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精品 【晓荷·那年】雨落清明(征文·散文)


作者:糊涂飞扬 秀才,2306.93 游戏积分:0 防御:破坏: 阅读:2139发表时间:2016-04-04 21:35:44


   “清明时节雨纷纷,路上行人欲断魂。”清明携雨姗姗而至,那纷纷飘落的愁肠的雨和浓稠的雾,更渲染了清明时节的肃杀气氛。对已故的亲人的怀念就如同那浓雾一般弥漫而来,笼罩在心头。那思念的泪水籁籁而下,和着清明的雨一起滴在这冰冷的大地上,滴在长眠于此的亲人的坟墓上,溶进亲人的心坎里。这些年,我每年从千里之外赶在清明前回家,去挂青,于坟前焚纸烧香,深深一躬。将满满的思念和千言万语化作那一缕缕青烟,与已逝亲人的魂灵相接,一头在坟前,一头在天国,不用言语,用心去感知,去倾诉。
   我想念母亲,想念祖母,由此也想起祖父,清明尤甚。我写过几篇关于他们的文章,将刻骨铭心的思念撒进字里行间,种植于文字的土壤里,生根发芽。时过境迁,可感觉文笔拙劣,不能真切的描绘对她们的深深眷恋之情。于是,每到这个特殊节日之前,总想写点什么,与母亲说说心里话,就像儿时跪在母亲膝前,与母亲吐露心事,听母亲“唠叨”。
   我一想起母亲,就想到人的一生,以及人生活着的意义,心不免沉重。母亲一生善良、勤劳、任劳任怨及逆来顺受。她改变不了当时的处境,改变不了父亲的爆脾气,却能改变自己的人生,用残忍的方式结束了自己短暂的一生,离开我们时才五十多岁(具体岁数都不知道,想来汗颜)。母亲的人生是一场悲剧,是灰暗的,只有付出,没有回报,只有苦难,没有幸福。死时,光着脚,腿上是泥,泥固结成块,像母亲衣服上的灰白补丁。死之前一个小时,母亲还在屋端头筛黄豆,还在劳作。甚至来不及洗个澡,就急不可待地去了另一个世界,解脱了自己。用母亲的话说,我们兄弟几个都长大了,她可以放心走了。那时,大姐和三个哥都已结婚生子,而我刚参加完高考,母亲说出这个话时,神情阴郁,像吐露长久以来积压在心底的心里话,似乎母亲就等着这一天的到来——我们长大了,她可以走了。我知道当时母亲心情不好,却没心没肺地当成母亲的戏言,根本没引起重视或留意。谁知“戏言”成真,捶胸顿足,懊悔莫及,又有何用。
   其实,祖母的一生也是不幸的,祖母把她的不幸愚昧无知地传递给了母亲,伙同祖父亲手缔造了母亲一生苦难的源头。母亲先祖母而去,祖母尝到白发人送黑发人的痛楚和悲凉,常私下里呜咽不已,老泪纵横,眼圈红红的,像得了红眼病。我每次回家与祖母相见,祖母佝偻着身子,本来身材不高,愈发显得矮小,愁容满面,一看到我就想起先她而去苦命的女儿我的母亲,浑浊的泪水盈满眼眶。伸出干枯得像松树皮的双手,握住我的手,将我上下打量一番,似乎在我身上寻找母亲的影子,希望得到丝丝安慰。母亲离世前曾含泪埋怨祖母,将她嫁给了父亲,使她痛苦不堪。眼前的事实和女儿的怨言,像针扎似的扎进祖母的心上,生生的疼,祖母除了安慰,除了跟着淌泪,也无可奈何。因为祖母顾不了自己,哪能顾得上受苦受难的女儿呢?
   那个时代,是制造苦难的时代。解放前,我的外公死于饥饿,抛下外婆和三个年幼的女儿,撒手人寰。迫于生计,外婆带着母亲姊妹三个来到祖父家里。在此不久前,杨姓祖母也因饥饿离开了人间。两家合二为一,组成九口之家,后来又添了叔叔和小姑,共十一口人。十一张嘴,吃饭就成了问题,解决温饱是一家乃至全村都是头等大事。祖父不好农事,几乎从不耕田打禾,喜欢打猎,拉二胡,唱小曲,讲白话(故事)。祖父去世得早,在我上五年级时就走了,那时我还未明白生和死是怎么回事儿,祖父的离世让我第一次知道了死,死就是人躺进棺材里,永远不起来了,再也不用吃饭了。祖父在时,我见过祖父打猎用的三把火铳,亲眼目睹祖父举起装满了铁砂子的火铳向被铁夹子夹住腿藏在石窝下的獾开了一枪,打中了獾的腹部,血喷涌而出。久被铁夹子夹住而虚弱的獾勉强露出凶恶狰狞的面孔,作垂死挣扎。一边惊恐地看着我们,一边不停地舔着流出来的血,要将血舔尽,再流回自己的血管里,像在抢救自己的生命。祖父又嘣的一声补了一枪,那獾终于惊恐地痛苦地死了,两眼睁着,满是不甘和恐惧。獾的死,在我幼小的心里打下深深的烙印,可怜獾的弱小,痛恶祖父的残忍。祖父用残忍的手段将獾变成我们嘴里的肉食和营养,使我触摸到生之脆弱和死之痛苦。在那个年代,动物如此,人又何尝不是如此,一切生命都是脆弱的。
   在我的印象中,祖父不怎么爱我们,也许是他的孙子孙女太多的缘故。小时候,容易饿,菜还没下锅,我们就端着光饭去祖父家要菜吃。祖父住在老屋中间的后半间,穿过叔叔家就到了。我们一手拿着筷子,一手举着饭碗,碗里冒着热气,兴奋地问祖父,有菜吃么?祖父连连摇头,摇得像拔浪鼓似的,说菜在锅里,还没熟哩。我们不信,趁祖父不备冲上去揭开鼎盖,一股雾气散了后,露出一小碗亮晶晶、油碌碌的油渣来,惹得我们垂涎三尺。赶紧往碗里夹上几块,嘻嘻哈哈地疯似的跑出房间,等祖父知道了,看着我们的背影骂我们是前世的饿鬼。祖父背地里吃好吃的,我亲眼见过,我对祖父很有陈见。若在现在,谁还会吃油渣呢?可那时却是美味。
   但是祖父喜欢给我们讲白话。当月亮爬上后山的树梢探出头来时,将银辉朗朗照在村庄,照在老屋端头的碓上。祖父先是自顾自地拉一会二胡,那是祖父在召唤和催促我们。我记不得祖父拉的是什么曲子,总之很娴熟,很悠扬,能把我们的思绪拉扯得很远,甚至奔向那遥远的星空。那时,我们一天勉强两顿饭,早早地吃过晚饭,占个好位置,仰着头看祖父拉二胡。当小孩们聚积得差不多了,祖父停止拉二胡,开始讲杨家将和薛仁贵的故事,说我们从未见过的杨姓祖母就是杨令公杨继业的后代,仿佛我们与杨家将也有千丝万缕的联系。祖父还说他去过杨令公和杨令婆婆的坟前烧过香,非常灵验。如此显灵,为何不保佑杨姓祖母不被饿死呢,我问过祖父,祖父装做没听见。在引人入胜的白话里,我们从中得到很多乐趣,也勾起了我看书的欲望,梦想着有朝一日能看到那些有精彩故事的书。
   由于祖父不事农桑,将一家生活的重担过早地压在父亲的肩上。父亲十三四岁就下地耕田,抚犁摸耙,插秧打禾,风里来雨里去,繁重的体力劳动,摧残着父亲的身体,落下了一身的病。也催生了父亲火爆脾气,是以为是,易发火,常动手打人,包括我们,还有母亲。
   我常怀疑祖父祖母早有预谋,要将母亲嫁给父亲,母亲的妹妹二娘嫁给四叔,两姊妹嫁给两兄弟。母亲和二娘实则就是童养媳。四叔是退伍军人,转业后当工人。姨妈再婚嫁给现在的姨父,姨父是教师,他们都是工作人员,境况都比当农民的父亲要强不知多少倍。在母亲姊妹三人中,算母亲嫁的条件最差,过着每天脸朝黄土背朝天和日晒雨淋的日子。母亲少不经事,与父亲一起生活,憧憬着幸福和美好生活的开端,岂料是苦难的开始。其实,苦点累点不算什么,最让人心酸难熬的,是精神上的折磨。父亲经常对母亲轻则辱骂,重则动手打人,没轻没重,且愈演愈烈。
   父母亲由兄妹变成夫妻,从小在一起长大,没有多少感情。一结婚就分了家,没有住的地方,就住在牛栏里,就像离开母体的蒲公英落在了贫瘠的土地上,艰难地活着。一年后,父亲外出搞副业给人锯木板,母亲在家喂了十几只大公鸡卖了,凑了钱买下一座四排三间的老屋,老屋只有外墙,四处透风,像只空壳子。父亲自学木匠,砍树、锯木、装墙,终于有了一个能遮风挡雨像样的家,心才有一个安放的地方。
   父亲是个勤劳、做事雷厉风行的人,又是个自负和自私的人。自以为是,听不见他人的意见,可能把爱藏在心底,从不表达出来,很少关心母亲,对母亲的辛勤劳作和任劳任怨视而不见,更谈不上关心和体贴。在我的记忆里,只有他俩的争吵,以及母亲挨打后伤心的哭泣。
   那是一个没有月亮漆黑的夜晚,父亲下午挑谷去后面山上的邻村碾米。当夜如同一只大锅黑沉沉地扣在村庄上空时,还不见父亲回来的身影。母亲焦急地带着我们几个举着火把去后山半坡上接父亲,风呼呼地刮着,像人在呜咽。不远处是闻之让人胆寒的乱坟岗,流传着许多骇人听闻的鬼怪故事。我们年幼,母亲胆小,不敢再往前走,站在坡上喊了好一阵子,并无回应。火把渐渐地变弱,几乎被风吹灭,母亲也越来越胆悚,只得打道回府。晚上九点多,父亲在伸手不见五指的夜里,山路难行,高一脚低一脚,一路摸索着回到家。一到家,就大发雷霆,怨母亲和我们没去接他,母亲解释,父亲不听,给了我们一人一个耳光,母亲也不例外。我们吓得不敢哭,捂住火辣辣的脸躲得远远地,母亲则嘤嘤地抽泣了大半个晚上。这是我第一次见母亲挨打,在心里问了千万次为什么,为什么?
   还有一次,在我上高二时,已近年关,年味愈发浓郁,家家户户忙着准备年货,熏腊肉、制豆腐和熬红薯糖等就是必备的年货之一。我在堂屋一角的大灶前往膛里添柴块,红红的火焰往外吐着长长的舌头,热浪滚滚,烤红了我的脸。灶上的大铁锅里已倒进一桶过滤后的糖水,往上冒着水蒸汽,像一个冷却塔,边沿靠近锅的糖水咕噜着小气泡。母亲错将灶旁的一桶井水倒进锅里,父亲一看立即火冒三丈,顺手操起身旁的柴块,不容分说挥向母亲的后背。母亲还没明白是怎么回事,背部已挨了一下,袭来一阵剧烈的疼痛,哎哟一声,手按住痛处,转身瞪大眼睛,莫名其妙地看着父亲,问为什么打人?父亲怒目圆睁,咬牙骂母亲沓沓(笨),哈格哈里(笨到家)……母亲觉得委屈,不甘心,拿起柴块想打父亲,终究下不了手,再说父亲毫无怯意,还恶语相加。母亲胆怯了,心软了,躲进隔壁呜咽去了。
   我在一旁看呆了,事出突然,我没反应过来。我真傻,没有冲上去替母亲挡住挥向母亲的柴块,没有替母亲说一句公道话,只会傻傻地看着,手足无措,我没有保护母亲。至今想来,仍懊悔不迭。我不明白,父亲为什么会这样呢?在父亲心里,难道母亲还不如那桶糖水?何况只是倒进一桶井水,多熬一段时间水分就蒸发,并不是将糖水倒在地上,父亲为何要如此无情呢?
   我上高三时,父母亲吵架越来越频繁,母亲挨打的次数也越来越多,越来越严重。秋后周末回家,母亲强装笑颜,眼里分明噙着泪水,神情有些木然,把多少委屈和心酸埋在心底,从不向我说起。常常偷偷地怔怔地注视我,永远看不够似的,似有千言万语,却不愿启齿,不想给我增加心里负担。听二娘含泪说起,有次父亲与母亲争吵后,不顾母亲的反抗,凶狠狠地将母亲从二三百米外的田埂路上拖到家,以致母亲身上青一块紫一块,伤痕累累,二娘都不忍目睹。听了,我心情十分沉重。家,浓云密布,没有欢乐,只有痛楚。我无力改变当时母亲的处境,无力保护母亲,那时,我恨父亲,恨他欺侮母亲。我甚至天真地想,要母亲与父亲离婚,或者分居,那样就没了争吵,没了挨打。
   高考后的暑假,是母亲人生的最后一段时光,母亲已露出离世的光景。母亲心事重重,看上去蔫蔫的,没了精神,唉声叹气,易发火,主动与父亲吵架。还说一些让人惊讶地话,那次我与母亲在地里干活时,母亲停下来叹气忧郁地说,“你们都长大了,我可以放心走了……”此后,没几天,在屋端头打黄豆时,又与父亲吵起来,吵得很凶,母亲用耙子打,用脚踢,好像软弱了一生,临了要大胆一次,要厉害一次,要把积压的心中的“恶气”迸发出来。父亲急了,抓住母亲踢过来的一只脚,顺势一拉,母亲站立不稳,一个跄踉,仰面重重摔倒在地,后脑勺撞在硬梆梆的地上,头晕目眩,流了血。母亲伤在头上,更伤在心里,加上别的一些事情,急火攻心,一时想不开,偷偷地喝了农药,绝望地躺在床上,悄悄地去了天堂。临终时,谁也没在身旁,孤孤单单一个人,泪水从眼角淌出来。死后,口吐白沫,胸前,腋下都是,脸扭曲得变了形,药力发作,痛苦不堪。
   母亲就这样抛弃了我们,离开了我们,她解脱了,去了更好的地方。闻之噩耗,我赶回家,从一进村就嚎啕大哭,像孩子似的,站在母亲灵柩前,哽咽不已。姐姐哭了,父亲也哭了,父亲可能怎也没想过,软弱一生的母亲如此烈性,竟会走上这样一条不归路,了结自己的一生。我不相信母亲就这样离开了我,总以为她躲在某处,看着我,或在某个地方忙碌着,忙完了就会回来了,不经意间就会出现在我的面前,给我惊喜。我为母亲守灵,有时就我一个人,堂屋内很静,如豆的菜油灯光,照得非常幽暗,让人悚然肃然。我并不害怕,因为棺材里躺着是我可怜的亲爱的母亲,我倒愿意母亲出来,是人是鬼,只要能出来,无论哪种形式都行。我一边烧纸,一边想起与母亲相处时的点点滴滴,不禁泪如泉涌。
   在生产队时,有次社员们晚上出工,母亲在家替大家做饭,而我守在灶旁,缠着母亲要吃饭,母亲死活不让,我像蚊子一样嗡嗡过没完。上初中时,家里盖第二座房子,母亲叫我去地里摘辣椒做菜,我嘟嘟哝哝不愿去,母亲没法,只得亲自去摘。家里有好吃的,母亲总要给祖母留些送去,父亲不乐意,与母亲争吵。母亲白天下地劳作,回家还得下厨做饭,剁猪菜喂猪,要忙到很晚才能休息,第二天要早早起床,给我做饭,从不让我吃了剩饭去上学。后来住校,每次周末回家,母亲总会给我留好吃的,自己却经常饿肚子。祖母告诉我,在我上高三时,有次祖母看见母亲坐在门槛上独自垂泪,祖母惊讶地问怎么啦?母亲说家里没米了,好几天没吃饱了,不知如何是好。那时第三次盖房,三哥娶进三嫂,粮食接济不上。听了,心如刀绞,我只知道每次回家有好吃的,从未去想家里有粮没粮。可母亲只字不提,若不是祖母说起,我无从知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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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编者按】这是一篇读来让人心情非常沉重的散文佳作。在清明这个特殊的日子里,在坟头拜祭焚纸烧香,我们活着的人可以如此真切的触摸到另一个世界的亲人,时间哪怕再久远,浓浓的思念尤甚,那些逝世了的亲人们的过往依然可以让我们如此沉重地感知。在作者饱含深情的笔端,逝世已久的一个个亲人都鲜活起来,一部家族史回忆起来一把辛酸一把泪,读来让人唏嘘。其实,人生老病死都是自然规律,缅怀亲人寄托相思,对我们活着的人来说,一定要懂得且行且珍惜。文章行文流畅,感情真挚,很让小编感动。佳作推荐共赏,期待老师更多精彩。【编辑:叶华君】【江山编辑部·精品推荐1604070009】

大家来说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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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 楼        文友:叶华君        2016-04-04 21:37:28
  欣赏老师精彩佳作,感谢赐稿晓荷,期待老师更多精彩!
叶华君,成都市作协会员,东部新区草池街道人。我只是一个普普通通的农民工,我有一颗善感而质朴的心,我爱我的家乡我的亲人!QQ1052430610
2 楼        文友:路焱        2016-04-05 16:41:52
  拜读老师饱含深情的文字,感触很大,读着母亲任劳任怨而无奈的辛酸与血泪,令人凄然泪下。生活的感动来自作者真实的经历,人生不需要用华丽的服饰掩饰,有怎样的经历就有怎样的文篇。向老师问好!愿故人安息!
让有限的生命活到极致,生命无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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