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星月】碎花花裙子(微小说)
二嫂子见了我,总爱摸着我的脸,细看着说:“长得和你二哥真像。”我看见她的眼里有东西莹莹绕绕,我身上也有东西随着她的手在我全身跑。
二嫂子是同村大伯的儿媳妇,嫁给我二哥7年了,有个上幼儿园的男娃。村里的青壮年男人都去了外地打工,只剩下老人们在门口晒太阳,婆娘们聚在树下谝闲传。我家里也只有爷爷给我做饭。
碎语穿墙,婆娘们似乎每天都指着这些活着,他们敏锐地掌握着能侃出声来的风波,像天天在眼窝前画了只狗细数着毛。
胖嫂子望着大傻哥说:“大傻,你弟媳妇昨晚是不是让你给她洗脚了?”
大傻哥憨憨一笑,说:“没。”
莲嫂子在一旁笑着说:“那你弟媳妇摸过你手么?”
大傻嘿嘿一笑,流出些哈喇子。
胖嫂子说:“肯定亲你嘴了。”
周围几个婆娘顿时笑得合不拢嘴,像蛇咧嘴吐着信子前后摆着头。
大傻哥有点恼了,他红着脖子肿着脸,喘气瞪着胖嫂子。胖嫂子脸一凛,一挺胸,说:“咋啦,还想打我啦,来打啊。”大傻哥看了看胖嫂子呼之欲出的胸脯,翻着白眼咽一口唾沫,说:“我再也不理你了。”田嫂子望着大傻哥跺着脚离去的背影,戳了一下胖嫂子的胸脯嬉笑着说:“看不出他还挺色的,盯着你那里看了看。”“去。”胖嫂子笑着撇开田嫂子的手指头。
二嫂子瞥见大傻哥,说:“去担一担水去,我给咱做饭,娃快放学回来了。”大傻哥一屁股蹲在板凳上,气哼哼地没有缓过神来。二嫂子看了大傻哥一眼,自个挑着两个水桶去门口水井里吊水。
水井离家有二十米左右,旁边一颗柳树上挂着一个木勾搭,盛夏正午的日头热热烈烈直照在井口,一缕阳光像透过窗缝钻进了井里,井水幽幽摆动着像结满了绳疙瘩样的柳条,旁边一片密密麻麻的芦苇,在风里相互推搡着,几只蛤蟆藏在里面呱呱呱直叫。二嫂子放下扁担,从柳树上摘下勾搭,勾住桶袢(提梁)沉到水面,弯腰瞄着摆动,又一阵慌乱,恨恨地将勾搭扔在了一边。
抬头看见大傻哥像救星一样拿着一根长长的一头钉着几个铁钉的木杆蹬蹬蹬跑了过来,二嫂子侧身让开,向前走了几步,兴许是讨厌那几只蛤蟆的叫声,她拾起一块石头,扔在芦苇丛里,儿子磊偷偷摸摸的身影落入二嫂子眼中。要是在平时,附近没人二嫂子肯定会扯着脖子骂:“你日你妈的跑那死啊!把鞋和裤子弄脏了我捶死你!还不快出来!”这天二嫂子出奇的平静,看见磊向家的方向瞅瞅,二嫂子侧身躲了躲,悄声看着磊拎着裤子钻了进了芦苇塘,在芦苇塘一个鸟窝旁停了下来,伸手摸出鸟蛋看了看,又放进去,扶直芦苇,在路旁的草丛里擦拭净鞋子上的泥巴,向家走来。
二哥在收割麦子的时候,从天津建筑工地回来,进门一把捞过磊,双手攥着磊的肩膀,蹲在地上说:“儿子,想爸没?喊爸爸,喊爸爸!”吓得磊脸色铁青,挣扎着扭头向屋内望,二嫂听见声音走了出来,看着说:“你咋回来了?你别把娃吓到了,你都一年没回家,娃肯定认生。”磊挣开二哥的手紧抱着二嫂双腿,偷瞄着二哥,二嫂扶着磊的头说:“你不是常问我爸爸么?那可不就是你爸爸。你看,你爸爸都给你带了许多好吃的。”二嫂接过二哥递过来的一包果冻,拆开取了两个,剥了一个喂了磊,又剥一个自己含在嘴里,然后将整包塞在磊的怀里,推开磊说:“去,一边玩去。”转头看着二哥,问:“今年收麦子,你咋回来了呢?”二哥站起来说:“现在工地不行,干活断断续续的,正好比较闲,就回来看看,顺便帮帮忙。”二嫂问:“那你吃了么?我给你做饭。”二哥说:“下火车吃过了,我给你和我哥买了件衣裳。”二哥在屋子望了望说:“我哥还没回来?”二嫂说:“去场里扇麦子去了。”二哥将包递给二嫂说:“我累得不行了,我先睡了。你等会拿给哥。”“嗯。”二嫂点点头,接过二哥手中的大包,垫在脚背上,望着二哥进了屋,将包放在桌子上打开。
晚上,二嫂躺下摸摸二哥的眉毛,二哥用手挠了挠,二嫂又轻轻捏了捏二哥的鼻子,二哥拱了拱鼻子,翻身把脸侧在床里面。半夜里二哥梦见自己爬起来,砌了会砖,来回推了几小铲车沙子水泥,又打起了呼噜。二嫂推了推二哥两下,叹口气,自个起来打了盆温水擦了擦身子。
第二天下地割了一天麦子,回到家里二嫂对二哥说:“我去做饭,你去看一下娃的作业,每天老师都要家长阅的。”二哥笑着向儿子走来,远远看见磊慌忙给书包里塞了东西,走过去问:“磊,你做了一下午作业,作业做好么?”看见儿子缩着肩膀低头默不作声地写着字,二哥一把拎过书包,从书包里摸出一沓纸牌。甩在桌子上,迎面一巴掌从儿子口中抽落一块糖,在地上滚了两滚。二嫂正拿着刀切着菜,听见二哥骂道:“你个瞎熊东西,老子在外面累死累活,你个碎娃一下午,就写了这几个字,现在还就玩起来了纸牌。”二嫂停下来望了两眼,对进门探头的大傻哥说:“你去担担水去。”又接着继续忙活。
麦忙了一礼拜,二哥走了,走的时候摸摸磊的脸说:“要听话,好好学习,知道么?”二嫂看着二哥,问:“今年过年回来么?”二哥说:“还不知道,到时候再看。”二嫂子站在门槛边望着大傻哥拎着包送着二哥离开了视线。
树上的叶子在二哥走后的第二天好像就伸长了些,我放学回来,手里拿着小学6年级的自然课本,看见一群婆娘在树下堵住大傻哥问:“大傻,你这几天听见你嫂子屋子有动静么?”大傻哥嘿嘿一笑,说:“昨晚我妹子让我给她打了一盆洗脚水,我端过去就回去睡了。”
爷爷在门口唤过大傻哥,我竖着耳朵,脑子里想起了二嫂子这几年都没再穿过的碎花花裙子,那模样就像一把玉米撒在了塬上的草丛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