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恋·春】苍梧花(散文)
你听说过苍梧花吗?
苍梧一词从字面理解,苍指青色,苍梧意为深青色的刺梧桐叶,刺梧桐树开的花称苍梧花。
据《异物志》说:“苍梧即刺桐,岭南多此物,因以名郡。”《永乐大典》也有相同的记载:“南人以刺桐为苍梧,因以名郡。”汉代,梧州茶山(北山)长满刺桐花,后来以苍梧族名之,改刺桐花为苍梧花,是岭南名花。“刺桐花,如木笔,高数丈,开时烂若红霞,风吹色愈鲜好,即苍梧花也”。汉武帝便以此花名设郡,称苍梧郡,郡治在广信县城(今梧州河东)。
苍梧是中国最古老的部族之一。这个部族称“苍梧人”﹙古籍称“仓吾”,为越族分支﹚,广西梧州先民古称“仓吾”族。梧州古为百越之地,广信、苍梧是古称,传说有“栽桐引凤”之说,那时候在农村,在山边,在茅厕边,在水井边,在谷场……刺桐树太普通了,太普遍了,到处都是。
我突然想到1929年亦曾以刺桐叶图形作为梧州市徽的设计图案,梧州市中山公园牌坊等处建筑均有过刺桐叶图案徽记,梧州市博物馆保存的中山公园中山纪念堂建筑图纸上也有刺桐叶图案。现在在梧州市白云山公园,它总是尽可能地耸入云霄,露出自己的一枝。它们如泪,沾满的都是惦记五千年前舜帝的足迹。刺梧桐树在1990年经梧州市人大八届常委会第37次会议审议通过确定为梧州的市树。刺梧桐,是梧州人心目中的圣树,正如它的寓意:对未来的美好充满希望。
苍梧花,因为有了你,你的“栽桐引凤”传说唤回了我缥缈的联想,你“最古老的部族之一”令人陶醉,你阳春三月频频笑意柔情浪漫;你在《春天的故事》旋律中曼舞,你在“梧州速度”中翩跹,你让生活在这里的人们惬意,你让这座城市更加激情无限。啊!苍梧花,梧州这座“苍梧人”之都感谢你,因为有了你的装扮才让世人更加瞩目,因为有了你火红激情的熏染,才使这座美丽的城市更加令人赞叹!
亲爱的读者,你看见过苍梧花吗?每年三月是苍梧花花期,花色鲜红,花形如辣椒,花序硕长,若远望去,每一只花序就好似一串熟透了的火红的辣椒。如红霞,似火焰。梧州的热土升腾的热气让它有着血液一样的颜色,这就是刺桐花。
刺桐树在我国有悠久的栽种历史。早在唐代,官至尚书郎的文人王毂,有一首咏《刺桐花》诗:“南国清和烟雨辰,刺桐夹道花开新。林梢簇簇红霞烂,暑天别觉生精神。秾英斗火欺朱槿,栖鹤惊飞翅忧烬。直疑青帝去匆匆,收拾春风浑不尽。”
每到春天,树枝刚刚吐出稀稀落落碧绿的新芽,刺梧桐花就不甘落后地一串串地开满了枝头。让我想起历代诗人对刺桐的题咏不少。这恐怕是因为它的美丽和富有独特的南国情趣,特别容易缭人情思吧。
阳春三月,刺梧桐身披灿烂朝阳,花开了,一朵,一朵,又一朵。而且一年比一年开得多,一年比一年开得美。远远望去,就像是一串串熟透了的红辣椒,斑斓成一片红霞。辣椒的热烈,自然让人精神为之一振;红霞的迷醉,自然让人心晕。也许这正是刺桐诱人的魅力所在,它不仅有一种外在美丽,还有一种精神的力量。
“春天”,一个千百年来文人墨客口中经久不衰的话题,一个记载着人们对未来寄寓着美好希望的季节。的确,春天象征着希望,春天代表着万物复苏。那时候全城开满火焰一般的刺桐花,到处是红艳艳的颜色,你躲也躲不开,你逃也逃不掉,你想跑吗?不,它在所有缝隙间。是那么饱满,是那么丰盈,是那么像酒红的一树一树的花,红得那样绚丽的妖异绝致。一片刺桐花红色的花海,胜景无边。此时刻,让人多么留恋!
“因为我留恋着养育我的故土,留恋着这块土地上种的刺梧桐。为了回家,自己整整等了四十年。”我父亲坦言地说。相比于1987年11月,台湾当局宣布开放台湾同胞赴大陆探亲的台湾人来说,我父亲回大陆算是最晚的。他直到去年才回到大陆探亲。
四十年前,我父亲因生活所迫,丢下五岁的我和三岁的妹妹,只身从梧州郊区步行二十里到梧州市区,乘梧州“花尾渡”去广州,跨香港,到台湾打工。
父亲的回來,或许刺梧桐树是忠贞爱情的象征。或许是汉代乐府诗《孔雀东南飞》刘兰芝和焦仲卿的爱情触及了我父亲的心灵?有人说花有情:“落红不是无情物”,有人说花无情:“浪荡桃花逐水游”……。往事一幕幕,交织着我心中最痛的记忆。逝去的岁月,留下了深深的痕,我一点一滴的找寻着那段岁月中蹉跎的,逝去的梦、情与思念。
翻开我父亲泛黄的遗落的记忆碎片,我家是偏僻山村,那里种上许多许多刺梧桐树。长在道路两边,长在不为人知的任何一个角落。甚至有些在菜园作篱笆也长着,很随意。在当地刺梧桐的花也贱。而且带着稍微庸俗的表情——它哪有兰花的优雅,它哪有爱丽斯的浪漫,它哪有桂花的高尚不俗……甚至,它不如玫瑰,不如月季,不如牡丹,不如任何一种画家画过的花。
唯有我家人人都钟爱刺桐花,又是惜花懂花的人。一家人每个成员都习惯给房屋周围的刺梧树除草﹑修枝﹑施肥﹑防虫﹑治病样样不少。
父亲将要离开家的那天下午,他和我一起坐在大厅的门槛上,我趴在父亲的腿上,温暖的阳光照在身上,父亲小心的揪着我的耳垂,我慢慢地闭着眼睛。父亲的动作是那么的轻柔,小小的我真想在父亲腿上安静的睡去。接着,父亲把一朵刺桐花戴在我头上。以至今天,我依然会想起那时的温情,依然会沉醉于父亲抚摸我耳垂的那种感觉。
第二天,早晨5点多,我被一阵阵翻箱倒柜的声音惊醒,看着大包小包的东西惊呆了,但我也帮不上忙,就坐在木板凳上呆呆的望着母亲忙碌的背影。过了一会儿,东西收拾的差不多了,快6点了,父亲准备离开,便拎起那“大包小包”推开大门,整装待发了,母亲手忙脚乱的,一边还不停的叮嘱:“到了那儿,你要是冷就盖那个,不冷,把这个铺上也行。”父亲连连答应了几声,便匆忙走出家门。听着父亲的脚步声,那么沉重,那么缓慢,仿佛是最悲伤的节奏。他们只说珍重,不说再见,就这样,默默地离开。
嘈杂、喧闹、忙碌的梧州码头那几棵刺桐树,花色鲜红的刺桐花正在怒放,父亲仰面朝着刺桐花说了声再见。便急急忙忙乘上“花尾渡”。当拖轮短促地“呜!呜!呜!”鸣响三声汽笛,后面的“花尾渡”便以“当、当、当”三响清脆的钟声回应。之后,花尾渡船上的船员就扳动舵杆,带动花尾渡右转而离开梧州码头远航了。那些以前说着永不分离的人,早已经散落在天涯。
父亲一走,母亲辛苦操劳,抚养我们两姐妹。虽然生活极度贫困,但也在期待中度过一年又一年。在台湾当局宣布开放台湾同胞赴大陆探亲的时候,母亲每天在观世音菩萨面前虔诚地烧香,千遍万遍祈求神灵保佑我父亲平安,昐望他早曰回家。但一直未有音讯。在盛开刺桐花的曰子里,母亲总是翘起脚尖,将鼻子凑近那刺桐花的花苞、花蕾,闭着眼睛,好像亲吻着她最爱恋的人儿。她幸福得眼波盈盈,眉睫闪闪。仿佛她徜徉在花的海洋,沐浴着花的光泽,温暖在爱人的怀抱。
无论日子怎样艰难总有一抹暖暖的笑挂在脸上,母亲的心是豁达而开朗的,就算有时候生活到了进退维谷的境地,母亲依然会笑着说:“总是会好起来的。”母亲平淡时很温柔,于淡定中透露出一股淡雅的气质;麻烦来临时不慌张,能镇定地处理;对于无理的要求会坚定地拒绝,做人有自己的原则和底线。改革开放以后,我们全家的生活日趋好转。
近年來,母亲华发渐生,青铜色的脸庞,龙钟疲倦的身态,显得有些苍老消瘦了。一次,一位同乡从台湾转香港回梧州探望他的舅父时,母亲抱着试试看的想法,托他寻找我的父亲。去年正月那位同乡又回梧州探亲,他兴高采烈地对我们说:“十天前,我到过伟才(我父亲的名字)的家----台湾基隆市中兴路住宅,恐怕近期你们会收到他的信。”母亲听了后激动得流出了眼泪,乐得咧开嘴话也说不出来,接连几个晚上睡不着觉。同年八月,父亲得知我们的地址后,没等写信,便寄来一个装有99朵刺桐花的包裹,干的、瘦小的、但骨力仍在的刺桐花。因为台湾云林县也种有许多刺桐花。
台湾同胞与祖居地闽南人一样,对刺桐表现出一种倾心之爱。这绝非无缘无故的爱,而是一种地缘亲缘之爱!祖家福建泉州的台胞先民,当年移居、开发台湾岛时,不忘自己的“根”在祖国大陆,他们从祖居地移植了刺桐,栽种在台湾的新生之地,朝夕对看,聊寄对故土的眷念。刺桐,春夏季叶旺花放,秋冬季枝虬干弯,富有诗情画意,给台胞寄予无限的情思,留下同根标志。
在海峡两岸,就流传着一个“种桐环垣”威慑倭寇的故事。古代闽南和台湾沿海一些城墙周围习惯种植很多耐旱抗风的刺桐树,以树划界。有天夜晚,一群倭寇悄悄上岸,企图入城抢劫。当倭寇进城时,突然发现城墙前站着一列勇士。倭寇们畏缩不敢上前,后来定睛细看,方知那是刺桐树。倭寇们便蜂拥而上,结果个个被刺破了脸,刺伤了身,只好仓惶溃逃。刺桐御外侮、保家园的故事就像英雄事迹一样至今在两岸传颂着。
父亲十分清楚我们爱刺桐花,特此寄给我们吧?看看就会想起我们的亲情。
父亲从台湾乘飞机到香港,再搭“动车”抵达梧州。当他走下动车时,感怀颇多。家乡的泥土是那样芬芳,人亲,土也亲。自台湾开放探亲以來,他日日夜夜想回來,如今返乡了却心愿。在台湾四十年,心中还残存着青年时代的艰苦与怨艾。但是,就在踏上这块土地的剎那,所有的怨艾,都在憝悉的乡音里消逝了,都在亲情的再生里炼化了。因为自己在有生之年能够再次回到这块土地,听到熟悉的声音,闻到故土的味道。“人能够回来,我就已经很知足了。”父亲说。
那几天,我竟然好象一生中最喜悦的时光。“爸爸”、“爸爸”……父亲回到家中听着我们一声声对他亲切的叫唤,看到他似乎又喜又愧的样子。我们姐妹并不因为他沒有亲自抚育我们成人而产生隔阂,相反以更多的孝敬、温馨化溶了父亲原来心中的种种顾虑。头一天晚上,我们全家人都和父亲扯谈到天亮。我每天晚上都陪伴着父亲逛街。白天,我的小妹与他到处走走。一个星期天,他说:“我不能上街了,休息一下。”他专门叫我坐在他身边,听他讲述这次回來的感受。“我见到在街道拥挤的人群,在学校见到许多小朋友,在北山、河滨公园、白云山见到络绎不绝的游人,在商店见到生意人和顾客,人们脸上已经找不到我们老一代梧州人的‘苦瓜脸’……”又说:“梧州变了,变得温柔,变得可爱,同胞生活十分和谐美满。”他的“触景生情”,从中午一直讲到傍晚。这时候,红灿灿的晩霞,把父亲的脸映得红彤彤的,呈现出他的兴奋和幸福。
一个月后,父亲要回台湾了。临走前几天,我们全家人都劝他留在家乡,劝他在梧州安度晚年、享受天伦之乐。但父亲婉言拒绝了。多少年梦归家乡,现在实现了,可面对着母亲和我们,他却有些情怯、有些茫然了。过去沒能与母亲同甘共苦、抚养我们,现在如何能安心让我们照顾、服侍自己?而且在台湾又有了一个家。他只好让那段漫长的辛酸、哀怨的往事在他心中烙下永难抚平的印迹。
“月有阴晴圆缺,人有悲欢离合。”的确啊,家中亲人是有分开的时候,难免有不舍,难免有辛酸,难免有苦涩……不管怎样,我盼望明年春天,父亲再回來,让我们一家人在刺桐花盛开的季节再相聚。愿我们这一代人,也能如刺桐花那样,对未来的美好充满希望。
我相信:总有一天,两岸刺桐花终会尽吐芬芳,同展风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