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风】戏说乾隆下江南(小说)
一
话说乾隆皇帝为了体察民情,喜欢微服私访。来到民间,他常常把三德子和法印也扔在一边,爱一个人到处转悠。这年冬日,北方京城早已白雪皑皑,乾隆帝除了每天在金銮殿上朝、在养心殿烤炭炉批奏折,别无他事。近来国泰民安,那些个奏折无非就是些东家长西家短的鸡毛蒜皮之事,乾隆看得久了,实在觉得无聊。便约上了三德子和法印,换上了老百姓的衣服,悄悄地溜出了紫禁城,直奔江南而来,没几天,车马便到了苏州。
冬天的江南虽然气温比北方要高上十来度,可是江南是湿冷,再加上呼呼吼叫的西北大风,这冷气直往人的汗毛孔里钻,把乾隆他们三人冻得直打哆嗦。他们一到苏州,在城里赶紧随便找了个客栈。店小二说着一口软绵绵的苏州话把他们领进了房间。那年头没有空调,也没有取暖器,就连电灯也没有,照明也只有蜡烛光。整个房间就像一间大冰库,乾隆他们三人就如同放进冰库中的冷藏物品。
“客官,你们几位先休息。热水马上就来也。”店小二见三个客人一口北方口音,用苏州口音十分重的北方话招呼道。
“都说冬天的江南比北方暖和,我怎么觉得这冬天的南方比北方还要冷。光听到这呼啸的风声就觉得从心里头冷出来。”乾隆此时只觉得皮靴中的十个脚趾和伸在外头的十个手指被冻得正隐隐作疼,边跺着双脚边问。
“客官一定是从北方来的吧。北方的冷是干冷,而且没有风。南方的冬天空气湿度大,还有西北大风,所以就觉得特别冷。”小二一边搓着手指一边用嘴对着手指呵着热气。
“小二,晚上我们就躺在这冰冷冰冷的被窝里睡觉?有取暖的物件吗?”三德子把手伸进被窝,倒吸了一口冷气,问。
“有,有,取暖的东西多了。暖手暖被窝的有烫婆子,暖脚的有脚炉。勿晓得客官需要啥?不过,这取暖的东西不包括在住店费内,脚炉的火炭搭仔烫婆子要另外加银子。”
“甭啰唆,银子是小事,取暖物件你只管拿来。三个脚炉,三个烫的婆子,婆子挑年纪轻些的。”三德子一边活动着腿脚,一边不耐烦地打断了小二的话。
“阿弥陀佛,罪过罪过,那暖被窝的婆子,我和尚就免了。”这是法印的声音。
“对,对。和尚他戒色,阿弥陀佛,他的婆子就免了,让他自个儿冷去。”三德子白了法印一眼说。
“这烫婆子不是婆娘,是铜铸的容器,里面灌上开水,可以抱在胸前暖手,也可以放在床上暖被窝。”小二被三德子的话逗乐了。
“我也认为冬天你们这儿专门有婆子暖被窝呢。”乾隆听到三德子和店小二的对话,看着法印那副着急的样子,也乐了。
三德子挥了挥手说:“你就快去把脚炉和暖被窝的婆子拿来吧,别让我们老冻着。冻坏了我们不要紧,可千万别冻坏了我们皇……”
“黄三爷,是黄三爷。”乾隆帝怕三德子说漏了嘴,忙打断了他的话。
“对、对,是黄三爷。”三德子说:“小二,我们还没吃晚饭呢,你把店里的酒肉饭菜也端上些来,赶明儿一起结账。”
“阿弥陀佛,给我来两碗米饭,一份青菜便可。”法印说。
“法印,现又不在寺院里,不受戒律。再说酒肉穿肠过,佛祖心中留。吃点酒肉又有何妨?不妨,不妨。”
“罪过呀,罪过。人在做,佛在看。阿弥陀佛,阿弥陀佛。”法印闭着眼睛,捻转着佛珠……
二
第二天一大早,三德子和法印还在熟睡中,乾隆便轻手轻脚地出了门。
出得客栈,乾隆在苏州的小街小巷闲逛着。他在观前街的江南小吃舖坐定,要了两个蟹粉汤包。热腾腾的汤包一端上来,乾隆就用手抓起一个,急不可待地一口咬下去。这一口咬下去不打紧,只见面前好像下起了雨,浓香的汤汁随着被咬破的地方喷了出来,溅满了八仙桌的桌面,幸好这桌上没坐别的客人。看到这场景,店里其他就餐的客人乐得哈哈大笑。
店小二见状,连忙拿了抹布过来,把桌上的汤水抹干净。他指着桌子中央竹筒中的麦杆管告诉乾隆,说:“这位爷,汤包汤包,就要先吃汤。汤在哪儿?就在包子里,所以叫汤包。怎么吃?就用这吸管插在汤包上吸。”
乾隆听言,内心直呼“惭愧”。他照着店小二说的样子拿麦杆吸管往汤包上插,用嘴一吸,啊呀,味鲜清香,连说好汤。
当年苏州城并不像现在这般大。乾隆吃完汤包,继续闲逛,没一会便出了城门来到郊外。上有天堂,下有苏杭,此话果然不假。虽值寒冬,可江南依旧是青山绿水,小桥人家。乾隆一边逛着,一边摇着手中那柄铜骨纸扇慢慢地踱着方步,在仙境般的水乡中悠哉悠哉,忍不住哼起唐朝大诗人刘禹锡的诗来:
朱雀桥边野草花,
乌衣巷口夕阳斜。
旧时王谢堂前燕,
飞入寻常百姓家。
有谁会在大冬天的摇着纸扇在闲逛?乾隆这另类的作派,引来了许多好奇的目光,不少人心中暗想,这人肯定读书读多了,把脑子读坏了,或许脑中的哪根筋搭错了。
三
再说三德子一觉睡到自然醒。起来却不见了皇上,连忙敲开法印房间的门。
“法印,皇上呢?”
“皇上的起居不是由你照顾吗?我咋知道。”
“我一早起来就没见皇上,这么冷的天,皇上会去哪儿了?”
“是啊,这么冷的天,皇上会去哪儿了?”
“死法印,我是在问你呢。”
“问我?我咋知道。”
“是啊,皇上即使出去沾朵花,惹棵草,当然不会对你这和尚说。不过,按前几次微服私访来看,皇上即使沾花惹草也是早出晚归。可今天……法印,快找找吧。”
两人找遍了客栈上下,哪儿还有皇上的影子?向店小二打听,店小二两肩一耸,摇了摇头,他也不知道个所以然。这可把三德子吓得眼泪都掉了出来。一国之君不见了,这可如何是好?向法印讨个主意吧,这死和尚只知道闭着眼晴念阿弥陀佛。
“法印,别念阿弥陀佛了!再念阿弥陀佛也不会念出皇上来。走,还是出去找吧。如果找不到皇上,你我也别回京城了,还是各顾各的逃命吧!”
三德子说完,拉了法印,哭丧似地喊着:“黄三爷!”一路找去。
四
西北风越来越紧,这天气已经渐渐地阴暗下来,慢慢地飘起了雨夹雪,而且是越下越大。在苏州市里寻找皇上的三德子、法印还有地方避避寒躲躲雨,可苦了人在郊外野地欣赏江南风景的乾隆皇帝。他是避没处避,躲没处躲,实在没有办法,他就只得把纸扇打开,给脑袋挡一挡风雨,用江南的一句俗语,就叫做野鸡躲只头。情急之中,乾隆看到远处有一农舍。此时,他已经全然顾不上什么皇家的颜面和皇上的风度,拔脚就向农舍飞奔而去。
乡下的农舍造得没有皇家宫殿那般高敞,房檐也矮。身高马大的乾隆躲在房檐下,只能弯着腰缩着头,这也应验了那句:“人在房檐下,不得不低头。”的古话。虽然说弯腰缩头地躲在房檐下,但终比淋雨强多了。乾隆正在暗暗庆幸,突然间,风向转了,刚才明明是西北风,一下子转成了东南风,雨雪直直地对着他猛泼过来。乾隆忙躲到北边的房檐下,这风又转为西北风。真是奇了怪了,不论乾隆躲在哪个方向,这风就好像与他过不去似地顶着他吹。乾隆叫苦不迭,无奈之下,躲在南边房檐下,敲响了农舍的门。
江南农舍的门与其他地方的门不同,分成里外两道。外道门只有下面半扇,齐腰高,所以当地叫做腰挞,里面的那整扇的才叫门。门是向内开的,挞是向外开的,门、挞的内侧都装有门闩。主人和外人打招呼一般只打开里面的门,不打开腰挞,说明主人没允许你进门。只有打开腰达,才是算请你进屋。
听到敲门声,屋门开了,开门的是二十二、三的少妇。乾隆一看到开门的少妇,顿时忘了寒冷,也忘了自己是皇帝,眼睛光楞楞地,张开了嘴巴,半响没说出声来。此番风韵,宫中难觅啊。
“先生,你找谁?有啥事?”少妇在腰挞后面问。
“风大雨大,我想进屋避避风雨。”乾隆好不容易才定下神来。
“我家男人去上海做生意没有回来,小女子只有一个人在家。孤男寡女相处一室多有不便,还是请先生去别处避风躲雨吧。”说完,少妇就要关门。
“可附近只有你家,再没有别的农舍,还是请大姐行个方便吧。”乾隆话音刚落,又一阵风夹带着雨雪吹过,不由得一连打了几个寒颤。
少妇看看乾隆面善,也不像是个坏人,再看看他在风雨中嗦嗦发抖的样子,便打开了腰挞,让他进了门,随手把腰挞关上。只是大门不能关,关上大门,孤男寡女的就啥也说不清了。
乾隆进得屋内,顿时觉得暖和多了。少妇为他倒了一碗开水,让他捂捂手,喝上两口驱驱寒。两口热水下肚,乾隆顿时觉得饥饿起来,肚里也发出叽里咕噜一阵狂响。
“大姐,你家可有饭菜可供充饥?”
“先生请稍等,饭菜一会儿就好。”说完,少妇便进了灶间。没一会儿功夫,一饭一菜便端上了桌。
乾隆一看,那碗菜一根根白色晶莹,那饭是略带棕色,半干半湿。乾隆一闻,扑鼻好味,吃上一口,唇齿留香。
“这是什么饭?”
“哦,这是我们这儿的特产,焦米饭。”
“焦米饭?好,好吃。这菜呢?”
少妇一听,暗暗好笑,故意逗他,说:“这是清炒鲤鱼须。你尝尝。”
“清炒鲤鱼须?”乾隆用筷子挟了,尝了一口,脆嫩清香,赞不绝口,连说:“好吃好吃。”
“先生慢用,我再去炒两个菜来。”
少妇说完,又去了灶间,片刻,又端上一菜。乾隆看时,只见满碗的青翠,中间还夹带着点点缨红,迫不及待尝上一口,咸中带甜,十分爽口。
“好吃好吃。请教这是什么菜名?”
“这菜名叫红嘴绿鹦哥。”
“好,好!菜是好菜,名是好名呀!”
少妇又端上一碗,这一块块金黄色的东西乾隆不敢动筷子了。为啥?菜一端上来,乾隆就觉得一丝奇臭直钻自己的鼻孔。少妇见他不吃,便另外拿了双筷子夹了一块咬了一口。
“先生,这菜你别看闻起来臭,可吃起来比什么都香。”
乾隆夹了一块,鼻子屏住了呼吸,用牙尖咬了一点点嚼嚼,突然,他把整块的塞进嘴里大嚼起来,也嚼边问:“这又是什么菜,这般难闻,却又这般的好吃?”
“这叫金镶嵌白玉。”
“好,好!今天我长见识了。焦米饭,清炒鲤鱼须,红嘴绿鹦哥,金镶嵌白玉,好,好!”
吃吃说说,说说吃吃,时间也过得快,等乾隆吃饱了,这外面的雨夹雪也停了。谈笑中,乾隆知道了少妇叫陆素珍。少妇也知道对方叫黄三爷。临别,乾隆掏出一锭十两的银子递给陆素珍。
“农家小菜,怎能收钱,再说帮助他人,也是我们江南的民风呀。”陆素珍推辞。
乾隆把银锭放在桌上,又从腰间解下玉佩递给陆素珍,说:“以后到京城就来找我,只要拿出这玉佩,一提起我黄三爷,没有不认识我的。”
“好的,到春上茶叶上市,一定去京城拜访黄三爷。”
五
乾隆皇帝告别了陆素珍,离开了农舍,又打开了他走路时从不离手的铜骨纸扇笃悠悠地扇着,踱着四方步,回到了苏州城。出来一天了,苏州的寒山寺和虎丘塔改日再去吧,先回客栈歇歇去。
刚一进客栈大门,店小二就迎了上来:“黄三爷您可回来了。您这一出去就是大半天,可把您的伙计和那个和尚急坏了,他们正在全城找您呢,您这是上哪儿了?初来乍到的,可千万别迷了路走失了。”
“鼻子下面就是路,一个大活人还怕迷路?小二,不是我黄三爷吹牛,在我大清的疆土上,还找不到能让我黄三爷迷路的地方。”
“就是就是,啥人不晓得黄三爷的能耐呀。”店小二一味地奉承。
“小二,冲个烫婆子帮捂捂被窝,我先休息一会儿。如果三德子和法印来了,就让他们候着,别叫醒我。”乾隆一边上楼一边关照。
“爷,您先回屋,烫婆子马上就来。”店小二答应着。
有了烫婆子暖被窝,乾隆倒也不觉得冷,没一会儿就进入了梦乡,发出了此起彼伏的呼噜声。睡梦中,他仿佛又出了苏州城门,来到了郊外,雨夹雪迎面飘来。远远见到一处农舍,想去避避风雨,可是费尽了劲儿就是迈不开步,怎么也到不了那房檐下,急得乾隆想大声叫唤,却是张大了嘴巴喊不出声来……
六
江南的雨水真多。乾隆回到客栈没一会儿,又下起雨来。风雨中,三德子和法印垂头丧气地回到了客栈。看他们俩,一个半光脑壳上的雨水还在往下淌着,谁也没顾得上擦。
“法印,到现在还不见皇上的踪影,看来大事不妙。你倒拿个主意,我们该咋办?”一进门,三德子用袖口抹了抹前半脑壳上的水。
“是啊,三德子,你说我们该咋办?”法印捻着那串佛珠。
“我这是问你呢,法印,都火烧眉毛了,你别数那几颗珠子了行不?天都快黑了,还没找到皇上。咋办?回京城?回去还不被那些大臣们砍了脑壳?我看京城是回不去了,我们还是趁早散伙,上楼拿了自己的行李,各自寻条活路去吧。”
“阿弥陀佛。”
“死法印,光知道念阿弥陀佛,你倒是把皇上念出来呀。还是快拿个主意吧。你再不拿个主意出来,我三德子可要一个人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