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九九八年五月，安装公司管子队一下分来了十五名年龄都在二十岁上下的年轻职工。这些人的到来，让原本冷清沉寂的单位热闹了起来，队伍也增添了活力。
　　 还有两年就要退休的林队长看着这批朝气蓬勃的年轻人，真是打心里喜欢，他心里合计着：不出两年时间，一定把这批小伙子们打造成管子队的中坚力量，这样他也可以安心退休了。作为队长，他一直担心着单位的持续发展，因为管子队作为矿上的生产辅助单位，已经有很多年没进年轻人了，现有的职工渐渐的年龄大了，如果再不进新人，很有可能新老接替不上。为此，他曾多次向矿上打报告，但他的申请上面一脱再脱。眼看自己将要退休了，没想到矿上这回招工竟然先满足了他的要求，并让他亲自去选人。林队长筛选的很认真，个个他都觉得称心。
　　 这回好了，管子队有救了。林队长看着这批年轻人，脸上露出难有的微笑，谁知很快发生了一件意想不到的事，让他恼怒、生气，也很让他伤心。
　　 事情还要从虎子和豹子这一对铁哥们说起。虎子和豹子就是这十五名新人当中的两位，而且两人曾是同学，这回又一起招工，又分到了一个队，自然关系更近了一步。虎子今年二十二，豹子今年二十三，这哥俩从不称呼对方的姓名，而是一口一个虎弟，一口一个豹哥，叫地特亲切，渐渐地职工们都称他俩为虎豹兄弟。虎子小眼睛娃娃脸，处事机灵；豹子平板头，铜铃眼，身材魁梧，干活肯下力气。这两人也是林队长期望最高，最看好的两个新人。
　　 近来，两人都开始谈起了恋爱，一谈恋爱那花销自然大了起来，但他们工作还不满三个月，拿的都是学徒工资，每月拼死累活，也只能开一百多块钱，这点钱带女朋友下一次馆子，看两场电影就所剩无几了，所以他们每月都是富三天，穷半月，哄着骗着弄半月。
　　 很快到了八月，这天虎子和豹子和往常一样，一同上井，一同穿着大裤衩往澡塘子里跑，下到池里，豹子问：“你带肥皂了吗？”“还肥皂呢，我都半个月没买肥皂了！”豹子略带责备地说：“看你那穷酸样！”“你不也没带吗？还怪我！”虎子也不甘示弱。两人一时无语，便都赌气似的坐在一边干搓。这时，对面池子里有人拿着一整块肥皂打头，打完后便一头扎进池子里。趁这机会，虎子飞快地跑过去，拿起放在池台上的肥皂便跑了回来，悠闲自得地往自己头上打起来，用完后，还交给豹子，豹子问都没问，接过来就用。这下可苦了刚才那位仁兄了，他上来后，左找右找也找不到肥皂，真是急得团团转！难道肥皂长了翅膀，自己飞走了？但这位仁兄不信，问旁边的同事，有人向这边努了努嘴，仁兄便气势汹汹地走了过来，“是你们拿了我的肥皂？”
　　 “没有，这是我们才买的。”虎子很机智。
　　 “有人看到了，你们拿得我的肥皂，还敢不承认！”这位仁兄的声音突然变得即宏亮又生硬，震得旁人都向这边侧目观看。
　　 “没拿就是没拿，怎么着吧？”豹子突然从池里跨了出来，站在两人的中间，虎视眈眈地看着来人。这位仁兄也不是好惹的，攥紧拳头，眼光凶狠起来，他的几位同事也迅速围了过来，空气异常紧张，战争一触即发！
　　 关键的时候，虎子那张长不大的娃娃脸忽然堆满了笑容，眼睛眯成了月牙形，“大哥，误会，误会！肥皂是你们的，你们拿走好了，对不起，大哥！”说着还给仁兄敬个礼。俗话说拳不打笑脸，这位仁兄一把夺过肥皂，在水里摆了摆，便和同事们气冲冲地走了。
　　 待那帮人走远了，虎子又跃入池中，哼着小曲，像什么事也没发生过，豹子却气乎乎地坐在池台上。虎子在池里泡了一会，看豹子还在生闷气，便有意岔开话题：“豹哥，是不是很久没跟女朋友下馆子了？”豹子不搭理他，虎子就坐上池台，一边给豹子搓背，一边继续说：“想不想下馆子大吃一顿？”
　　 “你请啊！”豹子的神情有点缓和。
　　 “好啊！不过……”虎子故意顿了一下：“不过请客这事，当然要请得人要越多越好！”
　　 听了这话，豹子有点糊涂了，“怎么？你小子兜比脸还干净，买块肥皂的钱都没有，还有钱请人吃饭？”
　　 “我自有办法。”说着，虎子便扒到豹子的耳边如此这般这般地说了起来。豹子听得脸色越来越凝重：“这样能行吗？”“放心吧，准行！”虎子拍着胸脯说：“这事包在我身上，你只要负责叫同事，记住！越多越好，我负责定饭店。”
　　 这时，外号叫憨子的朱群也进了澡塘，他们是一起参加工作的。虎子忙打招呼：“憨子，这边洗。”憨子看到虎子，便憨笑着走过来。
　　 “哟，你小子混得不赖，还用上了夏士莲皂。”虎子一边说，一边拿起肥皂往毛巾上打：“是不是你老婆洗屁股用的啊！”
　　 憨子站在池边傻笑。虎子打完毛巾，就把肥皂递给了豹子，转头与朱群闲扯：“你小子结婚不到三天，就来上班，是不是下面那家伙不管用啊！”
　　 “你……你胡说！”憨子脸憋得通红。
　　 “哟！脸都红了，还不承认！”
　　 “你再瞎说，我走了！”
　　 看憨子真生气了，虎子忙说：“好，好、好，不说了，我跟你开玩笑的。”虎子指着肥皂接着说道：“这肥皂，我和你豹哥也不能白用你的，回头请你吃大餐。”
　　 “真的？你没骗俺？”憨子有点不敢相信。
　　 “那还有假？你虎哥什么时候骗过你？”
　　 “上次，你说请我吃饭，害得我在饭店门口等了你一下午。
　　 “你傻啊？那天是愚人节！这回是真的，不信，回头你跟我一起去点菜。
　　
　　 出了矿门有一条饮食街，饮食街两边的饭店一家紧挨着一家，生意的好坏全取决与矿工们的腰包。此时矿工们的腰包都干瘪瘪的，家家饭店自然生意萧条，门可罗雀。但是今天傍晚，这条街上一家饭店，却来了个出手大方的“有钱人”，有钱人和没钱人到饭店一眼就能分辨出来。老板夫妻俩开了这家饭店，虽然平时客人稀少，但有钱人还是见过的，就像现在这位爷，坐得四平八稳，点起菜来，眼皮都不抬一下：“霸王别姬是什么菜？”“就是小鸡烧王八。”夫妻俩态度非常诚恳。“那就上一盘。”虎子一边点菜，一边从腰里掏出一根烟叨在嘴里，夫妻俩慌忙把火对上。这阵势，一旁的朱憨子看得直咂舌。“好，就先点到这吧，不够再点，人一会就到，抓紧烧吧！”
　　 没过多久，豹子就带着赵彬、吴亮等十来人赶到了饭店，虎子一招手：“老板，上菜！”夫妻俩喜笑颜开的忙活起来。
　　 那天那顿酒一开始喝得时候还没什么异样，但是喝着喝着就有点怪异了。一圈子人围着餐桌，喝酒，吃菜，叙话拉呱，眉眼之间仿佛传递着一种窃笑而又不敢笑的意味，一张桌上十来个人，全都知道演啥戏，只把主角蒙在鼓里。
　　 才上了两道菜，突然赵彬像想起了什么，站起来说：“唉哟，哥几个，我忘了一件事，老婆让我下班接孩子，孩子上幼儿园，没人接可不行！”说着，他站起来，陪大家干了一杯说：“你们先喝着，我去去就来。”说完还不忘拽了个鸡腿走。
　　 上第四道菜时，吴亮也仿佛才睡醒一样，“唉呀，哥几个，我也差一点忘掉一件重要的事，我母亲在医院，还等着我给她送饭呢！我哪能在这喝酒，而不管老娘的死活呢？”说着他也陪大家干了一杯，临走还不忘让人打包，差一点把盘子都一同打包带走。
　　 就这样，菜也上的差不多了，人也走得差不多了，只剩下豹子、虎子还有憨子三人，虎子瞄了一眼桌子，只剩下残羹剩汤了。此刻老板娘也难得的轻闲下来，正站在柜台里埋头理账，仿佛是在算这一桌大概能挣多少钱呢。“老板娘，再给我们上三包红塔山。”“唉，好嘞！”说着老板娘从柜台里拿了三包烟走了出来：“一包十三，三包三十九。”
　　 “你真啰嗦！回头一起算，不差你钱！”虎子把脸一沉，有些不高兴了。
　　 老板娘慌忙赔上笑脸，“不是，我怕你们喝多了，忘了。”
　　 “你看我像喝多了吗？对了，你去催一催，我们的三鲜汤怎么还没上来？”
　　 老板娘放下烟向厨房走去，虎子急忙给豹子使了个眼神，豹子心领神会，急忙一捂肚子，往下一蹲说：“唉哟！不行了，吃多了，我要上个厕所。”
　　 “你没事吧？我陪你去，正好我也想方便一下。”虎子还没等豹子的话落地，便接上了。
　　 “我也陪你们去。”憨子也站起来说。
　　 虎子走过来，一手把烟放到憨子口袋里，一手把憨子摁回凳子上，“不用你去了，一会老板娘出来，你催一催她，后面还有硬菜呢，我们去去就来。”说着，便挎着豹子走出店门。
　　 刚出门，兄弟俩一扭身，飞快地跑了起来，而且越跑越快，像是后面有千军万马在追赶，不快逃就会被人夺了命似的。跑着跑着，突然路边有人喊他俩的名字，两人顿时惊恐，抬眼一看，是赵彬，真是虚惊一场！赶紧向赵彬摆手示意，三人一口气跑到了拐弯处，才停了下来。气还没缓过来，三人便捧腹大笑，笑得差一点背过气去，笑够了，虎子假装问道：“你不接孩子去了吗，这么快就回来了？”“接个屁孩子！听豹子说吃完了赶紧跑，我怕跑慢了，被老板扣下，所以没等上完菜，就找个理由先跑了！”听完这话，三人又是一阵大笑。
　　 他们墙角大笑的时候，有人正倍受煎熬。老板娘从厨房出来的时候，就感觉事情不妙，一桌十几人怎么只剩下一人了，这是怎么回事？老板娘没时间细想，急忙一把拽住憨子。让他付钱。憨子正专注地啃着一块难啃的骨头，猛一下被老板娘拽住，吓了一大跳。但他很快就憨笑着说：“还没上完菜呢，付啥钱呢？”“哪还有菜，该付钱了！”老板娘死死的拽住憨子，深怕最后这一人也跑了。憨子左右环顾了一下，感觉事情有点不对劲，紧张的说：“那啥！我……我是客人，被请的，朋友请我吃饭，说好了，他们……付钱！”“那他们人呢？”“他们上厕所去了，一会就回来！”“我不管，反正今天没有人付钱，你就不能走！”老板娘翻下了脸。
　　 左等右等不见人回来，老板夫妻俩急得像热锅上的蚂蚁，其实最急的要数憨子了，说好了，上厕所，一会就回来，现在都去一个多小时了，咋还不见回来呢？那时还没有手机，不像现在丁点大的事、两步路的距离，掏出手机拨个电话就行了。憨子他想出去找找，可老板娘死活不让他离开这间屋子，最要命的是，老板去了附近的几间厕所，都没有找到人，难道……憨子不敢再想下去，时间就这样流逝着，眼看着夜深了。
　　 “不能再等了，让他掏钱。”老板的火爆脾气上来了，“腾”地从板凳上站起来，用菜勺指着憨子说。
　　 “可、可、可我没钱！”憨子吓得连话都说不利落了。
　　 “没钱就打电话报警！”老板娘凶狠狠地说……
　　 １１０拉着刺耳的警笛到了饭店，憨子吓得两腿直打哆嗦，这时围观的群众也多了起来。警察了解完情况，把憨子和老板一块带到了警局。可任凭警察怎么盘问，憨子只说是同事请他吃饭，他也不知道怎么回事，警察再问这些人都住哪里，他却一个也说不出来。最后警察得出一个结论，这人和他的名字一样憨，问也问不出个所以然，只能问他家里人要饭钱了。
　　 警车很快开到了憨子家，憨子才过门的老婆是个悍妇，身宽体胖，体格比憨子整整大了一套，本以为憨子撇钩了，做好饭菜正等着他回来吃呢。不想等来警车把憨子送了回来，待问情了原由，不免气自己家的男人傻，被人卖了还帮人说钱呢！恼怒，羞愤，最后她竟使出了一个不接招的高招，撂下一句狠话：“钱是没有，人你们可以带走！”就这样，憨子又被带回了警局。
　　 回到警局天色已晚，警察也毫无办法，只好把憨子关进了黑屋子里，等人来赎。过了一夜一天也没等到人，没办法，第二天下午，警察只好拉着憨子找到了单位。林队长正带着班组长开队委会，布置明天的工作，忽然奇怪地听到矿里传来警笛声。紧接着警车在队门口停了下来，一帮警察押着朱群下了车，这让老林很是纳闷。待警察把事情原原本本的叙述一遍后，老林气得是吹胡子瞪眼。当从朱群嘴里得知，参与的人都是新来的这批年轻人时，更是气得七窍生烟：这批年轻人真是胆大妄为！但无论怎么生气，眼前的事情还是要先解决，最后他和班组长凑钱把饭钱交给了警察，警察把朱群留下时，还训斥了老林，让他好好教育手下的职工。老林点头哈腰地给警察赔不是，说自己没教育好职工，都是自己的责任。
　　 事情还不算完，很快矿领导知道了这件事，警车开到了矿上，这对矿上产生了很坏的负面影响，据说矿长气坏了，非要把这次参与吃饭的人都开除。这样一来，可把老林急坏了：这拨人刚来，给单位那么大的希望，转眼变成了这个结局，这哪行？那几天，老林向区里跑了好几趟，但得到的答案都是：事情影响太坏，性质太恶劣，没人愿意向矿上说情，逼得老林没办法，只得以一个快退休的老队长、老党员的身份，斗胆去找矿长。
　　 老林的口才还是有一点的。那天老林专门找到矿长，一番话讲得特别动容，老林说：“我在管子队工作了大半辈子，看着我们这一批老职工，伤残的伤残，老去的老去，自己在矿上的日子也不多了。其实说起来，单位将来的好坏与自己没多大关系，也许我是瞎操心。最让我放心不下的管子队，将来谁来接替我们这些老人把工作继续下去？近年来我日日盼，夜夜盼，好不容易才盼来了一批新人，本想着让他们在不久的将来承担重任，这样我也可以放心的退休了。但现在，他们犯了一点错误，矿上就要开除他们，作为年轻人，谁没有犯过错误？犯了错误不可怕，只要知道错了，悔过改过还能重新开始。然而领导想把他们开除掉，不但让他们没有悔改的机会，也打掉了我多年的希望，更影响了管子队的可持续发展！所以我恳求矿领导，慎重考虑，从轻处罚，给年轻人一个改过的机会，也给我这把老骨头一个期望！”说到最后，林队长的头发竟然微微地颤抖，混浊的眼里满含着泪花。
　　 这番话感动了领导，起到了作用。最后矿上的处理是：参与此次事件的职工，每人罚款二百块钱，并做出深刻检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