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荷塘】洒爱(散文)
我几乎每天都会穿过迎宾街,遇到沿街的各种房屋,遇到路两旁静立的冬青,遇到疾驰而过的车辆,遇到匆匆赶路的身影,遇到一些男人和女人,遇到一些善良和微笑,也遇到一些不幸和苦难。
我常常会遇到乞丐,他们或是女人,或是男人,或者健康,或者残疾,但职业为他们涂了同一种颜色:藏污纳垢的外表,可怜兮兮的模样。他们就像是一些落叶,散落在迎宾街上,看到,不由心生怜悯。
他每天出现在校门口附近,上学前,下学后,不论刮风下雨,像学校的铃声一样准时。
他四十多岁,脸上落满灰尘,黑乎乎的,像刚从垃圾堆里出来一般,散发出一股股令人掩鼻的气味。头发乱蓬蓬的,像一堆散放着的枯草。他没有脚,下肢像两根落满灰尘的火腿,摆放在木板上。木板下面有四个小轮子,做他的腿。他匍匐着,像只爬行动物。
他手里握着一个杯子,很破旧,像古代的遗物,里面放着一些面额很小的纸币,皱皱巴巴的,凌凌乱乱的,像一些散开的树叶。每当有人经过的时候,他就会殷勤地递上这只杯子,还有可怜巴巴的眼神。
每次看到他,我心一阵痛,潮乎乎的,仿佛被打湿。就连投放纸币时都是匆匆忙忙的,不敢正视他的眼睛,那是两只深深的洞,里面装满了苦难和不幸。
我感觉,我总是欠他一个张纸币,只有递出,才会心安。
一个学生走过,从书包里拿出一元纸币,轻轻地投到杯子里,他笑,不住地点头感谢。
又一个学生走过,手里攥着一把毛票,轻轻投到杯子里,他笑,不住地点头感谢。
一位老大爷,佝腰驼背,颤颤微微从口袋里摸出一个布包,一层一层地打开,拿出一张一元的纸币,投入,他艰难地抬起头,递上了微笑,很费劲地点着头,头几乎挨着地面,好久。他抬起头的时候,我看到他的眼里有东西在滚动,滚动,就要流下来,他赶紧伸出手擦拭......
我们把爱洒给他,还有同情。一个没有生活能力的人,一个惨不忍睹的人,是有权力获取同情和帮助的。
后来,我在别处时常看到他:商店门口、大楼跟前、另一条街道上、另一群人中。他就像一片落叶,随风到处飘落。
后来,我遇到了好多的乞丐,在迎宾街,在别的街,人多的地方,都会有他们的身影。
那是一对母子。母亲六十多岁,个矮,发白,一身破旧的衣裤,脸上的两驼高原红,像开在龟裂土地上的山花,被霜打了一样。儿子二十多岁,长得克制,瘦小,单薄。他一双眼睛注视着前方,茫然、空洞,是个盲人。
我想,他们的背后一定有一个故事,有一个凄惨的故事。
母亲推着一个木箱,里面放着音箱,音箱上放着一个木盒,盒子里是一些纸币,零零散散的。儿子左手挽着母亲的胳膊,右手拿着话筒,卖力地唱着。唱的是时下流行的《小苹果》:我是一个小呀小苹果,怎么爱你都不嫌多……
这欢快的歌词,从他的嘴里飘出,滑过母亲佝偻的身上,掉下,碎了。溅起的不是欢快,而是辛酸……
这歌声洒在了街道上,撒在了人群里,就像洒了一些悲凉,人心里不由生出些同情来。
我驻足,人们频频回头,目光哗啦啦地指向了这对母子。有猜测,但更多的是同情。众多的眼光聚集到一起就是阳光,就是暖,他们太需要这个了。
一位母亲把正要买菜的手缩了回来,那是五元钱。她快步地走了过去,把钱放进了他们面前的盒子里。
卖包子的老张,三下两下把一笼热气腾腾的包子放在塑料袋里,匆匆走过去,往母亲怀里一丢,就匆匆走回摊点。他的身上冒着热气,一股一股地,像他的包子一样。
前面修路,路面坑坑洼洼的,母亲推车显然很吃力,她使足了劲、涨红了脸,那两驼高原红更红了,山花一样。嘴里还不住扑哧扑哧喘着气,一个学生穿着校服,十五六岁的样子,急忙跑上前,和这位母亲一起使劲,车轮得以继续前行。
一路上,我看到她儿子不停地鞠躬,我听到她儿子不停地说着“谢谢”,这两个字被那个音箱膨胀后,在空气里飘啊飘,飘满了整条菜园街……
我很奇怪,这个儿子不是瞎子吗?他怎么能看到人们的帮助呢?后来我明白了,爱是有声音的,他看不到,但却能听到。
可是,当有一天,我看到了关于乞丐的报道,他们背后隐藏的黑暗,他们被更大的黑暗所掌控着,他们中的大部分是被别人利用的“棋子”,听后,我甚感震惊,如果真是这样的话,我的同情和善良不是也成了他们的“棋子”吗?
当我再一次经过他们时,我变得很坦然,或者视而不见。我变得冷酷了,连我自己都不认识自己了。
走在我旁边的女儿一脸吃惊,眼睛睁得核桃大,仿佛不认识我似的。我告诉了她那是一个陷阱,那是一个圈套。明明知道自己充当了别人手中的“棋子”,可为什么还要义无反顾?
女儿反问,他如果不是报道中的那个被利用的人呢?也许我们的这点施舍,会让他享有一顿饱饭,至少,让他感到他没被这个社会所抛弃。他也一样需要温暖,需要爱。
我哑然,也惭愧。
面对弱者,面对不幸者,我们该洒下一些爱给他们,让他们享受到阳光的照耀。这个社会,不是有好多播撒爱的人吗?我们的施舍也许给不了他们一个春天,但至少能让他们感到些许温暖。
这座城市,这座城市的人,一定让他们也感到过温暖,这也许是他们停留的理由之一吧?
秋风萧索,秋意渐浓,天气一天比一天凝重,我知道,冬天就快来了,当冬天来了的时候,他们的春天还会远吗?
我只是想着在迎宾街的路上最好少一些他们的身影,我还希望我的孩子像我这个年龄时走在迎宾路上,再遇不到一个类似的身影。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