着条几大敞的柜门说,“酱油在这里。”
   大家定睛一看,果然在柜的下层一瓶白酒半掩着父亲的那瓶虾子酱油。
   父亲不怪自己没看清,反倒更加火了:“我都是放上层的,是谁搞到下面去的?”
   母亲看着那瓶酱油忽然想起来,歉疚地说,上回炒菜厨房的酱油用完了,她就用了下父亲的酱油,当时急,所以放错了地方。
   父亲皱了皱眉头,把口里的话咽了下去,当着孩子的面,他多少还是要给母亲留些面子的。
   吃完饭,父亲仔细地挑出那些殘留着肉块——有一半多是他故意留下的,相对疏松易嚼的骨头,装了小半汤盆,去院中喂小黑。
  
   小黑是条狗,朋友送的,喂养了一月有余,深得父亲喜爱。每每饭必亲喂,狗碗必亲洗。这对从不做家务的大男子主义的父亲实在是难能可贵,由此可见小黑在他心中的位置。
   小黑一见父亲走出镂空防盗门,立刻亲昵地扑了上来。吃饭时,父亲是不允许狗呆在餐厅的,今天啃排骨时间长了些,小黑趴在门外早已被肉香熏得饥肠辘辘、急不可耐。它在父亲腿间纠缠不休,忽左忽右,险些绊了父亲一个跟头。父亲耐着性子,依旧微笑地端着那盆骨头,将小黑引向它的狗碗。狗碗在水池旁的葡萄架下,是父亲选了许久才定下的狗餐佳地。
   “以后,这里就是你吃饭的地方,记住了!”当时父亲亲切地一拍小黑的头说。
   可是今天,这小黑竟然忘了规矩,当父亲倒下骨头,起身离开时,它也迫不及待地追了过去。
   “你的饭在那里!”父亲只好回身把小黑引到狗碗旁,如此指教了一番,不想父亲一转身,小黑又撵过来,这一次没等它仰起小脑袋汪汪地叫,父亲抬起一脚踢它个满地滚,直滚到狗碗边。
   “不长眼的东西,你的饭在那里!”父亲像骂孩子那样指着狗吼。小黑却没有孩子的智商懂得立刻按父亲的意思去看碗,它瘸着一条腿,望着它的主人哀哀在嗓子眼里呜咽,它也知道害怕,可它不明白自己究竟做错了什么。
   “把骨头给我丢进拉圾桶去,”父亲见小黑竟然无视他的教诲,气急败坏地挥着手臂,“这样笨的狗,活该饿死它!”
   母亲见事情不妙,走过来站在父亲与狗之间,用以往挡在父亲与亮亮之间那种小心翼翼温柔体贴的口吻劝父亲,小黑是只狗,哪有那么好的记性,能一下记住规矩。算了吧,你别管它,一会它自己会去吃的。
   母亲这一说,父亲越发恼怒脸憋得通红,指狗的手指转向母亲,你什么事都拦着,孩子不让说狗也不让说,你看看我们家的孩子,一个个笨死了,什么也学不会,什么规矩也不懂,现在好,又来惯狗。亮亮,把骨头给我扔进垃圾桶,快去!
   亮亮听见自己的名子在院中炸响,浑身打了个激灵,呆了片刻,才迈开小腿过去,端起狗碗,走近垃圾桶的时候,亮亮停下来,回头看狗。小黑不看他依然哀哀地望着父亲,只是不敢再叫。亮亮顺着狗的目光向父亲望去,见父亲正严厉地看着自己,吓得手一抖,骨头全倒进了垃圾桶。
   父亲这才吐了一口气,点着小黑又骂了两句,回房午睡去了。
   父亲午休的时间是不能发出声响的也是最宁静安全的时候。母亲和姐姐悄悄回房忙她们自己的事去了,院中只剩下亮亮和狗。
   亮亮望着可怜兮兮的小黑,蹑手蹑脚地走到父亲卧房的窗下,听里面传来轻微的打呼声,便一蹓烟地跑到垃圾桶,迅速地拣起几块肉骨头塞进衣袋。这一连串的动作如果让父亲看见,他一定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慢吞吞笨死了亮亮竟会如此灵巧敏捷。
   亮亮来到小黑身边,委屈的小黑望见人类亲切的笑脸,又喜不自禁地想要跳起来。亮亮连忙竖起一根手指在唇边轻轻一嘘,指指父亲卧房的窗户。小黑通人性地蹲坐在地上,再不出声。
   亮亮取出一块骨头放在手里,小黑喜出望外一口咬在嘴里,三嚼两嚼便吞了下去。亮亮抚摸着小家伙的脑袋,乌溜溜的眼珠一转,将小黑引到葡萄架下的狗碗边,而后从衣袋里取出一块骨头,放在小黑鼻底一嗅,没等它张嘴,立刻丢向狗碗。小黑纵身一跳,几乎在骨头落进碗底的同时衔在嘴里。亮亮轻轻地象征性地拍了拍手掌为小黑喝彩,继续扔骨头,小黑却不再来回跳,机灵地望着亮亮,静静地守在碗边等骨头。
   “狗狗知道守在碗边等饭吃了呵。”亮亮开心地去抚摸小黑的头,小黑伸出红红的舌头添了添嘴,似乎知道小主人在夸它,便越发乖巧地拿头去蹭亮亮的腿。
   “爸爸说的不对,咱们小黑一点不笨,可聪明可懂规矩了。”亮亮抱起小黑,脸贴着脸儿,笑着笑着,泪珠儿忽然滚了下来。
  
   风起,院中晾晒的衣物同新绿的葡萄叶一起飘舞起来。镂空防盗门后却纹丝不动地站着一个人影,那是父亲的身影。正扶着眼镜框,望着院中无拘无束天真烂漫的孩子与狗,陷入前所未有的沉思之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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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编者按】读完这篇小说我很沉重,我绝不是因为作者的作品不好,而是写得很好,我沉重的原因是父亲的教育态度,在我们的生活中,像父亲这类形象的人很多,我希望我们能从这篇小说中感悟和领略作者深刻的含义。[编辑:尘世一梦] 【江山编辑部·精品推荐09080202】

大家来说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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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 楼        文友:尘世一梦        2009-08-01 15:53:21
  这篇小说的父亲可以做一面镜子,我们可以领悟很多东西。
陈建忠,1963年2月16日生于河南省渑池县果园乡西村村。高中毕业,三门峡作家协会会员,郑州市小小说学会会员。
2 楼        文友:侦察兵        2009-08-01 16:17:25
  看得揪心痛,一个人的性格和脾气真可不小觑,像乌云一般笼罩着整个家庭。环境中有这样的人对所有人都是折磨的地狱,何况小孩和狗。好沉重的一篇小说,兰的文笔又有长进,虽然写的是人性的缺陷,作品却具有圆润感。所有细节都展现得那么细致清晰,几乎可以拍成精彩的小品。结尾也构设得不错,留下思考回味的空间。兰兰写得好棒,表扬!呵呵问好了~
3 楼        文友:侦察兵        2009-08-01 16:19:01
  沉梦说得对,这小说可以让我们领悟很多道理,蚂蚁也要多反省自己。
4 楼        文友:齐牛        2009-08-01 16:55:25
  这位父亲是典型的以自我为中心,他的口谕就是圣旨,不按照他的指示就是犯上做乱。其结果呢?值得思考的小说。
淡薄名利,快乐人生。
5 楼        文友:蝶花逐梦飞        2009-08-01 20:41:31
  一个严厉的父亲对自己的孩子对狗都有着其让人不可接受的行为,谩骂踢打让孩子与狗成为相息的伙伴,那亲昵的一幕应该让总是斥责别人这也做不好那也做不好的父亲反思吧。小说情节简节,却有着极其深刻的现实意义,教育何去何从,值得大家思考。
平凡简单的岁月,捡拾欢喜与忧伤,揉搓成希望的长青藤,月亮和太阳不经意走过,我便攀着它走向了高处,旖旎的梦深处,我在飞翔.
6 楼        文友:江南雨竹        2009-08-02 13:03:58
  孩子总是天真无邪,希望不要沾染世俗的恶习。
永远的绿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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