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精品 【禅房花木】余华,一个温情的写作者


作者:K 秀才,1720.30 游戏积分:0 防御:破坏: 阅读:4764发表时间:2008-10-31 12:04:01

有一句话大致是这样说的:我们没有权利选择生死,然而很大程度上却能左右生命的消亡。近几日闲暇时又将《余华作品集》翻了一遍,内心仍然不免对其笔下人物的死亡方式砸舌。前段时间某报纸有消息称:近几年20—30岁青年的死亡原因多是自杀所致。如今的这个社会在一定程度上还是自由的,自由之处便在于他们有权利选择如何结束自己。但在余华所描述的那个时代,就连这样的自由也是奢侈的。
   诗歌理论家陈超称余华是一个“温情主义者”。他以所谓“恐怖”题材登上文坛,但实际上(正如后来暴露的那样)他是一个温情主义者。真正的恐怖是不动声色,谈笑间灰飞烟灭。但余华显然被自己写出的残酷场面吓坏了,那种肢体抽搐的渲染显出作家自虐般的快感。因此,“余华的小说让我们忆起古老的道德承诺时代,他的‘恐怖’让我们测出了温情无奈地消逝的速度。”幸而,我是一个平日没事喜欢看恐怖电影的家伙,见多不怪,如此场面倒也没有令我“顿觉背后如有凉风阵阵”,但同时又不得不为这样的生命感叹。
   《兄弟》是余华足够“恐怖”的大手笔,它的“恐怖”之处就在于一开始余华将情节设置的太幽默化,就像一部别开生面的鲜活的荒诞派戏剧。而在接下来的突发事件中,余华又没有留给读者充分的考虑及接受能力,尽情展现其“恐怖”性。正如陈超所言,这一方面说明他是温情的,但在对死亡场面的描述上他又丝毫不留情面,干净利落,大刀阔斧享受自虐般的快感。
   在《兄弟》中余华首先拿一米八几的魁梧大汉宋凡平开了刀。“六个戴红袖章的人挥舞着木棍,像六头野兽似的追打着他,一直打到了售票窗前……宋凡平觉得自己阻挡木棍的右胳膊疼得快要裂开来了,他的肩膀也挨了无数次打击,他的一只耳朵似乎已经被打掉了……宋凡平头破血流地倒在了墙脚,六根木棍疯狂地抽打着他,直到木棍纷纷打断,然后是六个红袖章的十二只脚了,他们的脚又是踩,又是踢,又是蹬,连续了十几分钟……”
   这样的场面足够暴力足够残酷,然而这才刚刚只是开始。当宋凡平在昏迷中听到了检票员的喊叫站起来以后,“六个红袖章捡起地上打断了的木棍冲了上去,他们劈头盖脸地打向了宋凡平。”当他跌倒以后,“六个红袖章围着他一顿乱踢乱踩,还将折断以后锋利的木棍像刺刀一样往宋凡平身上捅,有一根木棍捅进了宋凡平的腹部,宋凡平的身体痉挛了起来。那个红袖章又将木棍拔了出来,宋凡平立刻挺直了。”直到最后,“宋凡平的身体像是漏了似的到处喷出了鲜血。”
   到此,余华描述的已经足够恐怖了,但他仍不满足于仅仅这样。他在自己制造的极端恐怖里独自清醒着,同时又以更加极端的恐怖继续刺激自己刺激读者。
   其他五个兴致勃勃满头大汗跑来的红袖章,“他们手里的木棍接着用上了,对着已经一动不动的宋凡平又是一阵疯狂的抽打。直到所有的木棍都打断为止,他们又开始用脚踢,用脚踩,用脚蹬上了。”
   这是一个极其恢弘的场面,余华就像一个旁若无人的讲述者(实际上他是非常善于讲故事的),自始至终都不把自己的好恶表露出来。他把事实原封不动地摆在面前,至于怎样评价那就是读者的事情了。他不动声色地将血淋淋的场面一一呈现出来,整个过程当中他必定是清醒的,不曾被自己极力渲染的恐怖气愤吓倒。而在结束时他又展现了自己温情的一面——苏妈看着他们(红袖章)瘸着走去,心想他们简直不是人,她对自己说:
   “人怎么会这样狠毒啊!”
   在那场突如其来的变革中,人的良知与温厚都是被堙没了的,转而暴露出无节制的凶残与卑劣。整整十年,人们生活在怎样的恐怖与惊吓当中?相比于战争时期的混乱,这样的生活更加让人无所适从。战争的涵盖范围基本上都是地域性的,在烽火未燃到家门口之前,人们总还有一段时间可以躺下来安静地入睡。然而在那个十年里,每个人整日里都提心吊胆,连说话都小心翼翼,所谓祸从口出。他们多么希望自己是一个哑巴,但即便是哑巴也会被别人挑出错来,去听审,蹲仓库。这期间又有一根救命的稻草,所有岌岌可危的人都拼了命的想去抓住,抓牢,那便是对于革命事业的热忠与热情,对党的领导人的顶礼膜拜。被稻草拴住的人们,每日里挥舞着木棍与红缨枪,嘴里高喊着革命的斗争口号和毛主席语录,将手中的武器刺向一个个“革命敌人”。可这样的救命稻草也并非总是牢固的。
   长头发孙伟的父亲,由革命群众变成了革命造反派,被关进了自己曾经看守的仓库里,被一群昔日的革命战友轮番折磨。他们“把野猫放进了他的裤子,裤子的上下都扎紧了,野猫在他的裤子里面又咬又抓了整整一夜,让他痛不欲生地惨叫了整整一夜,让仓库其他被关押的人哆嗦了整整一夜……”
   “第二天这些红袖章换了一种刑罚,又让他趴在地上,找来一把铁刷子,刷他的脚心。他又疼又痒,胳膊和腿像是游泳似的抽动起来”,于是美其名曰“鸭子凫水”。他们甚至让他脱了裤子,对着地上燃烧的烟头坐下去。这又叫作“肛门吸烟”。
   相比于余华随笔中的艺术感染力,这些完全不加修饰的写实,有时候甚至是粗鄙的、残暴的声像信息更容易给人们造成一种感官以及思想上的震撼。其在平和的叙述、渲染“恐怖”气氛的同时,却仍然不忘记对这些恐怖场面进行善意的、幽默的调侃,仿佛一个可爱的大男孩一样,讲述的是一个好玩绝不凶残的故事。可越是这样温情的笔调,越容易直接而准确地扎入读者内心,掀起排山倒海似的波澜。余华是一个聪明的作家,他知道何时应该以怎样的方式让读者发笑,何时又以怎样的方式令他们感动,落泪。而在他们哭笑不得时,其实是一种更为沉重的悲痛。他的这些方法看似是笨拙的,但也因为其不加掩饰的笨拙,填实了一个写作者与其读者之间的鸿沟,形成内心深处愉悦而真诚地交谈。
   在受够了永无休止的折磨与亲人的离散之后,孙伟的父亲选择了一种极其极端的自杀方式。他以一根两寸多长的铁钉,一下,一下,一下地用砖头砸进了自己的脑壳。在他砸到第三下的时候,他使出了生命里所有的力气,在黑暗里对着假想中的那些红袖章,对着这个吃人杀人的万恶的旧社会,疯狂地吼叫了一声:
   “我要杀了你们!”
   这是多么无助、多么悲哀的事情,他们活着的时候绝没有勇气哪怕是轻轻说出这样的话,而在生命的最后一刻里,他们也仅能以如此方式来表达对时代的愤懑与痛恨。这样的怒吼即便声嘶力竭,却对这个根锢的社会形态起不了丝毫作用,充其量也就是让那些红袖章战战兢兢,“让仓库里所有的人都从睡梦里惊出一身冷汗”。
   孙伟父亲选择的自杀方式是令人匪夷所思的,就算是对别人,寻常人也绝不敢将这么长的铁钉砸进脑袋里面,连钉帽都摸不着。然而也正如李兰所说的那样,“人要是真想死了,总能有办法”。
   余华说,“一位真正的作家永远只为内心写作,只有内心才会真实地告诉他,他的自私、他的高尚是多么突出。”余华的内心世界始终是温存的,即便是在他极力地渲染“恐怖”气氛的时候。而他所渲染的恐怖气氛不会让读者脊背发凉,面如死灰,只能更直接地刺入他们内心,在心灵上获得感动与共性。“内心让他真实地了解了自己,一旦了解了自己也就了解了世界。”
   其实,在《兄弟》当中并非所有的死亡方式都是如此沉重、如此凶残不可思议的,正如前面所说,余华一开始的情节设置力求幽默,就像一部生动的荒诞派戏剧。李光头的父亲,为了多看到几个白花花的屁股,进而看清楚那些女人的阴毛,一头栽进了粪池里面。李光头在做同样的勾当被抓以后这样评价他的父亲:“他是世界上最倒霉的人,看一眼女人的屁股丢了自己的性命,这是货真价实的赔本买卖,就是丢了西瓜捡芝麻的买卖也比他上算。”而李光头青出于蓝胜于蓝,做了一笔拿西瓜换芝麻的买卖。其后以自己商人的敏锐头脑扭亏为盈,换来五十六碗三鲜面。
   因此,在大数情况下,余华骨子里的温厚与温存是会让我们微微发笑的。而在面对其渲染的恐怖气氛,甚至经历与体验痛苦时,我们所流露出来的,也仅仅是嘴角一丝不易察觉的枯涩的微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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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编者按】理性的井喷,算是对余华的作品<<兄弟>>做了一次中肯的评价和解读,只是笔者更倾向于认为文本的意义和言说是变动不居且随着读者视域的不同而向存在呈现不同的意义的,换句话就是或许我们都不了解余华,以上皆为拙见.推荐阅读.【编辑:恒量】【江山编辑部·精品推荐】

大家来说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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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 楼        文友:西骆        2008-10-31 12:18:40
  也看过几本余华的书,印象最深刻的还要算《活着》。心中有大爱的作者才能写出那样的文字。
   问好阿K。
当天空中的大雁飞成思念之阵,我却回不了故乡。
2 楼        文友:燕麦乡人        2008-10-31 12:43:10
  文革十年,新中国永远的痛啊,其实也种自虐,把针扎在自己心上。看了之后,把我都哆嗦了好一阵。
在祖国开花的季节里,有我放飞的思绪和风筝。
3 楼        文友:满慷它        2015-09-12 17:55:40
  写的真不错,祝创作愉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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