妈，仿佛还在转瞬间，您离开我们已经两年多了。
　　 那是一个春寒料峭的清早，突如其来的电冰箱鸣叫声把我们吵醒，发现您已经倒在了地板上。我们谁也不曾料到，一向健康要强的您，竟这样一句话未留，便匆匆地离开了这个您始终爱着的家，这些您始终爱着的亲人。
　　 两年来，您似乎并未走远，一直生活在我的梦中，微笑在我的眼前。
　　 妈，我曾是一个不幸的人，二十多岁便父母双亡；我又是一个幸运的人，及时遇见了您。虽然两个母亲的重合日期只有短短的十九天，但却使我一直持续享受着人间最伟大的母爱，幸福地生活，直到您的去世。
　　 三十五年前的那个夏日，我在从部队回乡探亲的途中，在这座城市初次见到您，那是经人介绍与您的女儿相见。短短的半天时间里，我的注意力自然更多地在您女儿身上，对您并无太多印象，只觉得您与我母亲年龄差不多，口音相近，装扮也相似。我后来知道，您比我母亲只小两岁，老家相距也只有一百多公里。当我二十多天后再一次见到您的时候，我的母亲却已因病去世。望着刚刚失去母亲且之前已没有父亲的我，您跟我说了这样几句话：“孩子，你跟我女儿的事，我做不了主，那是你们的事，你们自己决定。但是，即使你们不合适，你也可以把这里当作你的家，这点我可以做主。我虽然已有三个儿子，再加上你一个也不觉得多。”您可能不知道，也就是从那时候起，我就已经把您当作了自己的母亲。
　　 跟您的女儿结婚后，您就一直把我当作自己的亲生儿子对待；不，应该说待我比您的亲生儿子还要亲！那时我在部队，只有每个星期六晚上能够回到您那里，一起过个星期天。于是，您便把好吃的都留在这一天。您知道我喜欢吃饺子，便变着花样包，除了韭菜馅的、白菜馅的、大葱馅的这些常吃外，您还包过芹菜馅的、萝卜馅的、葫芦馅的、黄瓜馅的等等，让我时常都会有幼时过年的感觉。为了包一顿荠菜馅的饺子，您甚至不惜步行十几公里，到城市郊区去剜荠菜。在肉还凭票供应的年代，您几乎把家里所有的猪肉都用在了星期天，用在了这顿饺子上。您让家人饿着肚子，一定要等我到家再煮饺子，说刚煮的饺子最好吃。我多次求您把我当作自家人，不用专门为我包饺子，而您却总说饺子不是专门为我包的，都是全家人一起吃的。
　　 您的外孙女出生时，您已经六十四岁。因为我在部队，您女儿当警察，都经常忙得无暇顾及孩子，您便承担起了带孩子的重任。那时空调还未普及，而这个南方城市的夏天又热又长，您怕吹电风扇孩子会受凉，整宿整宿地为孩子摇着扇子。孩子读幼儿园时，您怕孩子中午吃不好饭睡不好觉，每天中午都把孩子接回下午再送；每天下午排队接孩子时，您总是排在第一个。孩子读小学时岳父已经去世，年过七十的您每天接送孩子上学放学，生怕有半点闪失。您曾经不止一次地告诉邻居，说您的外孙女是独生子女，您要是带不好，无法向我们交待。但我知道，您的另外四个孙子孙女，您一个也没有带过他们。
　　 自从带外孙女后，您原来并不太好的身体，变得越来越健康强壮。您说那是外孙女给您带来的福气，但我宁愿觉得，那是上天对您的眷顾，也是您善良品格的应有回报。您带外孙女本没有功利之心，因为您清楚地知道，依您的年龄，正常情况下等孩子成人你就老了，没有机会得到她的孝敬。但您没有想到的是，当她参加工作能够赚钱时，您还健健康康地活着，其实这正是您应该得到的回报。每当您接到外孙女给您的红包或礼物时，您总是受宠若惊，高兴地合不拢嘴，一再告诫孩子不要乱花钱。其实您哪里知道，孩子的这点孝心与您的恩情相比，是那样微不足道。
　　 妈，您与中国共产党同龄，一样经历过民族的苦难，也一样见证过共和国的强盛。记得在您去世的前两年，我和您曾经约定，您一定活过100岁，亲眼看看建党100周年时共和国的最新景象，您微笑着点了头。您也曾向我说过，您一定会活过在老家的那个亲家母，因为她身体不如您，已活到99岁。但是，您与我的约定言犹在耳，您却突然撒手而去，叫我们怎能不悲痛欲绝！
　　 您去世时94岁，按理说也算高龄了，因此别人都觉得您是寿终正寝，连医生都认定您是心脏衰竭。但我总觉得那是意外，因为您还不聋不呆不糊涂，不该这么快走。我事后常想，如果去世前送您到医院检查调养一下，也许您就不会这么快倒下，为此我常常责怪自己。当然我也清楚这是不可能的，因为您从来不喜欢到医院，哪怕是有病时，更不用说无病无灾了。八十八岁时，您外出活动摔断了右手臂，我们都觉得像塌了天一样，而您却像没事似的，坚决不到医院医治。那一年多的时间里，您先是用左手吃饭，然后试着右手用小勺吃，最后尝试用筷子，虽然极不方便，但您的眉头从未皱过。最后您的右手臂虽然自行痊愈，能够正常活动，但伤口处却粗了一大圈，显然是骨头没有对接好。在您这样坚强的人面前，我们只能听您的。
　　 妈，您一生辛苦却从不抱怨，始终以感恩的心态生活，从来都是为别人着想，不想麻烦任何人，哪怕是您的儿女。九十多岁时，您仍然什么事情都不需要别人帮助，连洗碗、洗衣服都坚持自己做。我们在高兴您身体健壮的同时，也为未能照料您感到愧疚。我曾多次假设，您为我们辛苦了几十年，您总有老的时候，我们总有侍候您、报答您的时候。但是，您却没有给我们这个机会，没有让我们侍候一天甚至一个小时，便悄然离去，让我们留下终生遗憾。您在去世前不久，其实也曾与我们探讨过“死”的话题，您说自己这些年来享了不少福，已经满足了，不怕死，就怕不能动弹后拖累别人照顾，也怕自己遭罪。您还说如果自己真的走了，家里人送就行了，不要告诉别人，因为常来走动的没有必要再见一面，不常走动的就更不用再见面了。您甚至还告诉我们，连老家的大儿子也不用来送，活着的人最重要。对此，我们当时只是当作闲聊，没有想到竟是您的临终交待！当然，我们只有按照您要求的去做，因为这是您一生的做人准则：不去麻烦别人。
　　 妈，我跟您生活了三十三年。有您在，我总觉得自己还年轻，还可以做许多事情；但您一走，我忽然觉得自己瞬间老了，尽管我现在的年龄还不及我第一次见到您时您的年龄。我明白，这是由于没有了您，我们便失去了自己的家，失去了心中那个牢牢的依靠。送您回老家的那个早上，刚要出门，家里的电闸突然跳开，屋里一片漆黑。我知道，这是您在向这个生活了半个多世纪的城市告别，也是在向这里您的亲人告别。从此，我们只能在梦中与您相见了！
　　 有人说，岳母，就是大山一样的母亲；也有人说，一个女婿半个儿，岳母就是半个母亲。在我的心中，您毫无疑问是前者。因为作为女婿，我可能连十分之一的儿子责任都没有尽到；但作为母亲，您却是百分之二百的称职！
　　 妈，清明节又要到了，儿子祝愿您在天堂快乐，就像您在我们身边时那样。
　　 （2016年3月25日写于厦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