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聂慧下了班，就直奔菜市场，她在心里盘算着，“女儿喜欢吃圆聚德的包子，那就买三块钱的，再买点凉拌菜，带一只竹编鸡，回家煲一点稀饭，炒一个青菜，晚餐就ok了吧……”
　　 “那明天吃些什么？嗯，看看再说吧。”
　　 经过步行街，一家服装店的橱窗模特吸引了聂慧的目光。模特手举着一把小伞，小伞色泽淡黄，伞面上零星地飘着几朵白色的云….聂慧心动了，停住脚踏车，叫过来老板，“老板，你这伞卖吗？”
　　 “不卖。”
　　 “啊，不卖呀？”聂慧有些遗憾，看了两眼伞，不死心地又问道，“老板，你这伞那买的？”
　　 “配送的。喜欢吗？喜欢可以进来看看衣服……”
　　 “喔，”聂慧笑了笑，正准备离开，手机响了。聂慧接电话——是公公打来的，公公在电话里说“……小恩幼儿园骨折，已经快一个星期了……”
　　 小恩是聂慧的儿子，刚满五岁。
　　 聂慧一下子蒙了，“爸，都过去这么久了，你怎么现在才跟我讲啊？”
　　 “老师带他看过医生了，看包扎得好好的，我也就没多心，以为只是一般性脚崴，休息几天就会没事的——谁知到现在了，脚还疼得不能下地……”
　　 “爸，”聂慧有些发急，“您能不能马上带他过来……”
　　 “现在？现在太晚了，到医院医生也下班了，明儿再带他过来吧。”
　　 “……”
　　 放下电话，聂慧直奔菜场，买了一大堆的菜——没办法，明天可能没时间买了。
　　
　　 第二天，聂慧先去了公司请假。经理是个年轻的美女，喜欢穿“哥弟”的衣服，吃肯特基的“洋快餐”……聂慧在她手下干了三年多，印象最深刻的“一句话”是——“你在班的每一分钟，我都是付了钱的……”这句话，一直被大伙奉为“经典”。
　　 聂慧走进办公室时，经理正抱着手机在打电话，看她笑面如花的样子，聂慧知道——准又是那个男同学打来的，她只好等着。一会儿，电话打完了，经理转过身来，表情已恢复常态，对着聂慧道：“小聂，找我有什么事吗？”
　　 “邱经理，我儿子腿部骨折了，我想请几天假……”
　　 “请几天？”
　　 “还不知道，具体要看检查结果……”
　　 经理皱了皱眉头，“小聂，有件事你还没搞清楚吧？——你到我这儿来是上班的，你的每一分钟我都是花了钱的……别老把你家那些破事带到这儿来……这里是公司，上班就得有个上班的样子……”
　　 聂慧心情糟透了，忍不住就大了胆子驳斥说，“邱经理，我是在公司上班，拿公司的钱，可我没有卖给公司……再说了，人都吃五谷杂粮，那有不生病的……这是我儿子，又不是外人，我还能放着他不管……”聂慧本还想说“你没有生过孩子，自然不明白一个做母亲的心。”想了想，她又把这句话咽了回去。
　　 邱经理：“家里没其他人了么？”
　　 “有爷爷、奶奶——可那不一样，我是孩子的妈妈，孩子出了事，做妈妈的就应该陪在他身边。”
　　 “你总有道理！”邱经理气冲冲道：“把手头工作跟朱朱交接一下，事情处理完了即刻回来上班——别忘了，这个月营业额还没有完成，到时候别怪我扣你们工资！”
　　 聂慧微微欠了一下身，不再理论，轻轻扣拢了邱经理办公室的门。
　　 出得门来，她长长舒了口气——“总算是答应了。”
　　 回到家，小恩和公公已经来了。简单地问候过公公几句，聂慧便抱起小恩，使劲在他面颊上亲了一口。（几年前，由于投资生意的失败，家里积下大笔债务，一时之间，生计都成了问题。冷暖之下，老公被迫离开她们母子仨，孤零零独子一人去了广东，寻求发展。迫于生计，聂慧带着已上中学的女儿在城里生活，边找份事情来做。小恩还小，照顾小恩的重任就全落到已退休在家，目前生活相对清闲的爷爷、奶奶身上了。一年里头，聂慧也难得回去几次，每次都行色匆匆的——小恩因此对她很是“陌生”。）
　　 小恩见她亲他，不自觉往旁边挪了挪，脸上露出个傻傻笑容，随即便跛了脚，满房间地追赶“姐姐”。聂慧吼都吼不住，最后气得打了“姐姐”几下，小恩才安静下来，一言不发地坐沙发上看电视。
　　 吃过饭，聂慧带小恩去了医院，在骨科门诊室里，医生询问了相关情况后，建议她先拍个片。聂慧就带了小恩去了CT室。
　　 CT室里面的男医生很年轻，话多多地一直问聂慧——“孩子是怎么骨折的？”
　　 聂慧：“不清楚，幼儿园出的事。”
　　 “怎么搞成这样子？”
　　 “孩子说是老师打的。”
　　 “是吗？”
　　 “嗯。”
　　 “小孩买保险了吗？”
　　 “买了的，学校买的学生险，合作医疗这块也买了。”
　　 “那你们要找保险公司赔钱吧？”
　　 “当然啦，我孩子投了保的嘛。”
　　 “……”
　　 “好了，可以了。下午来拿报告单。”
　　 下午的时候，聂慧去医院去得有点晚，拿报告单时才发现B超室里换了一位男医生。聂慧没在意，仍然对着坐在里面的医生喊，“医生，我取下报告单。”
　　 医生：“叫什么名字？”
　　 聂慧报了小恩的全名。
　　 医生抬头看了聂慧一眼，“你那报告单还没写——我现在要下班了，你明天过来拿吧。”
　　 聂慧有些奇怪：“你不是还在吗？”
　　 “我不吃饭啊，”男医生说着，收拾了下东西，也不理聂慧，穿着白大褂就走了。
　　 聂慧只好去找晚班的医生。
　　 晚班医生：“我不了解情况，无法给你写，你明天再来吧，明天上午还是那位医生的班。”
　　 聂慧：“有什么情况要了解的？我这不是有CT片子吗？你看了以后就可以写啊，怎么还要我明天来的？”
　　 “哎呀，你不懂，你儿子的情况有点复杂。”
　　 聂慧：“我儿子情况怎么就复杂了？还有，我还没说是拿谁的报告单，你怎么就知道是我儿子？”
　　 “哎呀！你不知道，有人来看过片子。”
　　 “你说什么？有人来看过？”聂慧吃了一惊，“谁呀？谁要看我儿子的片子？”
　　 “哎呀！你明天来拿吧。”
　　 “我不！”见他们如此行事，聂慧心中的疑虑更深了——“什么意思？别人半小时能拿到的报告单，我等了一整天还拿不到手……”说着，说着，她火气上来了，声音不由提高了许多，“我还不信了，我今天非拿到不可！”
　　 长廊里，已有人探头往这边看。
　　 有两个医生匆匆赶来，“吵什么吵，这里是医院。”
　　 “医院又怎么样？医院就能随便欺负病人？”
　　 “谁欺负你了，莫名其妙！”
　　 “……”
　　 “快去叫主任！”
　　 “主任不是下班了吗？”
　　 “XX室，他在那儿。”
　　 一个大夫匆匆跑了。
　　 一会儿，主任过来了。
　　 “主任，你看……”
　　 “你就是主任？那好，我想知道是怎么回事？谁在调查我儿子？”
　　 “你胡说什么，哪有人调查？”
　　 “刚这位医生说有人调我儿子片子看。”
　　 “哪有人？”主任看了值班医生一眼，伸手接过了他手中的病历单。
　　 “我要知道是怎么回事……”
　　 “没怎么回事。吵什么，我们要对你负责，不懂就不要乱吵！”
　　 “主任，你在隐瞒什么？你堂堂主任下了班不回家，就为了我儿子区区一张报告单？这到底是怎么回事……你们想隐瞒什么？”
　　 “出去、出去，”主任突然发了火，不耐烦对聂慧挥舞着手道，“外面等去！”
　　 “我就要看着你们怎么写我儿子的报告单。”
　　 “出去！外面等去！写好了会给你的，别妨碍我们做事。”
　　 “别人也在这等过！”
　　 “不出去是不是？那好，明天来拿吧，我不写了！”|
　　 “主任贵姓？”
　　 “我姓唐！”
　　 “好，我记住了！”
　　 聂慧没法，只好出来，门立刻从里面关上了。
　　 坐走廊的长椅上，心神不宁，总觉着“是不是幼儿园方面派人来过了”——“要不然，还有谁会这么关心小恩病情的？”
　　 旁边有人问：“怎么回事？”
　　 聂慧就故意高声作答：“我儿子在幼儿园骨折，孩子说是老师打了的……”她还立刻拔通了家里电话，“是爸爸吗？我聂慧，老师都去过家里了吗？去过了？态度还好啊……嗯，我知道了。那就先这样吧。”
　　 打过电话，她心里好多了。
　　 一会儿，一名医生探出头，把报告单递了给聂慧。聂慧拿过一看，报告单上写着：……右小腿腓骨骨裂……不排除病理原因……——字不多，写得潦草，聂慧费老半天劲，才看了个大概。她不太懂医生的专业术语，只心里模糊觉着——事情恐怕没那么简单了。
　　 出了医院，天空下起了小雨，聂慧去车棚推车。
　　 二哥打来电话，问她“人在那里？赶紧回家去，别出意外……”
　　 她一一点头答应。
　　 挂上电话，才发现自己在不知不觉间流泪了。默默用手擦去眼角的泪水，她骑上车，一头冲进了雨雾里去。
　　
　　 （二）
　　 聂慧拿着病历单去了公司——这次经理什么都没说，不光批了假，还热心地介绍了她的老同学，在医院骨外科任主治医师的齐大夫，给聂慧认识。
　　 在齐大夫的建议下，小恩很快入了院，住进了一间相对宽敞的房间。
　　 房间里一共住了四个人——一个是骑车摔断了手腕的中年男人，他的手术已经做过了，再过两天就差不多要出院了；住对面窗户下的女人，跟聂慧同岁，是动过好几次手术的老毛病，这次来还得做更进一步的深切治疗；还有个十一岁小男孩，他的手术相对简单——小小的切割六指，趁了暑假来的，由他母亲看护着。
　　 小恩顽皮、好动，进了病房不一会，就跟病房里所有人混了个“脸熟”，叽叽喳喳地话是特别多，大伙被他逗得直发笑，聂慧忍不住也笑了。这两天，聂慧陪在小恩身边，除了睡觉（小恩坚持和爷爷一起睡），她对他几乎是形影不离——可她总觉着，小恩对她，始终是有所顾忌的，比如说着说着话，他会突然看上她一眼……聂慧开始不在意，后明白过来了，就忍不住心酸。
　　 齐医生查房来了——他是个很温和的中年人，不算很帅，但说话时，语气中不由自主透出的一种力度，会让人没来由地对他产生一种信任感。他看了看小恩，跟他闲聊了几句，又问过公公一些情况，便叫了聂慧去他办公室。
　　 办公室里，还坐着其他医生。聂慧仔细看了看，并未发现拿报告单时碰见的那几位。她舒了口气，小了声音问齐医生道：“齐医生，小恩情况怎么样？”
　　 “我看过他的片子，骨折地方有明显阴影……不排除病理原因……”
　　 聂慧没做声，她想起了报告单上那句话，“齐医生，你能说明白点么？”
　　 “嗯，这么说吧——这种病在医学上被称为‘骨质纤维结构不良’，目前医学上还无法确定病因。你等会带他去做个血检，手术是肯定要做的……”
　　 “齐医生，小恩回家讲是‘学校老师打的’，现受伤的地方还残留有被鞭过的痕迹……他怎么就可能是病理原因？”
　　 “是的，是这种情况，‘骨质纤维结构不良’多发生于青少年时期，这期间，遇外力作用，极易发生骨折……”
　　 “齐医生，我可不可以理解为——如果没外力作用，也许就不会有骨折的发生？”
　　 “嗯，也许有这个可能，这个不好说。我是医生，一般接触的都是病人……”
　　 “明白了，”聂慧看着齐医生，充满期待地又接着问道，“能彻底治好吗？”
　　 “难说，医学界都无法确定的病因，只能说抱以希望吧。”
　　 “为什么会这样？”听齐医生如此一说，聂慧有些急了，“我和他父亲可从来没有过这种病。”
　　 “这跟遗传无关，青少年时期，骨骼生长过快，带来一定影响。一般动手术可以解决，复发率有点高——越早骨折，以后复发的机率就越大。小恩现在五岁，复发的机率估计要过半……”
　　 听齐医生这么一说，聂慧一下子慌了，“齐医生，那我该怎么办？”
　　 “没办法——只能平时多注意，尽量避免骨折的发生，少遭受些意外伤害。二十岁以后，情况会有所好转，那时就基本用不着担心了。”
　　 “我也不懂，”聂慧心里好受了些，“齐医生，拜托你一定拿出最佳方案……”
　　 “这个自然的，”齐医生笑了笑，“……你也不要太担心……”
　　 出了医生办公室，聂慧心情沉重地来到小恩病床前。
　　 傻小子浑然不觉，躺病床上玩手机游戏，正玩得不亦乐乎哩。
　　 十一点了——不早了，她该回去做午饭了，女儿还一个人呆在家里呢。
　　 小恩一听，也不玩游戏了，边还手机给她，边问道：“那你几时过来？姐姐来不来？”
　　 “我做好饭就过来。姐姐不来，姐姐要学习。”
　　 “是姐姐说的吗？”小恩充满期待地又追问了一句道。
　　 “是老师说的。你乖乖听话，过两天，姐姐作业做完了，我就叫她过来陪你。”
　　 小恩低下头，不做声了。
　　
　　 （三）
　　 做好午饭，聂慧用两个保温桶装了，提了过来。
　　 小恩坐床上正吃着隔壁女人给他的葡萄，胸前的报纸上黏糊糊地洒了不少的葡萄汁。
　　 聂慧皱皱眉，拿过湿毛巾，仔细擦过他的小手，顺便在他的“猫脸”上也抹了一把，逗得小恩直躲避。
　　 等分好饭菜，聂慧一边喂小恩吃饭，一边听病友们讲他的笑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