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编辑推荐 【东北】 河 (小说)


作者:七月天堂 秀才,1385.73 游戏积分:0 防御:破坏: 阅读:2527发表时间:2016-03-24 14:04:12


   灰亮亮的河水缓慢流动,不时有漩涡在河面踢腿翻腾着然后隐没。你追我赶,此起彼伏,就像一群手舞扇子的广场舞老太太,摇摆在汛期浩荡的洪流之中。
   河两岸,太多垂钓、纳凉的人们来这里避暑,无数年轻人和半大孩子们在水中嬉戏野浴。有个别水性好的,貌似很专业地泅向河心,然后再炫耀般地横渡回来。
   河北岸的堤坝上,站着一个头发灰白十分消瘦的老人,他血栓后遗症的脸上面无表情。望着那些在深水区的野浴者,老人手里的的棍子情不自禁的就抖动几下。
   南岸发生了一阵骚动,众人围拢向出事地点。喧嚣过后,人们渐渐散开,河滩上露出一个赤条条鱼肚皮般惨白的身体。他软塌塌平躺着,湿腿上还粘着泥沙,脸上不知被谁盖了一件白色汗衫。很久过后,突然一声撕心裂肺的哭声从水面上颤动着飘来,那声音就像是被什么人猛地揪走了心肝,让所有听者都感觉到了疼。然而,就在死者周边不远的河里,依然有很多人在水中游泳嬉戏,仿佛那倒霉蛋儿的噩运跟自己没有丝毫关系。
   河北岸的白发老人颤巍巍的坐在了石阶上,听着那从南岸女人嗓子里发出凄凉血红的哭声,眼泪,不知不觉的就流了下来,一串串摔在地上。在他脚边蹲着一条老狗,翻着白内障的眼睛,同样对着河面表情沉重,神情庄严。
   ……儿子向他敬了个军礼,转身走进了那个惨白的日子。他年轻俊朗的背影像一道划痕,深深刻在了老人的脑海里。
   那是十五年前一个闷热而悲凉的夏天……
  
   白发老人从河面上收回视线,手,轻轻抚摸着腿边的老狗。这时,从距离老人不远处的河滩上传来阵阵喝彩声。一个头戴运动帽,钓鱼装备非常齐全的中年男人正在从河里往外拎一条大鱼。那鱼刚从波光粼粼的水面上露出身体,就被猛的甩到了岸边的草地上,就像个初学“吉特巴”的新手,扭动着腰身“啪啪”乱蹦。
   立刻,从河边的甬道上跑过来两个十多岁的小学生。一个高点,一个胖点,两个孩子欢蹦乱跳地往河边跑,刚要从堤埂上往下出溜,突然被一声喝住:
   “站下。”
   两个孩子吓了一跳,愣愣的扭回头,见是个满头白发的血栓后遗症老人出现在他们眼前,面部表情极其严肃。
   老人用手里的棍子一指:“不许去河里野浴,危险。”
   “汪汪”他身边的瞎狗无精打采地叫了两声。
   “我们不游泳,我们是看钓鱼的。”男孩儿很认真地解释着。
   “哦!”老人表情和语气温和下来。“那也得小心,尽量离河远点。水太深!”他抬起手里的棍子,指向不远处下堤埂的楼梯台阶。“从那边走。”
   两个孩子望望河边。河边,刚才那个钓鱼男人已经收了鱼,把鱼线再次甩进河中央后重新坐好,此刻,正点燃一根香烟静观水面呢!
   高个男孩儿蹲下身,奇怪地看着那条瞎狗。“爷爷,这狗的眼睛怎么啦?”
   白发老人笑了,“老了呗!白内障。”
   “白内障!狗也得白内障啊?”胖男孩儿很好奇。
   老人脸上的表情有些哭笑难分:“人得啥病狗就得啥病,都一样。瞎两年了。”
   “汪汪”那狗又有气无力地叫了两声。
   老人摸了摸狗的脑袋,“‘国庆’啊!省点劲儿吧!少叫唤两声。”
   “爷爷,你叫它什么?”高个男孩儿奇怪地问。
   “‘国庆’啊!呵呵!我儿子的名字。”
   两个孩子都笑了,老人也笑了。
   “爷爷,干嘛把狗跟儿子都叫成一个名字?要是狗和儿子同时在家,一喊名字,那不乱套了!”胖男孩儿问。
   白发老人面带微笑地摇着头,他把目光丢向河面。像是回答又像自言自语:“不乱!儿子死了,乱不了!”
   两个孩子很吃惊!
   “对不起,爷爷。我们不知道……”
   “没事儿,没事儿。都很多年啦!呵呵!”老人的声音有些黯然。他的目光穿过波浪起伏的河面,投向对岸那惊恐慌乱的人群……
   那一刻之后,整个世界瞬间都变成了黑白画面。
   ……不知是哪个邻居家的女人慌乱地撞开他家院门,木栅栏上挂着的铝盆应声落地,被她一脚踩翻,那铝盆在地面上旋转的颤音伴着女人惊慌失措的哭腔:“老刘大哥,不好啦!你家儿子,出事儿了……”
   年轻时自己惊愕的表情,定格在了十五年前那个夏日黄昏。他的心,被浑河岸边那些风中摇摆的柳条一下下抽打着……
   白发老人稳了稳情绪,慢慢坐到旁边石凳上,瞎狗立刻趴在他的脚边,然后伸长舌头对着酷热喘息。
   “我儿子是个军官,救人牺牲了。”白发老人自豪地说。“英雄!”
   “是这样啊!”两个孩子发出惊叹。
   “这‘国庆’,是我儿子读军校前买来陪我的。儿子吩咐‘国庆’,他不在家的时候由它负责陪爸妈,结果,自己就再也没回来。”河水的光,映在男人的脸上,随着波光晃动,他的面部表情更加悲喜难分。“这‘国庆’啊!从不大点陪我到现在,如今都十五年了,按狗的岁数,七老八十了。为了完成我儿子交给它的任务,不敢死。正使劲儿地活着呐!”
   两个男孩儿看着那苍老病残的狗,不自觉地伸手抚摸着它的毛发。他们单纯的童心里非常难过,不知说点什么好。
  
   “不许下河!”白发男人突然从石凳上站起身,“不许下河游泳。”他向着不远的一处河滩大声喊。
   那处河滩上,几个半大孩子正在脱衣服准备下水。清瘦的身体,肋骨清晰可见。发育尚未完善的身体比例,清楚书写出他们十六七岁的年轮。
   老人拄着拐棍,腿脚极不灵活地向那边快速奔过去。老狗紧跟着主人的脚步,“汪汪”叫着,寸步不离。
   “这里,这里,不能野浴。”白发老人气喘吁吁地说。
   “你谁呀你?管得着吗?天热,我们下河游泳,愿意!”说话的是一个留着长头发的小子。
   “你们出来野浴,父母肯定不知道。我在这里就是替他们管孩子的。”白发老人激烈地咳着,从肺腔里发出破锣摔在地面上的散碎声响。
   “我们水性好,没事儿。”一个矮胖青年说。
   “少废话!这是游泳的地方吗?河水多深多险你们几个小孩牙子知道个啥?那是要死人的。”
   “别理他。”长发小子招呼其他伙伴。“我们玩儿我们的。”
   “不行。”白发老人急了,“我在这儿十多年了,就是拦你们这些背着父母出来野浴的孩子。你们多不听话啊!你们出点事儿,知道父母有多难过吗?”他的声音有些抖,胸腔里立刻就回应起悠长的哨音。
   那条老狗冲着无关的方向有气无力地“汪汪”两声。刚才的加速快跑,也着实把它累得够呛。
   长发小子一边脱衣服一边说:“老爷子,您甭跟我们操心!也别把自己累个好歹儿的。我们命大着呢!不用你多管闲事儿。天这么热,哥儿几个就是来游泳的。”
   “要游泳,去游泳馆,那儿安全。”
   “游泳馆?你给我拿钱哪?今儿非在这游。哥儿几个,脱衣服。下水!”长发小子说完,用手一扒拉老人,穿着短裤便准备入水。
   白发老人一个趔趄,这次他明显发怒了!老人急走几步挡到河边,手里横起棍子,口齿更加不清:“我替你们父母,在这看着,谁下水,我揍谁。”
   长发小子一把抓住那根拐棍,正要发作,被矮胖青年劝住:“算了,算了,跟个老疯子叫什么劲呐!咱往前边走点,到那边去游。”
   “这块儿地儿最适合游泳,岸边宽敞,下水地界没石头,不扎脚。就他最烦人!也不知道是干啥的,见谁撵谁。我还就不信了!惹急了我,今天我把这老东西扔水里去。”长发小子固执地坚持着,非要一拼高低。
   很多来河边溜达的路人纷纷围上来看热闹,瞬间就形成了人堆。
   白发老人用身体阻挡着:“我看谁敢?”
   长发小子紧紧抓住老人的棍子,咬牙切齿:“你这狗拿耗子多管闲事儿的老东西,你咋不死?”
   “国庆”听出了对方话中的恶意,扬起瞎眼冲着长发小子奋力吼叫。两条腿明显因年老激动并缺氧缺钙而激烈的颤抖着。
   就在白发老人即将与长发小子发生正面冲突的时刻,岸边钓鱼的几个男人不知是谁向这边大喝了一声:“干什么?小兔崽子!他妈耍横啊!”
   那个带运动帽的中年男子脱掉外衣,带头向这边走了过来。紧身的半袖T恤,显出他魁梧健壮的身材并露出胳膊胸口的盘龙纹身。他走近那几个半大小子,抬腿就一个扁踹,张嘴就骂人:“小瘪犊子!干嘛?你们想干嘛?”
   长发小子被踹一个趔趄,松开了抓棍子的手,没敢吱声。
   这时,另一个钓鱼男人也走过来,他递给白发老人一瓶矿泉水,劝慰着:“老刘大哥,别跟他们几个小崽子生气,让二猛儿骂他们。走,那边坐会儿,消消气儿!”
   白发老人大口喘着粗气,一边咳嗽一边蹒跚着跟那人到旁边坐着去了。“国庆”疲惫不堪地跟在后面。
   二猛儿上下看了看这几个小子,摘下鼻梁上的墨镜,“他这么大岁数,告诉你们的不是好话吗?这老头的儿子,十五六年前就是淹死在这条河里的,之后他每年夏天都在这附近劝阻野浴,不是为你们好吗?你们作死不要紧,父母咋办?他是心疼你们爹妈,知道不?一个一个的,都他妈好赖话听不懂,任屁不是!”
   “骂得好!”围观的人群中有人喝彩。
   几个半大小子不好意思地低下头。
   “野浴多危险!这伏天雨季,河面看着平静,底下全是暗流。每年都死人你们还每年都来送死。你们死了,爹妈咋活?”二猛儿用手指着那个长发小子,“我告诉你,以后,在这个地界儿,再让我看见你们几个来游泳,打断狗腿。听见没?滚!”
   几个半大小子抱着衣服讪讪地走了。
   二猛儿翻眼看着他们走远的背影,朝河里吐了口痰,然后戴上墨镜迈着稳健的步子回到河边继续钓鱼。
   围观人群一边议论着一边开始散去,刚才那两个小学生却吃惊地张大着嘴。
   “他儿子是淹死的啊!”
   “不是说,他儿子是在部队牺牲的吗!”
   “是淹死的!都十五六年了。”说话的是一个衣着鲜艳并烈焰红唇的广场舞大妈。“老刘的事儿呀!但凡是咱砂阳街的老人儿,都知道。”
   刚刚消散的人群立刻又重新聚拢回来。
   “咋回事儿呀?大姨你了解情况,给说说。”一个怀里抱着小孩儿的女人问。
   大姨把手里绒呼呼的红扇子装进挎包,清了一下嗓儿。“唉!这老刘啊!两口子原来都是我们单位的,我们在一个办公大楼里,熟啊!老刘是工会干部,挺有才华个人。”大姨从挎包里拿出一瓶水,打开盖子,喝了一小口。“儿子学习好,那年高考,还是状元呢!考上了一所好大学的国防生,毕业就是军官干部,人才!可惜啊!还没等开学呢!暑假就在这浑河边上淹死了。”
   “哎呦!真可惜。”立即有人发出叹息。“也是野浴呗?”
   “还真不是。”大姨工面对人群中的那个声音回答。“后来,在下游捞上来两具抱在一起的尸体,一个是十二三岁的孩子,只穿游泳裤,另一个是老刘的儿子,白汗衫,长裤子,衣着完整。你们说,哪有穿衣服野浴的?有人分析,肯定是那小男孩儿野浴溺水了,老刘儿子正好路过就去救人,结果一起淹死了。”
   “那他儿子是见义勇为的烈士啊!”
   “没批下来。”大姨又喝一口水,“老刘两口子到有关部门给儿子申请烈士称号啦!但因为当时没有直接证人,更没有有效证据,即使有人分析着描述出当时的情形,但那些推理也都经不起推敲。因此,没被采纳。老刘儿子最后就这么以普通溺亡事故做了结论。这件事儿,当年在砂阳街一带可轰动了!其实,无论是老刘的儿子还是现在的老刘,在我们心里呀!他们都是英雄。”
   “奶奶,后来呢?”高个男孩问。
   “呵呵!傻孩子,还后来啥呀!”老太太用手抚摸着高个男孩的头顶,“独生子女家庭,失去了孩子,这就是灭顶之灾。后来的几年里,这老两口子都抑郁出一身病,老刘一股火就脑血栓了。自从得了血栓病,脑子就多少有点不太清晰,他总认为自己儿子就是军官,就是救落水儿童牺牲的英雄。后来,他提前退了休,也就每年夏天都到这浑河边上来了。制止了多少野浴的孩子,救回了多少条命啊!”
   人群中,立刻爆发出一片叹息。
   “所以呀!你们小孩子千万不能野浴,谁家的孩子没了,爹妈能受得了?”老太太拧严水杯盖儿,然后装回挎包。“失去了孩子的父母,比丢了一件宝贝还难过。那样的日子,真不知道这老刘是怎样熬过来的!”
   人们感慨着,议论着,纷纷散去。只有这两个孩子很久后才离开,他们俩一边走一边相互耳语,背影渐渐消失在了浑河水流去的方向。
  
   清晨,老刘跟每天一样,都是被儿子轻轻唤醒的。朦胧中,他看见儿子在他的床前敬个军礼,然后转身走出屋门。关门前,儿子肯定要给他一个甜甜的微笑,门外走廊白墙泛出柔和圆润的光,映衬在儿子脸部的周围,把他显得像天使般美丽安详。
   房门关闭,关闭得跟昨晚没有区别。这时,一片山呼海啸般的咳嗽就会立刻袭来,从他胸腔里发出了破锅撞烂铁的集成大合奏。老刘每天早晨都要经过这与胸腔的一番长时间激烈战斗,咳出积攒了一夜的寂静后,他也就算起床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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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编者按】汪恩赐老师的这篇小说通过浑河、钓鱼、儿子,狗、半大孩子、群众等意象,就将小说写的非常地饱满,是一篇充满正能量的力作。小说虽短但传播的思想却源远流长。河北岸的堤坝上,一个消瘦的老人脸上面无表情地望着深水区的野浴者。开篇即入悬念,引领读者知晓下文。从老者多次劝阻半大孩子不要下水野浴,引出儿子为抢救落水儿童献出了年生命;从一条狗引出叫“国庆”是儿子曾经的名字;从每天仿佛看到儿子敬礼,引出儿子在父亲心中的地位以及失去的儿子的痛楚。本篇小说看似故事情节简单,实则是在社会大背景下劳苦大众的悲欢离合。儿子为抢救落水儿童献出了宝贵的生活,至今评不上烈士,英雄流血又流泪,折射的是体制下官场互相推诿和冷漠。浑河每年都有淹死人的事件发生说明管理者的粗放,将群众利益不屑一顾,置于身外。浑河水奔腾不息,正能量也要奔腾不息,浑河两岸不要再次发生死亡事件,也希望相关部位,相关单位能从老百姓的角度出发看问题,实现社会和谐发展,树立同生共赢的理念,促进老工业基地发展壮大。欣赏学习,推荐共赏!【东北风情编辑:木剑有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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