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编辑推荐 【流年】读曾祖诗文记(随笔)


作者:风雨 秀才,1454.30 游戏积分:0 防御:破坏: 阅读:2529发表时间:2016-03-25 21:22:13

曾祖一生,历经晚清、民国,清时就读东乡来鹿书院,被两任山长视为翰林当然人选。科学废,欲以工业救国。后决意“以得於师者转饷后学”,“任中高学校管教者,几三十年。”据说,民国时期,县内可称“夫子”者,唯曾祖庞斗南及其世弟向可褒,一曰“斗夫子”,一曰“褒夫子”。
   曾祖承接家学,饱读诗书,曾在县中任教多年,曾与其同学世弟向可褒同修《宣汉县志》。按照文人传统,曾祖课余闲暇,定会著诗作文,或吟咏风光秀美,或抒发胸中块垒,感而慨之,叹而述之。时过境迁,近百年的烟云尘封了过往的许多,曾祖的著述几无可寻。幸而,在民国《宣汉县志》里,存有曾祖文二诗五。虽非大家之作,但血脉相因,读来亲切有加。屡读屡感,百读不厌,兹记如下。
  
   一
   民国五年,正值盛年的曾祖,“主陶成校讲席,重九率诸生游”文山。登临山顶,眼界为之一宽,俯瞰南昆,层云荡胸,参与保路运动、被拘、解脱、回乡欲发动辛亥起义的往事浮现眼前,许多感慨盘亘于心。文弱的曾祖于瞬间涌出万千豪气,极目远眺,撩云而歌,歌曰:
   文凤山、高极天,绝顶登临眼界宽。马伏、鹿走、五龙、百羊,奔赴肘腋间。江流如一线,蜿蜒千里赴东川。河岳英灵钟我辈,莫负此江山。
   文山,在今下八镇境内,海拨千余米。光绪《东乡县志》名其为文字山,记曰:“在县东五十里,高极千仞,形类文字,有文字溪入于前江。”曾祖在民国《宣汉县志》称其为文凤山,记曰:“简称文山,在下八庙街后,高极千仞,上有真武庙。”录清知县李并楷《字壁霞苔》诗于后。并有按语:“旧志及诸书,皆作文字山。余屡过其下,于正面侧面,晴时雨时,反复谛视,与文字各体皆不类,心窃疑之。民国五年,主陶成校讲席,重九率诸生游其上,索残碑考之,皆作文凤山。盖山形夭矫如凤,且庙后刊一石凤,极精工,宋以前物也。讹作文字,盖不知几何年矣,因亟正之。”后附其《重九登文山歌》。
   《重九登文山歌》上阙写文山之“高极天”,登临所见之马伏山、鹿走山(又名鹿子山)、五龙山、百羊观山(又名白云观山),全都低矮其下,均在山亦或登临者之“肘腋间”。若说其在山之肘腋间,只是景之描绘;若真是说其在登临者之肘腋,则见歌者心胸之开阔,气势之高远。下阙前两句写登临所见之河景,因山高视远,前河成“一线”,千回百转,蜿蜒逶迤奔赴“东川”。后两句抒发情感,有江山钟灵、舍我其谁的意味。
   父亲曾梳理曾祖年谱:清光绪十四年(1888)十二月生;清宣统元年(1909)入成都铁道学校;清宣统三年(1911),九月,参加保路运动,被拘,经同乡冉崇根、石体元营救解脱;十月,与冉崇根、石体元、冉淮瑞回宣,欲发动辛亥东乡起义;民国二年(1913),会同留日回乡的丁绍南等,筹资改建土黄场禹王宫,兴办萃英小学,任国文教员;民国三年(1914)受聘达联中授国文;民国五年(1916)宣汉中学创立,受聘授国文达20年;民国十三年(1924)开始,奉知县汪承烈令,与向云隐重修《宣汉县志》;民国二十五年(1936),回任萃英高小校长,并创设饰心女校。民国二十七年(1938)八月十九日盛年而逝。但据曾祖在县志里的自述,民国五年,其正“主陶成校讲席”,还于“重九率诸生游”文山。民国五年,曾祖究竟在哪里从教,已无从查证。百年后的今天,坐在电脑前,我只能猜测:曾祖说自己“主陶成校讲席”肯定没错,父亲梳理的曾祖年谱也应该没错,或许民国五年曾祖已受聘县中,但兼有“陶成校讲席”。
   今天,介绍文山者,多引用曾祖的《重九登文山歌》。这歌,是文山的颂歌;但这歌,更是曾祖的心歌。
  
   二
   曾祖在民国《宣汉县志》卷一《舆地志·山水》之“万石溪”后录其《万石溪杂咏》四首。题记曰:“光绪乙未,移居溪下之油房坝,凡八年,至今回忆犹耿耿不能忘也。旧有《溪居杂咏》十首,今存其四。”
   诗曰:
   万竹当户水绕庐,风光最好暮春初。
   桃花浪里桃花瓣,冤枉潭头冤枉鱼。
  
   带叶生柴倘厌烧,溪童习惯水边樵。
   清晨冒雨探新涨,要拾浮槎趁早潮。
  
   刳木为简水作关,殴鱼奔赴竹笼间。
   料他应悔龙门跃,不及当时点额还。
  
   水绕山围日易斜,宜于耕稼利桑麻。
   殷勤又恐坡塄旷,半种油桐半种茶。
   曾祖在县志里介绍万石溪:“即《寰宇记》之万户溪也。源出开县之杉木湾,行五里至漆树沟前三小溪合流,行六十里到碑牌沟属之木盆河合瓦屋坪水,又十余里至高峡子,三溪沟之水来会。三溪发源于茶园坪,行十余里到高峡子悬崖习练下为合流。又行八里许,有大石障之,支注而为大潭,水原南行,折而北出,又得南行,土人名曰‘冤枉潭’。又三十里至土黄坝对岸东岳庙侧入前河。”
   据父亲讲:庞氏一族,自万源经白马迁居土黄场万斛坝,渐成气候,广有田地。曾祖祖上,在万石溪油房坝亦在田产房屋,曾祖七岁从万斛坝八角楼旁移居油房坝,“凡八年”。这八年,正是曾祖启蒙读书、诵经阅史、逐渐成人的时候。油房坝之于曾祖,正如杯子坪之于我,都是记忆深刻之所在。那些山川景物,那些风土人情自是“耿耿不能忘”,咏之入诗,在情在理。
   不知《溪居杂咏》咏于何年,那时曾祖在哪?从十仅“存其四”可以看出,诗成之时,离曾祖开始参与编纂民国《宣汉县志》的民国十三年应该有一段距离。这四首诗,第一、三首吟咏渔鱼之事,其“桃花浪里桃花瓣,冤枉潭头冤枉鱼”一联,令人想起文天祥《过零汀洋》里的名句。宣汉县地方办公室校印的《宣汉县志(民国版)》有注:“桃花瓣:鱼名。冤枉鱼:钓而不饵者曰冤枉鱼。”第二首吟咏的是前河打水捞柴的风俗,而第四首则吟咏万石溪的地势特点与物产。
   因为不懂韵律,不懂诗,所以,不知道曾祖的《溪居杂咏》从诗的角度考察,究竟处于什么水准。但“杂咏”之名,却是经常见到;其所咏之事,却是故乡日常。
  
   三
   纯阳洞,“在赤溪场北岸,本乞丐栖宿所也。民国初,里民向某创建,不数年,丁丕承倡改洋修。向某少落拓,曾于峨眉山顶见纯阳酒醉像,尔时即有是想,今生计稍温,故卒成其志。”曾祖在《宣汉县志》卷二《营建志·群祀》介绍赤溪寺纯阳洞时,录其《纯阳洞歌》、《再题纯阳洞》、《题纯阳洞观音殿》三诗于后。
   《纯阳洞歌》曰:
   洞祀玉泉,列圣观音,而纯阳专之者,以纯阳首输诚于此也。先是有向鹏飞者,游峨眉识纯阳,纯阳叛峨眉来归向,分封于此。后纯阳贰向即丁,丁复大其闬闳、高其墙垣以张之,又虑其实力单薄也,援玉皇,列圣观音,以厚其势。于是丁、吕之交日密,而向、吕之恶日深矣。君子于是乎不直回道人。丁字培成,赤溪场人。洞在赤溪南岸。丁氏望族,培成又其巨擘也。君子亦多其千里不敢欺孤云。云隐既为之序矣,余嘉其心热力毅也。复作歌以赠之。十六年冬月。
   峨眉旧是神仙域,古仙今仙多于鲫。
   三醉岳阳旧酒徒,终日昏昏遭揶榆。
   麻醉性过自忖量,曾薄卿相公侯王。
   神仙何处不家乡,胡为居此受肮脏。
   岳阳楼下革命热,古老前人去不得。
   邯鄣道上曾栖止,现今遍地红胡子。
   遇卢见钟细思索,不天不地何处落。
   夙闻宣汉赤溪寺,四大寺中有名字。
   寺旁向长已倦游,千里依人有落头。
   莲冠鹤氅毅然往,向长欢迎首鼓掌。
   赤溪寺已胙崇宁,度选新居劳居停。
   仙凡意见各交换,要城市半山林半。
   仙人惯作乞丐装,曾聚斜阳古渡旁。
   娲皇凿就张骞空,豢虎况邻卖杏董。
   向询俞咈吕回都,此地真宜我辈居。
   又是水涯又山巅,一水盈盈隔市廛。
   买醉归时丹书看,任他尘市沧桑变。
   遣输敦匠班弄斧,木天署去天尺五。
   吩咐白云洞口遮,并教流水管落花。
   誓与向长长相守,天上人间不他偶。
   十二万年弹指顷,索佣索符意气逞。
   久交不独俗人难,纵是神仙亦复然。
   吕鄙向有烟火气,思访仙吏与仙尉。
   旧交忽覯丁令威,新自辽阳化鹤归。
   他乡遇故古欢续,谈罢蓬莱谈时局。
   大罗天上已维新,植党清党手续频。
   上八洞与下八洞,一律平等无伯仲。
   独身主义不中用,将来产共妻亦共。
   圆通敏活回道人,第一将作务去陈。
   琼楼玉宇写之遍,按图誓把木天换。
   乌头绰楔连云栋,泥澄水磨砖无缝。
   地祇效灵翠水涌,落成记征向恩宠。
   传单发起群仙会,父老昆季姑姊妹。
   提倡女权观世音,不甘枯坐紫竹林。
   闽蜀万里地缩近,普陀岩教夸蛾连。
   三十三天消息闻,云车风马来纷纷。
   列圣宫中采邑分,附庸主盟水火争。
   令威舌战苦调停,先到为君后到臣。
   洞岩岩洞早擅名,证以符讖合专诚。
   纯阳酒酣思旧事,当年落拓不得志。
   峨眉山上饭后钟,至今耿耿蟠心胸。
   宁为鸡口况龙首,沉沉夥颐人知否。
   亲擘麟脯炙龙肝,电邀古仙今仙来参观。
   丈夫恩怨须分明,莫道仙人不世情。
   峨眉旧侣醋心酽,青鸟往还悭觌面。
   相约高踞四十万丈顶,几回望他仙;仙乎来,总不惠然肯。
   《再题纯阳洞》曰:
   赤溪渡口小山头,绰楔峥嵘压碧流。
   僧俗同心甘北面,神仙变法效西欧。
   题名我拟洞宾洞,选胜人登楼上楼。
   闻道江湖荆棘满,何妨物外作闲游。
   《题纯阳洞观音殿》曰:
   普渡众生愿久虚,纯阳同志况同居。
   大千苦难知何限,甘露能分一滴无。
   民国十六年冬,纯阳洞“倡改洋修”毕,曾祖之同学向可褒“既为之序矣”,曾祖“嘉其心热力毅也”,乃作《纯阳洞歌》“以赠之”。从诗的内容看,《再题纯阳洞》、《题纯阳洞观音殿》都是此时的作品。三诗所咏,均为赤溪寺纯阳洞,可视为组诗,《纯阳洞歌》是主体,《再题纯阳洞》、《纯阳洞观音殿》是补充。
   《纯阳洞歌》讲述神仙传说,千般引流,百般附会,洋洋洒洒,凡七百余言。上及娲皇,下至民国,内关纷争,外涉女权,由古及今,从东至西,三教九流,主义星罗,神话棋布。由一个纯阳洞而三山天外,言之所及,邈远悠长。但认真读来,亦觉其中有不妥之处。比如:“妻亦共”之句,显然就是道听途说,误入丑化宣传之彀。《再题纯阳洞》为意犹未尽之作,题纯阳洞之景状。《题纯阳洞观音殿》则专咏观音一殿。
   赤溪寺,今已改名天台乡。多次路过,曾驻足欲觅纯阳洞,不知其所,估计早已损毁不存于世。
  
   四
   曾祖在民国《宣汉县志》卷一《舆地志·桥梁》中介绍了“长田坎桥”。“距风洞子里许,民国十七年,吾弟勋臣倡建。”并附《长田坎改修梁桥记》于后,记曰:
   《寰宇记》:万户溪值土黄坝南岸,今万石溪也。迫溪而南,东其亩者曰长田坎,断涧横出,徒杠渡之。民国七年秋,吾弟勋臣既成伯父得云公墓,更桥兹涧,承先志也。往时春水稍涨,沿溪而渔者,人可历落。叔伯父中年耽静,长身鹤立,日钓于斯。炳与三弟鳞寿、鳞云、鳞至牵衣相随,属童稚群践,桥震而眩。伯父环顾诸子曰:“吾久志焉,而未成之逮者斯桥也,汝辈当卒成之。”宣统庚戍,伯父即世。越七年而墓始成,竖碑之日,子姓咸集,家大人心之公曰:“炳乎,尔忘尔伯父之言乎!”勋臣固幼嗣伯父者,于是移诸石工,自墓之桥,更集诸斤锯陶瓦者,石其趾,屋其背,版其虚,凡费银三百六十四洋,而桥亦成。方事之始,预度仅百数十元耳。勋臣谓是区区者,独立足支也。乃工巨用博,王君宝书又捐募以益之。一日,萧贤成、文慕义二人者肩炭至,批籍而奋然曰:“斯举而我辈无名,耻孰甚焉!”罄其橐,各捐制钱一千而去。踵二人后者,共七十有六元。是役也,凡三阅月,寿司出纳,至督工役,而弟云方肄业成都讲武堂,炳亦长萃英高小校,不获躬视,滋内疚焉。用志颠末,勒诸贞珉,慰先伯地下,且以风世之孳孳为利而一毛不拔者。
   曾祖曾于七岁移居万石溪,并一住八年。对“断涧横出,徒杠渡之”之长田坎桥肯定很有记忆。所以,当其弟勋臣倡建新桥,“石其趾,屋其背,版其虚”,“桥亦成”,乃慨然记之。
   此文一波三折,先概述原“徒杠渡之”之桥险,再总括“勋臣既成伯父得云公墓,更桥兹涧,承先志也。”然后回忆伯父之“久志焉”,继而写勋臣“移诸石工,自墓之桥,更集诸斤锯陶瓦者,石其趾,屋其背,版其虚,凡费银三百六十四洋,而桥亦成。”至此再回忆建桥之艰,用费之巨,引出“萧贤成、文慕义二人者”,“罄其橐,各捐制钱一千而去”的美谈。最后用一句“以风世之孳孳为利而一毛不拔者”而总全文。
   查宣汉县地方志办公室印制的《宣汉县志(民国版)》,所记长田坎桥一事,在长田坎桥的修建时期上,两处不同,相差十年。志里介绍长田坎桥说:“民国十七年,吾弟勋臣倡建”。而所录曾祖之《长田坎改修梁桥记》里则说:“民国七年秋,吾弟勋臣既成伯父得云公墓,更桥兹涧,承先志也。”从《长田坎改修梁桥记》中“宣统庚戍,伯父即世。越七年而墓始成”,“于是移诸石工,自墓之桥”的叙述看,修桥应该是在民国七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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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编者按】于饱读诗书的先祖,孙儿梳理年谱,曾孙录记诗文,以兹励志,亦是存念。本文以纪实手法,从曾祖遗作“《重九登文山歌》、《万石溪杂咏》四首、组诗《纯阳洞歌》三首、《长田坎改修梁桥记》、《敬覃氏神道碑文》”结构篇章,援县志,据史料,解歌意,理诗文,引流与诠释并举,训诂与反思并重,概写与具化同行,语言平实,描叙客观,点面结合,不偏不倚,呈现了一位重责任、守己志、言传身教的教育者、激进的革命思想、又不乏旧传统的知识分子形象。正是血脉相系,作者以曾孙的身份,持守着饱满的情感,走进《宣汉县志》,从故纸堆中,打捞和聚合了曾祖毕生心血之大成,成就了一篇沉酣而丰厚的心灵实录。可谓是,家传续,厝火有薪。行墨间,时有情感潜流,透过端肃之字,不难窥见深藏的敬仰之情。流年推荐共赏。【编辑:芦汀宿雁】

大家来说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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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 楼        文友:芦汀宿雁        2016-03-25 21:24:56
  充满了爱与敬畏的抒写,欣赏这份真与执著。
   向在天堂的曾祖敬礼致意。
   问好风雨。加油。
水流心不竞,云在意俱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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