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李背着一袋米从楼下爬到四楼家中，刚到门口，便气喘吁吁地叫了起来：“老于快开门，我吃不消了。”老于是老李的老婆，姓于。
　　 屋子里传来答应的声音，门很快开了，“老于快帮我接一手，下不了肩！”老李大汗淋漓地肩扛着米袋站在门口喊。
　　 老于走上前去，一边用双手抓住米袋的边角，一边说：“说了叫米店老板送一下嘛——你慢慢放下来吧，我帮你托着。”老李慢慢地松手。
　　 “哎呦！”老李腰一闪，米袋子从肩上溜滑下来，老李一屁股坐在了地上。
　　 “怎么了，老头子？”老于赶忙松开掉在地上的米袋子，颤巍巍地伸手想去扶老李。
　　 老李双手撑着腰，摆了摆手，说：“别动我，怕是腰给扭了——真老了！”
　　 老于听说老头子扭了腰，顿时站在旁边不知所措起来。
　　 停了一会儿，老李试着慢慢地从地上爬起来，对老于说：“帮我到卧室里把红花油拿过来吧。”
　　 等老于从卧室里拿出红花油后，老李已经坐到厅堂的凳子上了，正在撩起衣服查看伤处。
　　 “老头子，伤在哪里？我帮你揉揉。”老于有些担心地问。
　　 “还是我自己来吧。”老李从老于手中拿过红花油，涂抹一些在腰部，然后轻轻地揉了起来。
　　 这时老李的手机响了，老李手不方便，于是对老于说：“你帮我接听一下手机，如果是老王打过来的，你就说我今天有点事，没空打麻将，要他叫别人玩。”
　　 老于拿过手机一看：“老头子，是丫头的号码！”
　　 “丫头的号码？快接听！”老李有点痛苦地伸过头去看手机，然后又喃喃地说：“丫头差不多一个星期没来电话了吧。”
　　 于是老于将手机开了免提，却听到那边传来“哇！”的一声哭。
　　 两个老人同时一惊，齐声问：“怎么了，丫头？”
　　 “爸，妈，家傅欺负我。”那边哭道。
　　 “孩子，到底怎么回事？家傅怎么欺负你了？”老李心急，声音有些颤抖。
　　 “反正是欺负我啦，我要回家，我不跟他过啦——”那边的哭声更大了。
　　 “丫头你千万别急，你刚怀了孩子，情绪激动会伤身子啊。”老于说。
　　 “孩子我不要了，我要和陈家傅离婚！——”那边手机挂断了。
　　 “啥！”两个老人面面相觑，老李颤巍巍地站了起来，对老于说：“老于啊，我得去一趟珠海，我们把女儿交给陈家傅，不是让他来欺负的。”
　　 “可是，老头子.....”老于欲言又止:“你刚扭了腰，走路都困难呀。”
　　 “不碍事，只要走慢一点就没问题——丫头从小没受过什么委屈，况且她肚子里已经有了孩子，我们又不知道陈家傅这小子对丫头做了什么，——万一真有什么，我们可就后悔都来不及了。”老李一边说，一边将红花油交给老于。
　　 “要不我们先打个电话问问家傅吧?，这么远的路程，万一咱们谁有个闪失，不是更会影响孩子？”老于想起去年自己动个胆囊切除的小手术，女儿女婿特意跟公司请假，买了好多营养品来这个小县城里看望她，最后还是她逼着小两口回珠海的，毕竟小俩口在外面打拼不容易。老于何尝不想女儿，老俩口只有这么一个宝贝女儿，从小依着惯着，从没离开的过自己身边，自从女儿和女婿离开自己去了珠海后，她不知多少次偷偷地躲在被窝里流泪了。
　　 自己老了，帮不了年轻人什么忙，但也不能给他们添负担，老于想。
　　 老李穿好衣服，想了一会，对老于说：“可万一家傅不告诉我们实情呢——小俩口闹了矛盾，你会相信家傅的话吗？——那丫头岂不是要吃亏了。”
　　 老于想想也对，于是对老李说：“要不我们一起去吧，我现在就叫大春帮我们订高铁票，行不？”
　　 “行！越快越好！”老李的语气很坚决。
　　 老于便打电话给大春，只说有两个朋友急着要去珠海，要他帮忙订两张票。老于自己共有兄弟姐妹六个，老于排在第三，于大春是老二的独子，刚从大学毕业，老二在这个小县城里当了个小官，于是想办法帮于大春弄了个工作，日子甭管过得咋样，好歹儿子在身边有个照应。丫头执意要和女婿家傅远走珠海去打拼后，因为老李家身边的亲人少，老俩口有啥事要办都是找老于娘家人。
　　 那边大春去订票，这边老李便和老于收拾出行衣物、洗漱用具等等，等这边收拾好一个大旅行包，大春的电话也过来了：下午两点的高铁到广州，然后转去珠海的动车。
　　 从县城赶到火车站至少要一个小时，老俩口午饭也顾不得吃，便租了部车直奔火车站。到火车站后，两人见接人还有点时间，于是在火车站旁边的小餐馆里吃了份快餐充饥。
　　 老李一路上都是手捂着腰部，眉头紧蹙，老于看在眼里，心里担心老李的身体，但又不敢跟老李说。老李是个倔脾气，认定了的事十头牛也拉不回。
　　 老于想起了两人刚开始谈恋爱的时候，于家人上上下下都持反对态度，怕她嫁到老李家受委屈。当时老于父母苦口婆心地劝导老于：老李父母是双职工，家境好，又只有老李一根独苗，老李如若不是纨绔子弟，也必然是家里的太上皇，嫁过去还不得在李家做佣人了。原因听起来有些好笑，但也不无道理，老于当时虽然和老李很是谈得来，但也还是有些动摇犹豫了。老李见她对自己有点冷淡，便天天往她家跑，当时老李家境好，每次来都是陪着笑脸送这送那的，搞得老于家里人都没脾气了，只好由着他俩了。
　　 老于嫁给老李后，老李父母便找关系将她从教师岗位调到一家事业单位上班了。家境富裕，两人又都有体面的工作，娘家人也觉得脸上有光了，便也很乐意地接受了老李这个女婿。
　　 两人结婚后不久，丫头便出生了，家里四个大人一个小孩，自然宠得宝贝似的，因此丫头从小就娇生惯养，没受过半点委屈，直到大学毕业后嫁给大学同班同学陈家傅。
　　 陈家傅是安徽人，老李家是江西人，俩孩子一年前毕业后，不顾双方家人反对，为了爱情一起赴珠海打工。丫头一开始不习惯珠海的生活，天天打电话回家，孩子是父母的心头肉啊，老李俩口子心疼女儿，便劝他们一起回来，老李答应他们会想办法找关系给两人找个稳定的工作，但陈家傅死活不同意，老李知道他不想当上门女婿，而女儿又被爱情冲昏了头脑，什么都听陈家傅的，老李是半点办法也没有。
　　 三个月前，丫头说她怀孕了，老俩口欣喜若狂，每天一个电话嘘寒问暖的。开始的时候丫头还在电话里有说有笑的，但到后来声音里便明显地有了些不耐烦，老李便想也许是丫头怀了孩子，才长脾气了，于是嘱咐老于以后少打女儿电话，说接听电话有辐射，对丫头肚子里的孩子不好。直到这个月，两人忍了一个星期，硬是忍住了没打电话给丫头，这倒好，那边一个电话打过来，却是两人出状况了。
　　 老于正想着的时候，广播里说到广州的高铁马上就要到了。老李想提着行李箱去排队，提了几下没提动，老于赶忙上前将行李箱拉杠抽出来，一只手拖着行李箱，两人搀扶着排在队伍后头。
　　 了列车找到座位后，老于提不动行李箱，好在旁边一个热心的年青人看在眼里，主动帮她把行李箱放到了行李架上。
　　 安坐后，老李突然问：“老于你带了药没有？”
　　 “哎呀，走得匆忙，我忘记带了。”老李一问，老于才记起自己忘记带高血压的药了，老于有高血压已经好几年了，每天都要吃药，但她记性不好，总是要老李提醒。
　　 “是不是打个电话给丫头?，要她在珠海那边先帮你买好？”老李征询地问。
　　 老于想了想，说：“还是算了吧，丫头现在情绪不稳定，我们还是先到她那，搞清楚情况后再说吧，反正一天两天不吃药也应该没什么大碍。”
　　 老李轻轻地点了点头，说：“得坐三四个小时呢，咱们都休息一会吧。”
　　 老于没作声，闭着眼睛，一会儿便传来了轻微而均匀的鼾声。老李睡不着，头脑里乱得很，他胡乱地猜想着女儿那边的情况。但愿两人不要闹什么矛盾才好，经不起折腾啊，老李在心里感叹。
　　 到了广州后，已经是傍晚时分了，两人却顾不上吃晚饭，直接转上了去珠海的动车，然后在动车上吃了点随身带来的零食对付。
　　 珠海老李曾经去过两三次，每次都是出差，来得匆忙也走得匆忙，从没有认真欣赏过珠海的景色。后来退休了，整天和一帮老朋友泡在一起，喝茶打麻将，日子似乎也过得舒心，便没有出去走走的心思了。老于没什么爱好，也没什么朋友，退休后就窝在家里，做饭搞卫生什么的，偶尔觉得无聊了就去娘家走走亲戚。
　　 老李转过头看了看老于，也许是有点累，老于正闭着眼睛靠在老李臂头，满头银发散落在老李眼前。人老了最怕的是孤独，老伴老伴，就是老了一起做伴的，可老李觉得自己有点自私了，自从女儿离开家后，每天只顾自己快活，从来没有想到老于的日子有多孤独，想到这，老李的眼眶有些湿润。
　　 窗外已是繁星点点，夜色很美，璀璨的灯光不时闪过，老李望着窗外的夜景闷声不语，一个人静静地想着心事。
　　 到了珠海火车站后，老李便打陈家傅的电话，说自己已经在珠海火车站了，要他来接一下，陈家傅一听，话语里满是意外和惊讶。二十分钟左右，老李便看到陈家傅从一辆崭新的小轿车里探出了头。在珠海这样的城市，没有自己的车不行，小俩口买车的时候，身上没什么钱，当时老李还支持了五万元钱呢。
　　 陈家傅帮着把行李放到后备箱，车子便呼啸着向前奔。陈家傅边开车边打电话：“小冰，你在家吗？我告诉你一个好消息，你想听吗？”
　　 陈家傅的语气里满是兴奋，老李望了一眼老于，正好老于也望着老李，两人心里其实一样疑惑：瞧陈家傅打电话的语气，两口子不像是闹了矛盾呀！
　　 车子在一幢高楼前停了下来，陈家傅将行李提下来，便去找停车位。老于一手拉着行李箱，一手搀扶着老李，小声说：“老头子，情况不对呀，这小两口唱的是哪一出戏呀。”
　　 老李呵呵一笑，“难道你还希望他们有戏？”
　　 “我——我不是这意思，他们好好的，咱们当然高兴啦。”老于没听出老李是玩笑话，急着解释。
　　 这时陈家傅走了过来，从老于手里接过行李箱，说：“咱们上去吧，小冰在家里等着呢。”于是一行三人走进了电梯。
　　 电梯到十八层才停住，三人转了几个弯才停下来，陈家傅刚掏出钥匙开门，门却打开了，丫头一下子从里面扑了过来，满脸灿烂的笑容：“爸、妈，女儿想死你们啦。”
　　 老李俩口子一看丫头好好的，心里一块石头落了地，三个人笑呵呵地搂在一起，嘘寒问暖地说个不停，倒是陈家傅站在旁边有些尴尬，只好说：“还是进屋再说吧。”老李才发觉自己有点失态了，忙说：“进去说，进去说。”
　　 老李在屋内左看看，右瞧瞧，房子两室一厅，不到一百个平方，收拾得倒象个家的样子，心里感到很欣慰：丫头真的长大了！
　　 老于正和女儿女婿边看电视边聊天，丫头不停地拿东西给老于吃，家傅则去帮着老李收拾带来的东西，给他们热水洗澡。老李因为闪了腰，动作有点慢，家傅以为他累了，便让他休息，自己一个人不停忙活。
　　 老李在女儿身边坐下，丫头笑嘻嘻地靠过来，冷不防在老李脸上亲了一口：“爸，想死我了。”
　　 老李本能地往后一缩，徒然觉得腰间一阵剧痛，“哎呦！”他哼了一声，双手捂着腰。
　　 “爸，你怎么啦？”丫头一惊，忙问。
　　 “没什么，没什么，人老啦，不中用啦——你都快当妈妈了，爸爸高兴呢。”老李赶紧掩饰。
　　 “爸，你也快要做外公了呀，小宝宝现在就知道动了呢。”丫头满脸的骄傲。
　　 “丫头，有了孩子，家才算完整，你可要好好保证自己的身体哟。”老李话里有话。
　　 “放心吧，爸，我再也不是孩子了，自从跟着家傅到珠海后，我学到了很多东西，也懂得了好多道理，我们有宏伟的计划，我们要在珠海站住脚，要在这里买房落户。”丫头认真地说，“等我们在珠海站住了脚，就把你们和家傅的父母都接过来，咱们一家人住在一起！”
　　 老李的鼻子有些酸酸的，从小到大都宠着女儿，看来没白疼，丫头从小到大都是没心没肺的，现在倒是懂事了，有孝心了。
　　 这时家傅走了过来，对老李说：“爸，你和妈去洗个澡吧，一路上辛苦了。”
　　 “家傅，你可要好好对小冰哟，小冰跟着你不容易呢。”老李答非所问地说。
　　 “爸，我知道，我一直把小冰当作我的公主呢。”家傅笑道。
　　 “就你贫嘴。”丫头朝家傅做了个鬼脸。
　　 “是吗？没欺负小冰？”老李悠悠地说。
　　 “哪里啊，”家傅一听，知道是怎么回事了，他一脸委屈，“昨天我因为公司有一单业务谈得晚了点，老板便要我陪客户一起吃个晚饭，我忘了打个电话给小冰。小冰因为怀孕了，她公司给她安排的事相对轻松自由些，她在家做好了饭等我回家一起吃，见我没回家，就打了我的电话——我跟她解释了的，她不会还在生我的气吧。”
　　 “是这样吗，丫头？”老李转过头去问女儿。
　　 “是这样的，昨天晚上打了他几个电话他都不接，回家后又不闻不问直接睡，今天早上连招呼也不打就走了，我起来看着一桌子剩饭剩菜，当然生气啦。”丫头嘟着嘴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