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世纪80年代初，改革开放伊始，我和我的同学们的家庭生活还在贫困线附近徘徊。第三次科技革命的浪潮也没有涌入普通人的世界。智能手机、ipad一类的东东是人们让想象力发挥到极致也不敢相信有一天会象戴手表一样拿在手里的私人物品。
　　 只能依托黑白照片记录生活瞬间的孩童时代，我拍的照片少得可怜；那时从事历史教研工作的职业意向蛰伏于冬季，也就不具备收藏“史料”的先见之明，保存下来的照片屈指可数。
　　 一般在学校组织大型集体活动如春游、开运动会的场合，或者毕业前夕，镇里的照相馆会主动来到学校或尾随至春游的大山寻找商机，我才有机会与老师和同学们合影留念。
　　 这是1981年暮春我在小学四年级时乐山镇（那时归属于长春郊区）中心校组织学生去大背山旅游拍的照片，同学小影的母亲珍藏至今，小影翻拍后发给我。
　　 摩挲这张来自35年前的照片，大背山草的清香、叶的油绿、
　　 树的繁荫，连同洒落其上的莫扎特乐曲中倾泻而出的阳光，映衬它们的云朵儿，以及我们无所顾忌的童音，裹挟着大山的气息一齐将那段久违了的记忆照进纷扰芜杂的现实。
　　 那一天蕴藏着11岁女生的多元记忆。
　　
　　 关于旅游的记忆
　　 那时的旅游不带拉杆箱，不背徒步包。书包里的书、本、文具盒倒出来，装点吃的，就是身兼二职的旅游包。
　　 说起吃的，没有薯片，没有汉堡包三明治，也没有橙汁与水果。条件差一点的，带饭盒和井水，主食会由平时吃的小米饭、玉米碴升级为小米大米两掺的二米饭或大米饭，菜升级为摊鸡蛋。也算改善伙食。条件好一点的，煮几个鸡蛋，买一瓶或两瓶汽水，一个或两个纸包的酸面包。对于多数家庭而言，这算是仅次于过年、中秋节、五月节的高级别待遇，吃腻了玉米面大饼子、小米饭的孩子们的胃，张开黄嘴丫嗷嗷待哺地召唤买来的食品，调剂单调乏味的饮食结构。孩子们眼里那刻的家长出手慷慨，慈祥可亲。
　　 我和妹妹分别获准买一个面包、一瓶汽水，妈妈再给煮一个鸡蛋。
　　 放学后拿着家长给的几角大钱再走二里路返回街里“狂买”。碰见同学问起干什么去，喜形于色地回复：“买面包和汽水，明天不是旅游吗！你们买了吗？”
　　 那时的旅游，不乘坐飞机、火车，不乘坐大巴。乘坐“11”路车——步行。
　　 我们遵行学校的要求穿白衬衣，蓝裤子，白鞋（不白的涂上一层白粉笔灰）。早晨到学校集合听校方再次申明旅游纪律，然后20个班1500多名学生按照学校编好的顺序排着整齐的队伍走出校门，一路西行大背山。
　　 为着这一天的郊游，三宿没睡着觉的同学有之，为着这项隆重的集体活动，也有的同学一周前心里开花长草。因此，被同学们带出校门的，是轻松欢喜的表情，轻盈雀跃的心情。
　　 我们“长龙”般的队伍穿村过屯，不时地招来村中看热闹的老人和小孩艳羡的目送，产生因学生身份而获得的优越感。
　　 约半个小时，我们得到允许间修10分钟，然后整装待发。
　　 行走与休息之间，学生们忍不住少量地喝水、进食。我仿照前边的小影用上下门齿撬开汽水瓶盖一道缝儿，稍稍调整拿瓶的角度，甜洌沙口的汽水汪洋恣肆地沁入心脾。觉得渴了，来一口儿，又渴了，再来一口儿，我成为失去自控能力的酒精上瘾者。待到长途跋涉两个小时怀着胜利者的豪迈抵达目的地，我的汽水瓶口朝下立起来也流不出甘甜的汁液，我忍着口渴开启大山参与的真正旅程。
　　
　　 关于大山的记忆
　　 我所在的小镇地杰人灵，但能入选旅游景点的也就两座山——大背山与杂木沟。大背山被学校定为目标的频率高。这张照片摄于大背山一角，她的高大与广阔、葱郁与野趣、神秘与奇妙不能充分展现出来，但我知道，我和我的老师、同学们对碧草佳木的惊奇，对蜂蝶群舞的欣赏，山林沐浴肺部的舒适，存储于她的草地枝干，渗进她沉甸甸的记忆。
　　 那天我们曾在一棵结满小梨、枝叶做伞的老山梨树下集合，老师强调先听校领导讲项目安排，解散后再摘梨子。我们佯装听讲，注意力早被伸手可及、挑逗我们神经的小梨俘获。
　　 我们也曾登山pk另外三个班（事先在学校旁的磨石山选拔，我以季军的成绩当选班级登山队员），跑到山半腰的终点我喉咙辛辣，呼哧带喘，但肯定不是最后一个到达。我们班没有取上，不知是谁拖了班级后腿，绝不是外表瘦小羸弱、身轻如燕的我。
　　 我们还曾找“宝”。小纸条折叠成橡皮那么大的面积，预先塞入树枝桠、张开的树皮，或者藏匿于隐蔽性较高的小石块、土坷垃底部，如果有灵巧目明的同学找到了，打开纸条，会发现上面写着一等奖笔记本（32开）、二等奖橡皮、三等奖格尺等字样。找到的同学以情不自禁地惊呼告诉别人他们的收获和幸运，我没有体会到他们的心情。
　　 我们在一丛灌木伸出的枝条发现一张残缺的蛇皮。胆子有倭瓜大的小冬在大家关切的注视下，在“风萧萧兮易水寒”的氛围中，拿出第一个捉螃蟹之人的果敢与勇气，走向蛇皮。她触燃烧过的木炭般用食指试探着零距离接触蛇皮三次，确定它不是冻僵的蛇会借着人的体温苏醒，缴获了战利品。她说看见妈妈把鸡蛋抠去拇指甲大的壳，塞进一小块蛇皮，用纸封实鸡蛋，放进灶坑烧熟，取出蛇皮后吃鸡蛋，能治肺气肿。
　　 山的深处还藏着一件宝物——一座飞檐灰瓦的小庙。自由活动的时候，淘气的男孩子们三一伙俩一串儿地开展了小庙探秘行动，对没有胆量探险的女同学说发现了两只狐狸。听大人们讲过一些狐仙鬼怪的故事，也对《聊斋》有所了解，既惊悚又诱人的感觉让我们浮想联翩，男同学的说法是否属实，至今无从考证。
　　
　　 关于老师的记忆
　　 照片上的老师姓陈，20出头，是我们的数学代课老师。她身材修长，梳着两条过肩的三股辫，五官精致但缺少灵动，皮肤微黄。她高中毕业，没有经过师范生实习讲课的实践，加上生性腼腆，给我们讲课的时候经常不好意思对视“听众”，看着我们的时候就羞红了脸。
　　 她受学校邀请和我们一起参加这项载入每个人成长史册的重大活动。中午老师们围在一个洗衣盆那么大的菜盆边拌黄瓜丝、干豆腐丝、粉丝、香菜末与酱油、精盐、醋组合的凉菜，作为山间野餐的主菜。我的这位数学老师吃菜的时候不敢靠前，一个古道热肠的老教师絮絮叨叨地劝她：“夹菜啊，小陈，哎呀，不用客气，你看你客气啥。”劝她一次，她夹一筷子，再劝一次，又夹一筷子。
　　 自卑心理将她与其他正式教师区别开来，她才不理直气壮地夹菜吧。可在“只讲对错不讲利弊”的小孩子心里，代课老师和在编教师的地位是一样一样的。我们怀着对亲老师的感情请求她和我们一起照相，她也没有对我们按照贫富、容貌划分三六九等，她象大姐姐右臂揽着小影，左臂把来自“胡佛小屋”的我揽在身边，受宠的甜美滋味攀升到心的窗棂。
　　
　　 关于同学的记忆
　　 照片上的同学蹲在小影前边的是小辉，蹲在我前边的是小莲，蹲在第一排的是小杰。我们五人构成大背山的“时代姐妹花”。
　　 到了初中，我分到二班，小影和小莲分到一班，小杰分到三班，小辉走向四班。脱离了共同生长的土壤，姐妹几个的亲密关系渐渐被时间之水洗刷褪色了。到了高中时代，继续在同一个校园就读的缘分也被命运女神剥夺了。读大学再次相遇的几率也成为零。
　　 从高中算起，我们之间横亘了25年的距离。还好，小影听到了我心里对她的寻觅，2013年，我联系上了她。其余三个姐妹，你们在哪里？我们已经由“前科技时代”进入信息时代，哪一天你们的微信号能够始料未及地现身于我的微信通讯录？
　　 依托大背山的一角，我的想象力忙不过来地搜索山的绵延无际，细数无忧无虑长在山中的各类树木，如丝碧草。从橡子果，从玻璃哄宽大叶片，从绒绒草尖吐出的清新气息穿透35年的壁垒，穿过熙熙攘攘车水马龙的街路奔袭而来，似一场毛毛春雨，冲刷我心里的尘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