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大早，根宝娘将老队长堵在自家门口：“俺儿每天跟你风里雨里的，恨不得将满坡粮食一下收回来。车装多了，山路走不开，翻了跟头，不说好也罢了，反说俺破坏生产。你说说，多装有罪吗？谁愿意冒险往沟里翻呀？”
　　 老队长说：“嘴长在别人脑袋上，随他咧咧去！听兔子叫还不耧豆子了？”
　　 根宝娘依然不依，说：“他们倒好，副业上干着，每天困到日头晒腚，从来不关心生产队死活，工分却要跟整劳力跑，没少分粮。”
　　 “十个指头那能一般齐？”老队长不想罗嗦，径自走进根宝炕头，关心地问道：“怎样了？摔的还疼不？好好歇息吧！”
　　 根宝瞅着老队长皱得像核桃，胡子如挂锁的脸。有意装痛苦的样子，说：“腰扭伤了，疼，疼！”
　　 “疼就抓紧医治。关键当口，指望你这员大将冲锋陷阵哪！”
　　 一句贴心话，说得根宝心暖，忙说：“不用，休息一下就好了。”
　　 老队长是根宝最信赖和敬佩的人。队长年青时曾在烟台拉粪车，许多人都认识。他人缘好，没脾气。别人歧视他，嘲笑他，从来不恼。至到解放才知道他是地下交通员。转业回到老家，从互助组一直干到人民公社，是大家公认的好队长，好党员。
　　 根宝回来接受贫下中农再教育。队长从来不歧视，遇事与他商量。尽管有人骂队长立场不稳，队长只当耳旁风。
　　 根宝很感激队长知遇之恩。
　　 老队长从墙上撕一张日历纸，掏出烟末，坐到床头卷着，点火抽着，与他拉呱：“南岭的高粱该刨了，土地滋润正好下种。西洼的苞米，长势真好，说什么也要先抢进场，那是咱队粮仓，全指望它呢！东北岭的地瓜，个头大，面多，根须少，切瓜干最好。”
　　 “那都要抓紧收进场呀！”
　　 “人手不够，顾不过来呀！”
　　 “是呀，三秋大忙，劳力是关键。”
　　 老队长点着头，瞅着根宝：“兵熊一个，将熊一窝，关键要人带。有你在场，我就放心了！”说着，忍不住干咳起来。
　　 烟雾中看不清老队长的表情，但话语中充满信赖，使根宝倍感温暖，说：“咳嗽就别抽了。旱烟劲大，今后抽这个吧！”从炕头寻到一支烟，递给他。
　　 “你还有这个呀！怎不早说？”老队长惊得两眼放光。
　　 “就一根，是上次别人忘记的。”根宝说。
　　 队长忙接过来，鼻上嗅嗅，别到耳朵上。
　　 沉默一会，队长说：“要不你帮我去长长眼？那里人多，不用你干，帮看着就行了。”
　　 根宝二话没说，跳下炕便走。
　　 娘见阻拦不住，恨得翻白眼。
　　 根宝忙用手捂腰，跛着脚，忙放慢脚步。
　　 秋天是大忙季节，到处是大干的人群。刨瓜的将这片地刨完，又转移到别处。田里地瓜一垅垅，有人往筐里拣，姑娘小伙欢跳着用小车运，妇女们嘻嘻哈哈地集一起镲片，孩子叽叽喳喳地在摊晒。
　　 根宝对程序非常熟悉，指挥着，调剂着劳力，让它科学合理。
　　 老队长见一切正常，便去安排其他了。
　　 大家开始很起劲，干着干着，太阳像火炉一样烤着，饭消化了，开始饥肠辘辘。个个筋疲力尽，提不起精神，懈怠起来。
　　 老队长回来，急得噢噢叫：“这么好天，别像霜打茄子似的，要快抢呀！”
　　 说着一边提着地瓜，一边扭动腰身。用嘶哑喉咙唱起来：“我饿了，急忙去做饭，水缸里把锅添上水，柴火抱来一大堆……”
　　 大家豁然来了精神，跟着干起来。
　　 老队长分外来劲，提着提着，隔三差五地翻起跟头，扮着鬼脸。
　　 场面活跃起来，一片欢笑。妇女戏谑他“一辈子望不见后脑勺！”青年们说他是“从来不知愁多少钱一斤的老顽童。”小孩子更起劲，跟在屁股起哄，跟着跑。
　　 干了好大一会，老队长忽然停下来，望着天，用京剧道白喊道：“啊呀，不好，西边这块云彩带着雨朝咱这扑过来了！”说着，吩咐根宝：“你快将把切好的瓜片运回去，摊大屋凉着，其他人马上回去，场院里还晒着苞米，快快！”
　　 大家忙分头行动，带好工具衣物，向队里跑去。
　　 田间不少人也跟着吆喝，往家奔跑。
　　 乌云黑压压地冲来，遮住火热的太阳，四野昏暗。风带着阴凉，呼呼吹着。雨像脱缰的飞马，带着唰唰的奔跑声，向这边压过来。不远的山瞬间不见踪影。
　　 场院里，大家正忙着将苞米归堆，木掀唰唰，扫帚哗哗，一片忙碌。
　　 一道闪电划过，霹雳一声，如在头顶。豆大的雨点从空中撒下，社员们个个淋湿，忙用苫廉，玉米稭，高粱稭将苞米堆围起来。个个身上淋湿，全然不顾。
　　 老队长二话没说，回家蓑衣没顾得穿，抱起被子便往场院跑。
　　 队长老伴堵在门口，哭着阻拦：“你疯了，拿走它，夜里盖什么？”
　　 老队长将她推了个趔趄，抱着便走。
　　 “这日子跟你没法过了！”队长夫人跌在地上，嚷起来。
　　 队长不理她，到场院便将被子盖到苞米堆上。
　　 根宝早忘记伤痛，学着老队长，跑回家也抱出被子。
　　 娘拦他，朝他瞪眼。他有意避开，只顾一个劲地跑。
　　 不少人也拿出草廉，塑料布……
　　 苞米堆盖严实了，大家都忙跑回家换衣服，烧饭。
　　 暴雨如瓢泼一般倾注，场院很快有了水塘。
　　 老队长到场院又检查一下。站在檐下，一边扭着衣服上的水，一边从耳朵上取下淋湿的香烟，小心翼翼地捏手中，演戏一样又念又唱：“可惜呀，好好一支烟，被你搅黄了。咳咳——我不睡了，披上衣服蹬裤腿，脸盆舀进洗脸水……”
　　 2016，3，30蠡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