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明节，老常如期回了乡下老家，带着一大包祭祀用品。
　　 老常离开村子已经很久了，要不是前两年生意做得大赚了点钱，他也没那心思回来扫墓。头一年清明，老常回来就在祖祠烧了一些用品，念叨着祖宗能保佑自己的酒楼越开越大，去年清明回来，他还是大方地烧了一堆车子房子票子，要祖宗保佑自己发大财。
　　 按村里习俗，清明节扫墓也无非就是给祖宗烧点纸钱，然后求保佑自己福禄寿禧财。这倒也没什么不好，人都那样，老常也没例外。
　　 可是，清明扫墓，还是很多规矩的，老常常年在外，对扫墓的事情大多不知晓，但他没有老板架子，很是听从别人的安排。特别是对祖宗的话题，他们每逢清明都说“越积极就越能得到祖宗的保佑”。
　　 村里扫墓是集体的事，男丁都要参与。这天吃过早饭，一村的男丁就集中到中心井边上，这里是他们开会集合用的地方，比村委会方便站人，围成一个圈子。
　　 扫墓的人有的拿着锄头，有人拿着草刀，一些人就拿香烛纸钱和那些祭祀品。老常拿不动锄头，只好借来一把草刀，轻巧方便，拿在手里舞动起来。
　　 “老常，你那么多年没上过山了，这还能走得动嘛？”人群里有人问了一句，大家都笑开了。“是啊，老常，别跑不动半路就要人扛你回来咯……”
　　 “唉，祖宗面前不得开玩笑，扫墓这么大的事，走不动爬也要爬到，开不得玩笑，开不得玩笑……”老常连连摆手，脸上的尴尬一点也没消退。
　　 大伙儿知道老常是铁定要打退堂鼓的，村里祖上那些墓地一年才扫一次，不要说杂草丛生了，有些稍远的甚至山路都荒芜了。
　　 “走了走了，还是老样子，分组，一共二十六组，墓地多的人多去几个……”
　　 今年做头的人喊了一下，大家都分散开来，“香烛纸钱要带足了，不要半路回来找，搞不好祖宗要怪你们咯……”
　　 “哎，你们谁去西山居的？都凑一起去了，西山居也要分几个人去嘛。”
　　 “财富仔，你能爬又知道路，你去西山居，再叫几个人，不要都凑到一组，人多了没事干。”
　　 “我是实在怕西山居，又远又陡，恐怕路都没有了。”财富仔被叫下来，不去又不好说出来，说两句害怕，也还是得去。
　　 “怕什么怕，年轻人就是要多走点路，弯路山路都是要走一走的，就你来带路啦。叫老常，那么多年没上过山，该去认认自家的山头。”
　　 就这一句话，把老常也叫住了。
　　 “好呢，诚心诚意的，祖宗才会保佑多赚钱财。”老常倒是兴致勃勃的，说着，把刀往肩膀一横，活像个挑担的。
　　 财富仔看老常这么豪爽，忍不住笑了，他走上去：“老常叔，我们两也不够，叫春哥和善哥也来，我们这一组就一座墓地，人不要很多。”
　　 “春哥、善哥……”财富仔朝那边人群把两个人叫了出来，“我们四个人一组有伴，你们敢说不字，小心祖宗爷找你们玩扑克。”
　　 一波人哈哈大笑起来，被财富仔这么一说，春哥善哥也跟着就过来了。
　　 “走了，我们虽然人少，路远，但我们不能输给其他人，出发咯”，老常立刻就吆喝上了。
　　 去西山居的路都是上坡，老常走了还不到一半的路就喘不过气来。“我说……能……能不能……休息……休息再走，我……要断……断气了……”老常一边吃力地说话，一边拿草刀做拐杖，“爬……不……动了……”
　　 “可以啊，你坐着打个盹，醒了就来找我们。”财富仔停下来故意笑他，“你刚刚不还是豪气干云的，怎么才开始就颓废了？”
　　 “你别站着说话不腰疼，我……老人家……”老常气喘吁吁地直起了腰，却满眼冒金星。
　　 “哟，倚老卖老了。”财富仔打趣道。春哥和善哥也跟着嗤笑了。
　　 “老常，要不然我们坐着打一把牌，等他们回来我们一起回去就是了，也没人知道。”善哥说着，果真从兜里掏了一副扑克牌出来。
　　 老常一看，这下可忍不住了。“你个土鳖，这成什么话，赶快扔了，老祖宗面前怎么容你胡闹。”老常边说边过来抢扑克牌。
　　 善哥迅速把牌藏到身后不给老常，说：“常叔，我也是走不动了，昨天打了一宿的扑克，现在腿都软的，你再看这么陡的山路，还到处是毛毛虫，不去了……不去了……”
　　 善哥呼呼地就坐到地上，嘴里念叨着：“哎呀玛，墓地没见着，马上就要去见祖宗了。”
　　 “土鳖，起来走，起来走”，老常过来一把将善哥提了起来，“你有胆坐这休息，一会让财富仔叫祖宗来跟你斗地主。”
　　 “妈呀，你不要这么吓人好不好啦！”善哥被老常提着，又不敢挣脱，跟着走了几步也不再说话。四个人说说笑笑，好是热闹，山林里都回荡着他们的抱怨。
　　 春哥说一句“明年打死也不能来这一组了”。
　　 善哥接一句“吃饱撑的往这找风水”。
　　 老常也接一句“诚心这么大，祖宗会保佑你们都赚大发的”。
　　 财富仔回一句“都别说了，省点力气保存体力，做人要厚道。”
　　 “你们都是经常爬山的，还年轻人呢，我老人家都认了，你们要看开一点，百年以后你的子孙这样对你，你就明白了……”老常打着哑谜。
　　 “滚滚滚滚……”春哥一连爆了好几个滚字，“丫的就没好话，跟你混一天这是摧残我幼小的心灵。”
　　 “嘿嘿嘿……我倒是年轻了”老常咧开嘴，露出一个金牙。
　　 去西山居的路常年没有人迹，恐怕还是去年清明走过，荆棘丛生，四个人大汗淋漓，血气上冲，脸色都苍白了。
　　 “要是还不到，我这就掉头回去了。”善哥越来越没有体力，说话都软绵绵的。
　　 老常接过话来：“你小子再颓废下去，我刨个坑给你长眠。”
　　 “老常叔你老是唬他，你要是刨坑我给你盖土……”春哥笑得眼都眯上了。
　　 善哥不理会他们，去问财富仔：“财富仔，到了没有啊，都过半晌了，他们都回家了，我们连墓地还没见着。”
　　 财富仔站住了，四周看了看，又朝天看：“不对啊，我记得就是在这个位置的，墓地都没了呢？”
　　 “你擦屁股了没？难不成还有人盗墓？”老常呼地一下串了过来，看到地上刚好一个洼地，却是积满了枯枝败叶。
　　 “谁盗我们祖墓，我弄死他。”春哥也冲了过来。
　　 “哈哈，一群傻子，我们这穷乡僻野的，有墓也是穷的叮当响的，还盗墓，要说换了老常的墓还可能有点宝贝。”善哥坐在地上抽起了烟，“这贼也太没文化了。”
　　 财富仔满脸疑惑：“算了，还是打电话回去问问。”
　　 “你傻啊，打电话问什么？问是不是被盗了？问墓地在哪里？”春哥一锄头砸在地上，“这明显不是被盗的，我们肯定找错方位了。”
　　 “对啊，打电话问，这满山丛林，他们能说出具体位置在哪里么，又没有定位系统，看来以后得给墓里装个定位哈……”老常说着不着调的话，却惹得春哥和善哥都笑了。趁着说笑，老常把春哥的锄头换了过来。
　　 “找一找，四个人分头找，肯定就在这山头的，对面山我记得，只是这树都长高了，几棵大树又被砍掉，方向都分不清楚了。”财富仔细地往一处荆棘里钻去。
　　 老常大呼一声：“找你个头啦，难道你还想挖地三尺？我看这荒山野岭的，也没几座墓，找个差不多的位置，来两锄头，点个火把钱烧了得了。”
　　 “耶，老常英明，”善哥从地上串起来，“这人也来了，钱也烧了，差不多也就这个意思啦。”
　　 “你们不要开玩笑，祖宗会揍你的。”财富仔从荆棘里钻出一个头来，“今天不努力，明天会后悔的。”
　　 春哥刚走到荆棘丛，想钻进去又停下了：“财富仔，我看老常说的也行，这大荒山的，心到了就是了。”
　　 “来来来，动手，就这个位置，方向好，阳光”，老常舞动锄头在地上刨除一块地来。
　　 “你是想说风水也好是吧”，善哥笑着，跟着也过来勾起了枯叶。
　　 “春哥，你来，把这树剁了，长着碍风水，要做就做像了，这不是闹着玩的。”老常把一株小树压在脚下。
　　 三个人忙活了几分钟，铲出了一块空地。“好了，就这啦，点上蜡烛，倒上酒水来。”老常招呼善哥来摆祭品。
　　 “这个财富仔，死脑筋，非得搞自己一身草莽。”春哥对着老常窃笑。
　　 老常正想接上他的话，听见财富仔在荆棘丛里喊：“你们别整了，找到了，在这里，东西带下来……”
　　 老常的脸上汗如雨下，一支烟刚叼在嘴里，还没来及点上，三个人斜着眼互相看着对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