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荷塘】文教巷的香樟树(散文)
“云淡风轻近午天,傍花随柳过前川。"位于前川城区的二程故里文教巷拆了,我去的时候,瓦砾横陈,一片狼藉。好在,外公当年亲手植在门前的两棵香樟树,有一棵还在。看着茕茕孑立的一棵香樟树,高大的树冠,婆娑的树影,我的眼泪不禁流了下来,仿佛又回到了上世纪七十年代......
彼时的革命,像洪水肆虐,父母在鄂南受着炼狱般的煎熬,无暇顾及子女,便把我送到江北外婆家。外公是当地有名的中医,其时却已赋闲在家多时。何故?听母亲说过,外公年轻时随师傅在西安行医,可能接触过延安的人,他的思想总很积极。回到大别山区的长岭岗行医时,经常冒着风险为山里的战士看病把脉。人民共和国成立后,他又积极响应号召,第一批把自己的诊所贡献出来。公私合营后,成为县上中医院的副院长。组织很器重他的医术,尊敬他的品德,便说服他加入组织,以树立一面旗帜。这次他却婉拒了,当然,也没有说理由。反右时,就给了他一顶中右的帽子,可能念及他曾给咱队伍里的战士看过病,还在县里有些声誉的缘故,没有直接把他打成右派。这时,外公桀骜不驯、特立独行的性格又显露了出来,愤然辞去了公职,隐居在二程故里文教巷的一绺小平房里,给慕名而来的老百姓开方子,也自得其乐。
我的到来,给外公的生活凭添了几份乐趣。除了教我诵读唐诗宋词以外,就是让我坐在他旁边,听他与朋友们高谈阔论。每每此时,外婆就踮着小脚,不停地给来客添茶续水。
有一天,外公唤着我的乳名:“君辉,走,我们种树去!”我高兴地牵着外公的衣襟,拿着小铲子出门去。外公不知从哪弄来了两棵小树苗,就放在门边。外公挖坑,我就在旁铲土,当然,我铲土多是玩儿。外婆也来帮忙了,坑挖好后,外公就把小树苗栽在坑中,我用小铲子给小苗培土。栽好后,外公用手拎了拎苗尖说:“这样做,是为了让树根伸展舒适,好成长。”
我问外公:“这是什么树呀?”外公说:“这是香樟树。”然后耐心地告诉我,香樟树挺拔,树形如伞,能遮荫蔽日,又能吸烟消尘,还散发出淡淡的香……还随口吟了一句古诗“樟之盖兮麓下,云垂幄兮为惟。"我当时也不懂,但从此我心中就多了一份念想和冀盼。有事无事,我都会出门看看这棵香樟树。
春天的雨水足,树皮呈绿色的香樟树很快就成活了,叶芽泛青了。只是树还太小,还看不到它的绰约风姿。等不到它长大,我就要回鄂南念书了,离别之际,我站在香樟树前默默地保证:“我一定会回来看你的!”
一别经年,再回文教巷时,已是小学毕业后的一个初夏,再看香樟树时,它果然长粗了,已然长成一棵高大的树了。原先平滑的树皮变成了灰褐色,表面粗糙,质地却均匀。忽然,有一种淡淡的香味不时飘来,原来,香樟树竟开着花呢,花朵如米粒一般大小,微白带些浅绿,隐在树叶中,不细细地看,是看不出来的。夏日的傍晚,姨父把一桶桶水泼在香樟树下,待水汽蒸发后,将一张张竹床摆在了香樟树下,睡上去就有了一丝丝沁凉。外婆总坐在我旁边,打着蒲扇,给我讲:“香樟树自古就是神树,长寿树呢,谁要有个病痛什么的,只要祭拜一下香樟树,就什么病痛都没有了。”我知道这只是一种美好的愿望,但信念给人的积极意义却是不可低估的。
转眼,暑假就过完了,我又要回鄂南上学了,这一别就是6年,没有回过文教巷。其间,外公外婆来过鄂南,一见到他们,我就问:“我的香樟树呢,长得怎么样了?”外公笑着说:“香樟树已长成了大树,树杆已一双手握不住了,树形更像一把大伞,枝桠已覆盖到巷子对面了,结籽的时候,各种鸟雀都飞来了,叽叽喳喳,成了鸟儿们的天堂。”听了外公的描述,我多想飞回文教巷再看看我的香樟树啊!
可没多久,还没等我回到文教巷看香樟树,我就听到外公不幸病逝的消息,那时,学业正忙,我竟不能跪在外公的灵前,尽一份最后的孝心,只能任泪水恣意地如雨般落下。这以后,有一棵香樟树竟不知原因地枯了,怎么救也没救活。是不是外公把香樟树带到天堂去了呢?又过了几年,外婆也驾鹤西去了,我担心剩下的这棵香樟树也会被外婆带走,还特意回到文教巷,拍下了它的英姿,在树下睡了一晚。这一棵香樟树依然根深叶茂地屹立在文教巷的老屋前。呵,是不是外婆留给我的一个念想呢?
每年的清明,我回乡给外公外婆扫墓时,都不忘回文教巷,去看看那棵外公手植的香樟树。看见它,就像看见外公外婆站在老屋前,每每这一刻,我都会加速奔跑过去,只是,最后拥住的就是这棵香樟树了,顿时,我不禁又泪流满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