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妈妈被爸爸打跑了
　　 简陋的厨房里，爸爸正低着头一根一根地洗着刚从山上挖回来的野菜。
　　 城里的孩子天天大鱼大肉，山区的孩子却过着靠野菜野果充饥的日子，中国的贫富差距可以跨越地球的南北两极了。每次看到女儿发黄的小脸，细小的胳膊，干瘦的身躯，爸爸的心就针扎一般地疼。
　　 “爸爸。”七岁的女儿背着书包跑了进来，脸上泪痕未干。
　　 “咋啦？”爸爸关切地问。
　　 “爸爸，我想知道，妈妈去哪儿啦？”
　　 爸爸的心猝不及防地被撞击了一下，愣了一会才说：“你问这干啥？”
　　 女儿不依不饶地说：“爸，你告诉我，妈妈到底去哪儿啦？”
　　 “妈妈被爸爸打跑啦。”爸爸低着头说。
　　 女儿嘟起小嘴不高兴地说：“你为什么要打妈妈？”
　　 爸爸不着边际地回答：“你要怪就怪爸爸吧。”
　　 爸爸常常天没亮就到山上砍柴，天黑了才回来。第二天，爸爸一大早就起床，背着沉重的柴草步行十里山路到集市去换钱。这样辛苦地劳作，才勉强撑起一个家。有一次，爸爸砍柴的时候不小心从树上掉下来，摔伤了左腿，疼得要命，却硬是挣扎着给她做饭……
　　 想到这些，女儿的眼睛突然红了，嘤嘤地哭着说：“不怪爸爸。我只想知道妈妈在哪里，我要见妈妈，我要证明我不是没人要的野孩子！”
　　 刚才在学校，一群调皮的男生围着她喊：“你就是个野孩子！野孩子！没人要的野孩子！……”
　　 女儿气愤地说：“你们才是野孩子！谁说我没人要？我有爸爸！”
　　 “你就是没人要！你妈妈不要你！你妈妈是个坏女人！……”
　　 “我妈妈才不是！”女儿哭着跑回家。
　　 想起学校那一幕，女儿哭得更厉害了。
　　 爸爸心疼地说：“谁说你没人要，不是还有爸爸吗？”
　　 女儿断断续续地抽泣着：“我要妈妈，我要妈妈……”
　　 爸爸一把搂住女儿说：“妈妈也要你！妈妈比任何人都疼爱你！”
　　 女儿哽咽着：“外面的人说妈妈是个坏女人……”
　　 “别听外人胡说，他们根本就不懂，你妈妈是天底下最好的女人。”
　　 女儿幼小的心灵得到了慰藉，说：“我就知道，他们骗我的。”
　　 “没错，他们都是胡乱造谣。妈妈怎么可能是坏女人？”爸爸接着说，“你要好好读书，听话懂事，妈妈知道了一定会很开心的。你也不想让妈妈失望，对不对？”
　　 “嗯。”女儿点点头，接着又问：“妈妈什么时候回来看我呀？”
　　 爸爸将女儿搂得更紧了，说：“你好好读书，等你考上大学，妈妈自然就会来看你。”
　　 二、妈妈的礼物
　　 大雨滂沱，电闪雷鸣。
　　 轰——伴随着天空传来的一声巨响，一棵大树不幸被雷电击中，当场断成两截。截断的位置闪过一道红光，似乎有火花扬起，但很快又消失在朦胧的雨幕中，可能是被大雨浇灭了，也有可能只是闪电的余晖。
　　 女儿赶紧把窗户锁好。这是爸爸平时教她的，打雷的时候要关紧门窗，不然雷公闯进屋里来，整座房子都有可能被轰掉。窗户是关上了，家里的大门却依旧敞开着，女儿丝毫没有合上的意思。她希望爸爸到家后能够第一时间进屋，况且雷公那么老，眼睛肯定不好，未必能认得去她家的路，女儿傻傻地这么认为。
　　 天空又划过一道闪电，屋里突然亮了一下，一个高大的黑影匆忙进屋……
　　 女儿吓了一跳，以为雷公真的来了。定眼一看，竟然是爸爸！
　　 “爸爸！”女儿又惊又喜，像只喜鹊一般扑进爸爸怀里。
　　 爸爸浑身湿答答的，雨水顺着衣服不住地往下流，活像一根正在融化的冰棍。
　　 爸爸急忙推开女儿：“小心着凉。”说着，不禁打了一个响亮的喷嚏，但他并不急着换衣服，而是从随身的布袋中掏出一只黑色的钢笔，得意地说：“看爸爸给你带回了什么？”
　　 女儿从未见过这么精致的钢笔，捧在手中看了又看，末了拔下笔盖用银白色的笔尖轻轻一划，手掌立刻出现一条黑色的小蝌蚪。
　　 “真好看！真好用！”女儿的眼睛闪亮闪亮的，好像夜晚的星星。
　　 “喜欢吗？”爸爸满怀期待地等着女儿回答。
　　 女儿开心地笑着说：“很喜欢！谢谢爸爸！”
　　 “爸爸都喂不饱你这张嘴，哪有钱给你买这么贵重的礼物？”爸爸无奈地叹了一口气，“你妈妈买给你的，爸爸今天在市场撞见妈妈了。”
　　 “妈妈送的！”女儿兴奋的尖叫了起来。她心中的喜悦瞬间增加了十倍，眼里闪烁着从未有过的动人的光彩。“妈妈什么时候来看我呀？”女儿迫不及待地问。
　　 “等你考上大学吧。”爸爸说：“妈妈询问了很多关于你的情况，爸爸告诉她你很乖，也很懂事，妈妈听了很开心。她还是很关心你的。她希望你好好读书，将来上大学，你可千万别辜负了妈妈的期望。”
　　 女儿虽然略感失望，但还是很坚定地说：“我将来一定能考上！”
　　 女儿来到学校，精致美观的钢笔吸引了班上无数羡慕和好奇的目光。
　　 “借我看看！”
　　 “我也要看！”
　　 “我先借的，抢什么抢？”
　　 ……
　　 女儿很爽快地把钢笔拿出来，递给围在自己身边的同学：“大家别着急，轮流着看，你们还可以用这只笔在课本上写下自己的名字。”
　　 “太棒啦！”同学们齐声叫好，开心地轮流用钢笔写字。有个同学还大声嚷嚷说以后要当钢笔设计师，到时候每人发一支他设计的钢笔，大家纷纷表示很期待。只有上次嘲笑她的几个男生沮丧地站在角落里，神情十分落寞。发现她在看他们，十分不好意思地低下头。
　　 钢笔最终又回到她的手中，她将钢笔递到那几个男生跟前，微笑着说：“你们也写几个字吧。”
　　 那几个男生红着脸，惭愧得不敢伸手去接，站在原地你看看我，我看看你，用眼神交流意见。沉默了一会，终于其中一个高个子的男生开口了：“对不起，之前是我们误会你妈妈了。”
　　 “没关系，我原谅你们了。”她手中的钢笔晃了晃，“要不要写一下，不要我收起来了喔。”
　　 “要！”有个热爱书法的男生终于按捺不住了，接过钢笔，飞快地跑回自己的座位，其他男生也一同跟了过去。他在课本的首页洋洋洒洒地写下自己的大名，字迹潇洒凌厉，几乎要破纸而出。连他自己都惊呆了，想不到这只笔写字效果这么神奇，围在他身旁的另外几个男生更是惊叹不已。
　　 从此以后，她的妈妈成为班上人人称羡的好妈妈，因为只有她的妈妈舍得给孩子买这么漂亮的钢笔。
　　 三、小羊没了，母羊都会叫
　　 母爱是促使人上进的最好力量，更何况，她原本就是一个极为聪慧的女孩，所以成绩一路都很好。小学毕业后，她顺利进入重点初中，后来又以优异的成绩考上市里最好的高中。19岁那年，女儿终于如愿以偿，考上南京一所重点高校。
　　 爸爸把女儿带到一个陌生的中年女人面前，说：“女儿，快叫妈妈。”
　　 那女人穿着一条黑裤，上身是一件灰色的印花衬衣，额头上有几道清晰的皱纹，像被刀削了一般。女人也在端详女儿，眼里满满地全是慈爱，隐隐有几滴泪珠在往外溢。
　　 “妈妈！”女儿大叫一声，扑进妈妈怀里。十九年了，为了这个拥抱她整整等了十九年。喜悦的泪水再也藏不住，前仆后继地汹涌而出，滑过她的脸颊打湿妈妈的衬衣。
　　 “乖女儿！我的乖女儿！”妈妈用手轻轻拍打着女儿的后背，小声地哭泣着。
　　 爸爸偷偷擦去眼角的泪滴，用宽大的手臂将母女俩紧紧揽入自己宽阔的胸膛。
　　 一家人终于团聚了。伴随着一声山鸡的啼叫，女儿睁开眼睛，发现自己正躺在家里的床上，怀里抱着昨天刚发下来的录取通知书，泪水早已浸湿了枕头，原来这是一场梦……
　　 “咩咩咩——”
　　 “咩咩咩——”
　　 不知为什么，今天母羊的叫声让人心里堵得慌，女儿不自觉地往家里的羊圈走去。
　　 女儿走进羊圈的时候，爸爸已经在那里了。母羊身下，躺着一只紧闭双眼的小羊羔，身体已经僵硬，显然是昨天夜里死去的。任凭母羊用舌头怎样地舔，小羊羔愣是一动不动。母羊疯了一般拼命地舔着自己的孩子，时而抬起头用哀求的目光注视着主人，发出咩咩咩地哀叫声，仿佛在喊：“救救我的孩子吧！”豆大的泪珠从母羊布满红血丝的眼睛里滑落下来……
　　 “我去准备早饭。”女儿几乎是逃跑着出去的。她跑到厨房中，背靠着墙壁，用手捂住嘴巴小声地哭了起来。
　　 早饭过后，父女俩一起挖坑把死去多时的小羊羔埋了。
　　 女儿一边用小手往坑上填土，一边说：“爸爸，我决定了，我一定要把妈妈给找回来。”
　　 爸爸抓起一抔黄土，却迟迟没有放下去。他低头看着地面，一言不发。
　　 “我已经考上大学了，我们一起去把这个好消息告诉妈妈吧。”
　　 “妈妈已经死了。你出生的时候就死了。”爸爸的声音轻得像野外的风，苍凉却不悲伤。
　　 “你骗人！你之前不是这么说的。”女儿的情绪一下子激动了起来。
　　 “没错，爸之前是骗了你。你妈不是被打跑的，她早就死了。”
　　 “这怎么可能？我读小学的时候，妈妈不是还送过我一支钢笔吗？”
　　 “那只钢笔是爸爸买的。”爸爸解释道：“当时，爸爸看你在学校遭人嘲笑，才狠心用一个星期的柴草给你换了一只钢笔，说是妈妈送给你的礼物。 这一招果然有效，不但没人嘲笑你了，反而个个都开始羡慕你。”
　　 女儿想起来了。有个星期家里天天吃地瓜，一粒米饭也未曾见过。爸爸还躲在厨房里偷偷吞咽她丢掉的地瓜皮，不小心被呛得咳个不停，这一幕是她无意间撞见的，她一辈子都不会忘记。
　　 女儿开始有点动摇了，改口道：“那，我们去妈妈坟前祭拜妈妈，好不好？”
　　 爸爸摇摇头说：“我也不知道你妈妈的坟在哪里。”
　　 “这怎么可能？”聪明的女儿立刻发觉爸爸没有说真话，“我妈妈还活着，对不对？”
　　 “爸爸求你不要再纠缠这些了。妈妈的事情早就过去了。爸爸只希望你好好的，咱们父女俩好好地生活下去。”
　　 “爸，我连自己的妈妈是谁都不知道，我能好吗？您知道我这些年是怎么过的吗？”女儿流着泪说：“别人都有妈妈，就我没有。我连妈妈的一张照片都没有，我不知道她长什么样，我不知道她为什么这么多年都不来看我，我想问她到底什么原因。我无时无刻不盼望着与妈妈重逢的那一刻……爸，你知道我心里什么滋味吗？你体会过这种感受吗？”
　　 爸爸终于松口了：“你一定要见妈妈吗？”
　　 “对。”女儿很坚决地说：“找遍天涯海角，都要把妈妈找回来。”
　　 “好吧，明天就让你去见她。”
　　 爸爸叹了一口气，抛下一句话就转身离开了。
　　 四、真相竟是如此
　　 第二天，女儿早早就起床了。她把头发梳得整整齐齐的，扎了一个高马尾，这样看起来精神一些。她还特意穿上那件自己最喜欢的草绿色的连衣裙，带上那张光荣的录取通知书。
　　 “爸爸，走啦。”女儿语气里带着满满的欢喜。
　　 “爸爸就不去了，你自己去吧。去昨天咱们埋小羊羔的地方。”
　　 女儿怔了一下：“去那里？妈妈是咱们村的吗？”
　　 “你去了就知道了。”
　　 爸爸今天心情似乎不大好，女儿不再继续追问，带着满心疑惑出发了。
　　 没有爸爸的陪同，心情难免有点失落，也许自己的固执伤了爸爸的心。但是，一想到很快就可以见到分别十九年的妈妈，心情马上又兴奋起来，她加快脚步朝目的地走去。
　　 远远地，女儿看到一个女人站立在一棵大树下，黑色的长裤，灰色印花T恤，跟梦中的情景竟如此相似，女儿的心砰砰砰地跳个不停。
　　 “妈妈！”女儿大喊着飞奔过去。
　　 女人转过身，映入眼帘的竟是一张熟悉的面孔。
　　 “旺财他妈！”女儿一下子惊慌地倒退了好几步，狐疑地问：“您不就是旺财的妈妈，秀珍阿姨吗？您怎么会在这里？我妈妈呢？”
　　 女儿环顾了一下四周，并没有发现其他人影。
　　 秀珍阿姨解释说：“你爸爸叫我在这里等你。”
　　 “爸爸叫我来见妈妈的。”女儿吃惊地问：“难道，你就是我妈妈？不，这不可能。”
　　 “当然不是了，阿姨没这福分，但我以前是你妈妈最好的姐妹。”秀珍阿姨回忆起是十多年前的往事，“当年，我和你妈妈一起嫁到这条小山村。后来，你妈嫌这里日子太清苦，跟一个进村贩粮食的小贩跑了。”
　　 女儿脑海中轰了一声，秀珍阿姨的话像一颗原子弹在她的脑海中爆炸，妈妈美好的形象瞬间被摧毁得体无完肤。她知道秀珍阿姨没必要骗她，但是，她不甘心，自欺欺人道：“这怎么可能？这不是真的！小羊没了，母羊都会叫。妈妈不是这样的人！”女儿一时难以接受，有一种逃离的冲动。
　　 “孩子，你先听阿姨把话说完吧。”秀珍阿姨挽留道：“有些话你爸爸不方便开口，他不忍心告诉你真相，怕你伤心难过。”
　　 女儿勉强稳住自己的步伐，继续听秀珍阿姨说下去。
　　 “孩子，你妈的事，其实大伙都知道。但是，你爸怕你受到伤害，挨家挨户恳求大伙保守秘密。大伙被你爸感动了，对你妈妈的事都绝口不提。这些年，你也没听到什么风言风语，对不对？”
　　 “没听到。”女儿红着眼睛轻轻地摇摇头。
　　 “你爸不想你恨你妈，他甚至不惜说是他把你妈给打跑的，他宁愿你恨他。他希望你的心里，永远装着一个疼爱你的妈妈，这样，或许你会快乐许多。你爸本想瞒你一辈子的，可是你太过执着，他实在藏不下去了。孩子，好好善待你的爸爸吧。不要再找妈妈了，不值得啊！”
　　 秀珍阿姨说完就离开了，临走之前还特意拍拍她的肩膀。
　　 女儿一个人怔怔地站在树下。不远处是那只小羊的坟墓，一夜之间，坟上已经长了许多杂草。她忽然想起那只母羊绝望哀求的眼神，还有凄厉无比的叫声，女儿的心中已经有了答案。
　　 她擦掉眼中的泪花，转身朝家的方向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