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水】又是一年菜花黄(小说)
(一)
快下班的时间,我依旧坐在办公桌前,任思绪沉浮飘荡,一些记忆又回到眼前……
“考上了,考上了,我家毛妮考上了!”父亲一手拿着录取通知书,一手扶着肩上的锄头,一溜小跑地冲进屋里。正在厨房里做饭的母亲听到父亲的喊声,来不及把手擦干就迎了出来。
“录取到哪里了?”我和母亲同时问道。
“我还没来得及看呢。”父亲说。
母亲一把夺过父亲手里的信封撕开,高声唱读道:恭喜毛妮同学被我挍中文系录取,请于9月1号持本录取通知书按时来院报到。后面落款是某某师范大学大红色的印章。此刻我们一家人相拥,高兴的泪水早已流在一起。
要知道在那个年代,我们农村家庭里能走出来个大学生是多么的不容易,她不仅是家人的自豪甚至是全村的骄傲,女孩子能走出来更是少之又少的事情。母亲不识多少字,用她的话说,考上大学也就意味着从一个农民变成了公家人,能端吃黄粮的铁饭碗,一辈子吃香喝辣,何况我是回读了两年才考上的啊!
高兴归高兴,高兴之余接下来的事情就是为上学凑学费的问题。说实在,这几乎是每个农村孩子都为之苦恼而自卑的事情。因为多数家庭里人口多,经济收入低,靠天吃饭的日子基本上是常规模式,所以苦日子一直伴随着农村多数家庭,我家也是一样。父母也是左右为难。
“咱家毛妮考上大学了?学费有着落没?”二叔有一天来到家里问父亲。“还没,我和你嫂子正发愁呢。”
“别愁,我就是来告诉你们这个好消息的。这几天我们政府办的打字室正好招聘打字员,我明天和领导说说,要不让咱家毛妮去试试?”
“打字员?我行不?”我连忙问道。
二叔说,先去试试,应该不难。
母亲也怂恿着,并帮我答应下来,“中,去试试吧,年轻人好学。”
幸福是不是来得太快、太多了?我有点高兴傻了,我跟母亲这样说着。母亲开玩笑说,要不就有“好事连连”这个成语啊!商定以后,送走二叔我还是觉得像是在梦里。
第二天天不亮母亲就把我叫醒,洗涮完毕我就同二叔骑车上路,路上我看见天空中飞行的鸟儿是那么的快乐,路上的行人虽然匆忙,但个个神采飞扬。二叔说:他们单位在县政府院里面,是以往县太爷居住、办公的场所,能在这里进进出出的人多是“人模狗样”的一本正经,尤其是最近几年,上面政策的变化,人人自危,个个小心谨慎,倘若这次你试用上了,处事要小心,言语要慎重,待人接物要热情。因为服务行业服务的就是大家的心情,对二叔的话我一一都记在心里。大约经过一个半小时的路程,我们来到政府院里的打字复印店。
这家复印社的店面不大,醒目的“蓝色打字复印部”招牌挂在门厅的一旁,两间房门店房屋相互贯通,房间里有数台复印机和数台电脑在左右两边一字排开,中间的空地上放满了复印纸和成捆的文件,上面清晰地标着单位名称和修改信息。来到店里,接待我和二叔的是个看上去四十岁的精干女人。二叔告诉我这是店里的负责人于梅于老板,而后又向她介绍了我的一些基本情况。于老板看上去是个很爽快的人,她对二叔说:“昨天你们政府办的刘主任专门给我打过电话了,我这里就是工资有点低,但是咱自家的孩子,我无论如何也不会亏她。让孩子在这里锻炼锻炼吧。你看,”于梅顺手指指旁边的电脑桌,“桌子我都已经给她腾好了,以后这里就是她的家。最近先让她熟悉一下,回头我让东方多指点她,保证让她心满意足,你就一百个放心好了,我的毛大会计。”听了于老板的一些话,我心里美滋滋的,非常感激二叔的默默付出。
在这里我还是先说一下我二叔。
提起二叔,他可是我们政府办的“大管家”,据说政府办包括政府机关单位大小采购都要经过他的眼睛,每一笔账目都要经过他的笔下,二叔不但业务精通,而且处事圆滑小心。记得那年我哥哥和他的女朋友同时大学毕业,哥哥当时是一本,而女朋友则是三本,两人想通过校园招聘网同时申报当地的同一家企业,这家企业是在二叔的管辖范围内,爸爸和哥哥找到二叔,说明事情的缘由,二叔不但不帮忙还没有任何理由的一口回绝了我哥。当时爸爸和我哥都非常的不理解,认为二叔不讲情面,官大了,架子大了,六亲不认了。为了这事,我哥好长时间都不跟我二叔来往。可是二叔也有二叔的理由,他认为不能因为是自家的亲戚就做违背原则的事情,年轻人要靠自己的努力和竞争才能获得稳固的地位,只有自己经历磨难得来的位置和幸福才知道珍惜。后来一气之下我哥去了外地,在一家外资企业通过考试、面试、竞争上岗,现在在那家企业也有了自己的一席地位。最近走上领导岗位的哥哥,深刻地体会到了当年二叔的难处,理解了二叔的苦衷。毕竟是一家人嘛,后来他也不再计较那么多了,这不,近年来每逢过节、家里的红白喜事,都是哥哥和二叔团结协作,带出了家里一批批优秀后生。
(二)
二叔把我交给于梅老板后,又闲坐了一会,单位签到的时间到了,就离开了。
大约有二十分钟,一个看上去三十岁左右的男人进来了。于梅介绍说他是东方,是个很有才华的小伙子,在这里干了两三年了,业务和技术在这里都是一流,有不会的多问问东方。只见东方很不好意思地答应着,我也趁机向东方打个招呼算是见面礼。
“我想复印一份身份证,要双面印在同一页纸张上面。”不知道什么时候一位顾客进门说。
东方接过顾客的身份证很熟练地随手掀开桌上的一台小型复印机把身份证放在里面,又在下方的纸张上面用铅笔轻轻地划上一个印痕,然后开始复印,翻纸,不到一分钟一张反正印的身份证就做好了。顾客满意的一声谢谢,离开了店里。我还没有来得及看明白,东方就去忙别的事情了。
“毛妮,把裁纸的刀拿来,我们这个顾客的宣传页有点不合乎规整。”我走到门口一张工具桌前,扒拉半晌也没有找到哪个是裁纸的刀,因为我根本就不认识裁纸刀是个什么东西。这时顾客自己走过来熟练地一把拿出来,迅速交给东方,他们开始忙起来。我一时感到非常的羞愧和不知所措,工作的信心一下子降到零度,我不得不站在他们一旁观看。顾客看着我说:“你是新来的吧,没事的,我们可都是这里的常客。我就在这院里宣传部,你叫我王老师就可以了,以后等你业务熟悉了,慢慢就会了解了。”我不好意思地笑了笑,算是回答。又看了一会他们工作的配合,我退回刚开始的位置,等待下一个任务。
东方送走最后一位顾客,已经是上午十一点钟了。他坐在电脑前,打开邮箱,只见邮箱里有份标红的文件,他告诉我,文件之所以标红多是上级的紧急文件或重要文件,他下载并打开文件:醒目的XX政府文件出现在我们的面前,大致的内容是通过县里人才交流中心和政府公开招聘考试等层层透明信息及严格把关,一年一度的毕业生人员分配及就业情况。后面附加有考生的名字及所分配的单位。我看后不由自主羡慕地说:“我什么时候毕业也能来到这政府机关啊!”东方并没有回答我,而是呆呆地坐在那里,于梅连忙走过来推推他说:“东方,今年的录取有你吗?你怎么了”?东方木呆着自言自语道:“唉,从今往后不再想转正这个事了,提起这种事情真是说来话长啊!”于是东方向我们讲述了他的求职经历。
他说,那年春天,在一个菜花黄的季节里,我上大四,大四的下学期课程基本上没有什么了,同学们都为了找工作和写论文做着充足的准备,一周几乎也见不到同学一次,因为我们这些三本的学子能找到自己理想的工作是非常困难的。同学们个个都心急火燎地写简历、投简历,然后参加应聘,接着是失望,然后再应聘,再失望,似乎所有的打击都来得那么快而又那么的随意。我也是和大多数同学一样经历无数次失败,整整一个学期懊恼和失落伴随着我。有一天我又在无所事事地胡乱画画,我的同学凌华来找我,很关切地问我工作的情况,我很遗憾地告诉她目前的状况及失落的心理。她象征性地给与关怀,然后很神秘地告诉我说,她有办法,而且我们班里好几位同学都是通过她办理的手续。我像是一下子遇到了救星,激动不已。在我的印象中,凌华是班上有名的浪荡公主,虽然看上去家庭条件不错,但是举止行为有时候还是不被常人接受。尤其是最近我们每天都忙着投简历的时候,她却不着急,每天该睡到几点还睡到几点。被人问起她的打算时,她也总是笑而不语。凌华的到来再一次给了我新的希望。我迫不及待地问她有什么办法时,她还是只笑不做回答。常言道,不怕贼偷就怕贼惦记,越是神神秘秘的越能激发人的欲望。经过多方打听,我大致了解了凌华的一些情况。
原来凌华父母离异,她一直跟着母亲生活,母亲是某电力公司的职工。电力公司有个不成文的规定,就是自己的子女只要是本科以上学历的,毕业后均可回到电力部门工作,而且福利和正式工的福利待遇是一样的,所以凌华毕业以后的结果可想而知了。可是我不是电力系统的子女啊,甚至和电力一点关系都没有,怎么能……又一次的失望打击让我恨上天太不公平了。我把我的处境再一次告诉了凌华,凌华却胸有成竹地说,她一定能帮助我,而且也一定要进电力系统。听到凌华信誓旦旦的话语,而且我知道班里的五六位同学都是经过凌华推荐的,我犹豫了好长时间,最后还是决定再冒一次险。
我再一次主动找到凌华,让她告诉我报名的程序,她告诉我,我们这是个三本的专业,不能直接报电力上的专业机构,只能报下面的变电所或者变电站。校园招聘网上提供的都是对专业技术的院校设置的,我们还不够级别,明白吗?还有在填写信息的最后填报推荐人的时候,一定要填写上我母亲的名字,关系就填写直系亲属,明白了吗?我向她做个虔诚的鞠躬,千恩万谢地送走她后迫不及待地来到校园外的网吧间,按照上面的要求一一填写。大约有半个月的时间我接到通知,按时参加招聘考试。当我把这个消息告诉凌华的时候,她神秘地笑笑说这是考试必备程序,后面的情况多的是复杂。我明白招聘是个有竞争力的市场,也是杀人不见血的战场。为了自己更胜一筹,我同父母商议后还是决定为自己铺铺道路。第二天一大早我就来到她的寝室门口,想跟她回家一趟见见她母亲并表示一下我的感激之情。她客气地说些客套话,最后还是答应了下来。
大约经过两小时的车程,我和凌华来到她的家乡,临下车的时候她告诉我:“到了我家你不要惊奇,更不要对外人乱讲,你必须发誓做到这两点啊!”我笑笑算是回答。脑子里不断涌现出她家的奢华场景。当我和凌华走进一幢高楼别墅,伸手按响门铃的时候,迎接我们的是一位非常有礼貌的保姆大姐,然后屈膝做个恭维的手势:“回来了大小姐,请进。”踏进院子是整齐磨光的大理石砖错落有致地排列着,道路两旁有许多名贵的叫上名字或者叫不上名字的奇花异草,遥远的房屋旁边是假山锤石。因为正是金秋的季节,果实挂满了枝头,瞧,石榴张着大大的嘴,柿子黄澄澄地挂在枝头,金黄色的银杏树叶子黄金般的在闪烁。不远处有棵枫树,从它的身上坠落下许多像火一样的枫叶。微风吹来,泛起层层涟漪,别提有多美了!
我正在无限遐想之际,凌华告诉我前面就是她家。我使劲地眨巴眨巴眼睛,真不敢相信眼前的一切。这里哪儿有一幢像样的房子啊!都是七十年代的房屋,甚至没有一家的院墙是混砖的,多是泥土堆起来的土墙。我继续向前走,凌华说到了,这家就是。我的天啊,呈现在我眼前的是一幅退了色的木门扎在土墙的中央,打开门,首先映入眼前的是三间土坯的房屋,墙上醒目地挂了几张白色风干的兔皮和几串变质的红辣椒。推开堂屋的门房,可谓是家徒四壁,一股发霉的味道刺鼻地钻入鼻子,我忍不住打了几个喷嚏,回头向凌华笑笑,凌华也很不好意思地笑了笑,并没有说什么。此刻我的心已经凉了一大半,这是家吗?我是来干什么的啊!我开始后悔我来这做什么。一种上当的感觉顿时涌上我的心头,出于礼貌我还是坚持再坚持直到凌华的母亲回来。
凌华的母亲看上去是个很干练的女人,但是一双忧郁的眼眼里有一种说不出的滋味。她母亲很是热情地接待了我,问了问我的一些基本情况,还有对未来职位的要求,我都一一作了回答。后来她从挎包里拿出笔记本,记下我的联系方式,她很客气地答应尽力帮忙,最后还向我讲述了一些考试的基本情况,考试范围、注意事项及一些应聘的规则。这对我失落的心情有些弥补,再三感谢后,我满怀欣喜地回到学校。按照凌华母亲的指点,我买来了许多的复习资料,《申论》《论文写作》等等一些有关的书籍。我想通过自己的努力再加上凌华母亲的推荐,争取早日谋到一个好职位,可是后来天还是不随人意。
(三)
一晃三个月过去了,我和其他几位同学都着急地等待着这次电力系统的招聘考试,可是却迟迟没有半点消息,多次找凌华问情况,凌华也是显示一脸着急的样子。终于在一个周末的下午,凌华匆匆召集我们这些同学说,由于妈妈单位内部人事调整,所以比其他的单位考试晚了一步,现在考试马上就要进行了,为了大家都能顺利通过考试,还需要大家每人交一些考前指导费用及下一步找关系的费用。我们听她说的也合情合理,再三思量后还是每人一次性交给凌华陆仟伍佰元钱的“安心费”。接下来我们就一起到一个非常偏僻的学校补习一些基础的文化课程和必要的应试礼仪。就这样又过了一个月的时间,眼看春节就要临近的时候,我们班上一行十几个人被通知要考试了,拿到准考证的那一刻,一颗悬着的心总算落了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