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雨哗哗，下个不停，突然一道闪电撕破长空……
　　 一个8岁的小女孩不顾大雨滂沱，落汤鸡似地哭着跑回家。爸妈见状，怔住了。
　　 “米米，你不等雨停了再回来?”妈心疼得直叫。
　　 “孩子吓懵了，快找衣服。哎呀呀，哎呀呀！”爸边说边慌张地去找衣服。
　　 妈正要伸手帮她脱淋湿的衣服，她盯了妈妈一眼，欲问又止，恨恨地一拧身，大声说：“我恨你！”转身跑到屋檐下，妈妈不知道她这无名火从何而来。
　　 有天，米米撞见一个人说她是捡来的。她问妈妈，给忽悠过了。刚才，他们玩耍，一个小朋友又告诉她，别人说她是捡来的。大家一听，七嘴八舌说了一通，把事情搞砸了。
　　 “我妈也讲你是抱养女。”甲说。
　　 “我不是抱养女。我是我妈生的！我妈还生我的妹妹。”乙说。
　　 “我也记得我妈生我，我也不是抱养女！”丙说。
　　 “你是男孩子，你不是抱养儿。”甲说。一阵哄笑。
　　 “大姐姐，我是我妈生的吗？”丁问。
　　 “是的。你妈怀你的时候肚子可大了！”乙答。
　　 “我妈的肚子大大的。”丁也说。
　　 孩子们都拱起手吼：“我妈的肚子大大的！”
　　 米米也理直气壮地说：“我妈的肚子最大！我也不是抱养女！”
　　 “水獭肚！哈哈哈，你是！水獭肚！哈哈哈，你是！”
　　 “不许骂我妈！你们坏蛋！”米米抡起拳头，却又收了。伤心地跑了。
　　 话说回来。妈妈走过来想哄她回屋，不料她倒退一步，摔了一跤，跌倒在屋檐水里，一声迅雷，她吓了一大跳，坐起来放声大哭。妈噼噼啪啪像个水獭不知所措地咋呼着。她每遇到事就是这个样子，所以人们叫她水獭。
　　 “睡鼠！快来！”水獭口齿不清地慌叫老公。老公一米四左右，沙眼严重，半闭着，含着泪，沾着眼屎，一双小鼠眼俨然。人们干脆叫他睡鼠。
　　 水獭、睡鼠还真的拿她没法，抱不起，拉不动，叫不应。夫妇俩缩着头，像被雨淋湿的鸭子。费了九牛二虎之力，总算把孩子弄到火坑边。孩子双手捂着脸，脑壳夹进膝盖缝里，死活不肯脱衣，裹着一身泥水。时间久了，浑身巅得像个跳仙，不能自主了。妈妈急忙帮她脱衣，洗澡，放进被窝里。孩子猫成一团，簌簌地打着抖，不停地抽泣着。
　　 一个多时辰过去，已是晌午。睡鼠摸摸米米的额头，惊叫道:“呀！好烫。”
　　 “抱养儿，抱养女……”米米喃喃自语。
　　 “天啦！”睡鼠的脑袋嗡嗡作响。
　　 夫妇俩一切都明白了，但此时不容多想，给孩子抓药要紧。天地昏昏，走在瓢泼的大雨中，睡鼠活脱脱一只竖着行走的蚂蚁。顶上斗笠似无依托，自行飘移。雷厉行空，打不断他的万端思绪。
　　 “抱养儿。抱养女。孩子才8岁，性子就这么烈。自己这把老骨头，贱惯了。孩子不是，造孽！这能怪谁？只怪命。四十多岁才讨老伴，捡了个女婴，眼看孩子健健康康成了一家，心里高兴。这下可好，孩子醒来非要她的亲生爸妈不可，我拿什么还她爸妈。”
　　 在初春的风里，他睁开流着泪的沙眼，见一砣眼屎贴在手背上，像颗痣。顿时，他惘然大悟。
　　 去小城的大路，雷雨中，行走着的睡鼠还真的像个“人”。
　　 屋里这边，水獭烧开了水，端到床前，给米米垫高了枕头，扶正脑袋，小心翼翼地喂开水。不管米米想不想听，嘴里还是念念有词地说：“喝点水，喝点水就好了。”
　　 汤匙喂到米米嘴边，自己却张大了嘴巴。看着米米脑壳歪到一边，滴水未进，孩子的笑脸不见了。水獭端着一碗水，很不是滋味，心都碎了。孩子长这么大，从没发过如此高烧。自从有了米米之后，寸步不离地守着。很多时候，有事出去，虽有睡鼠悉心照料，一日不见就如隔三秋，回来总要看个够，亲个饱。她没命怀胎，却爱子如命。
　　 睡鼠走后，米米胡话连天。
　　 “你两个不是我爸妈……”
　　 她绝望地抓着米米的手，抚摸着米米烫如炭火的额头，悄无声息地掉泪，真是痛不欲生。猛然间，想起了仙人桥上的神仙草。她赶忙帮米米搂紧被子，交待几句，戴着斗笠，拿了镰刀带上门，采药去了。
　　 睡鼠带着一个医生回来见大门开着，人去哪了？再看米米，被窝空空的，没影儿了。他将整个屋子连茅厕找了个遍。撂下一句，慌着神跑了。
　　 “医生，请先坐下，待我去找找。”
　　 “哎哎哎，我说你是不是吃错药了，没事瞎折腾！我忙着呢！孩子都跑玩去了，还来请医生。唉！这人真是的，放个屁也来请示。”医生说。
　　 睡鼠得知水獭去仙人桥采药，脸色刷地像抹了一层炭灰。仙人草不是一般人採到的！更何况是水獭！他找到古老的仙人桥上，除了雨水落在树叶的嘀嗒声外，旷野幽幽，没人踪影。怏怏悻悻地拖着脚步往回走，越走越茫然。雨水落完了。快到村口的时候，无意中发现米米颤颤巅巅地向陡峭的将军岩上愰去，傻眼了！他沙哑的声音吓得尖叫起来。
　　 “救命啊，救命啊！米米跳崖啦！米米！这是什么事？你连命都不要了！啊哦噢，我的天啦！我前辈子犯的什么法！哦哦哦哦哦哦！水獭啊！水獭！你究竟到哪了？”
　　 听到呼救声满寨的人都出来了，拿着床单布匹窗帘蜂拥而至，在将军岩下救险，一片恐慌！
　　 幸好有个小伙子在山上，听到人们嚷嚷，见势不妙，马上跟了过去，隔米米两丈远的时候，他不敢前进了。他试着问:“米米，许愿了吗？哥哥快过来了，打扰你吗？”
　　 米米无精打彩地摇着头：“爸妈上飞机了。我得赶她们。”说着要跳下万丈悬岩！
　　 “回来！爸妈在这边！”小伙急中生智，一个调虎离山计把米米的注意力引开。说时迟那时快，一个箭步跨了过去抱住米米。人们吓出一身冷汗，心都提到嗓子眼了！这时才摸着胸口嘘了一口气。
　　 “哥哥，爸妈不要我了。”
　　 “要的！要的！你没见小鸭子吗？你看，小鸭子下水去了。鸡妈妈是管不了小鸭子的！不是鸡妈妈不要小鸭子，也不是小鸭子不好，而是鸡妈妈不会游泳。懂吗？”
　　 “我是小鸭子吗？”
　　 “是。你还是小鸡呢！但不躲在鸡妈妈的翅膀下；你是小鸭子却生活在鸡妈妈仁慈宽厚的怀抱里。鸡妈妈的爱像鲜花，像云彩，像微澜荡漾的青波。小鸭子和小鸡无论走多久多远都走不出鸡妈妈爱的心坎。鸡妈妈的爱就是小鸭子和小鸡口里的馅饼，身上的衣服，脚上的鞋袜；更是他们幸福的笑脸和甜甜的美梦。小鸭子和小鸡的优点你都有，你是最棒的！也是最幸福的！这里冷，我们回去好吗？”
　　 “哥，我头痛！”
　　 “来！我背你！”
　　 原来水獭走后，米米烧晕梦游了！现在打了一针，服用了退烧药。躺进床铺蒙热汗。
　　 大伙刚松了一口气，外面又叫叫嚷嚷、哭哭啼啼了。两个满身乌渍的汉子肩膀搭着一副树枝担架，上面躺着血淋淋的奄奄一息的水獭，手里还紧攥着一根神仙草。
　　 人们交头接耳叽叽咕咕在说：“死了？”“死了！”
　　 睡鼠双眼一黑，晕过去了。人们乱哄哄慌作一团。一位老赤脚医生吩咐大家赶紧把水獭抬进屋。他用手探了探胸口，心还在跳动！他马上给水獭做人工呼吸。谢天谢地！水獭的命总算捡回来了。人们给她换裤子，凄厉的叫声吓了大家一跳。她的左腿骨折了。她强忍剧痛，再三催促睡鼠给米米敖药。有气无力的米米眼角湿润了。老赤脚医生忙用鲜杉树皮扣住大腿，再用五根大拇指一般大、八寸长的骨肉树（苗音汉译）挟住，又用裹脚布裹紧。每日还得涂上一些神仙草消炎止痛。此接骨法不须一月完全康复！家乡这骨肉树啊！就是神奇！
　　 睡鼠长长地吁了一口气，
　　 “躲过不是祸！是祸躲不过！”
　　 “你和孩子相安无事就好，灾难都让我背着。”水獭忍痛、微笑地说。
　　 “造孽呀！如果是担子我全担了！”睡鼠心疼地说。
　　 折腾了一天，众人走完了。睡鼠往返于两床之间。只见他跟水獭悄悄地说了些什么？水獭点了点头。然后把衣口袋掏了个底朝天，慌神了，似乎丢了什么贵重的东西，满屋子反复找着。这时米米的烧退下来了，人也清醒多了。她看见爸爸从地上捡到了一个细小的东西，紧紧地攥在手心，神神秘秘地又到他们的房间去了。一家人一天没吃饭了，米米浑身没有力气，沿着墙撑着椅来到爸妈的房间。爸妈突然见她，倒吸了一口凉气。站着太冷，睡鼠亲切地叫她陪妈睡。米米躺进妈妈怀里，眼泪淋湿了妈妈的内衣。妈妈一边搂着她一边轻轻拍着。此时，水獭忘了浑身的疼痛，一心善意地浇灌幸福的鲜花。
　　 “米米，别怪爸妈。”睡鼠煮汤私下祈祷着。
　　 “米米，看！妈妈也有颗痣。这就是遗传。长大你会懂的。也就是说我是你亲妈。别再听人乱讲。抱养儿，人家讲的是送子娘娘在天亮之前将孩子弃到井边，谁最勤快最早，谁就捡得最漂亮的孩子。这些哄小孩子的话。你是聪明孩子，你也信？”水獭说。
　　 “米米，你记得吗？有一次你洗澡，倏地哭了。说蜱叮你。我讲是痣，不是蜱。过后，你喜欢扮小牛，叫我抓蜱。嘴里还唱着逗小喜鹊的曲儿！屋顶住窝小喜鹊，屋里住个聋婆婆。喜鹉叫着恰恰恰，婆婆忙喊别哭了！你是谁家的宝宝，过来婆婆送麻花。眼瞎额撞门外树，喜鹊惊飞不叫啦。宝宝小心别跌倒，别怕别怕过来呀！我们玩累了，你还叫爸妈别动！我们不知道你葫芦里卖的是什么药？只见你端茶来唱道:“春天的桃花还没开，脸上的桃花放光彩，甜甜的亲嘴当问候，纤纤的细手担茶来。爸爸妈妈辛苦了，好好休息别累坏！”睡鼠哄着哄着，米米突然搂着妈妈哭了。
　　 “妈！爸！”
　　 这事，满寨闹得沸沸扬扬，大人再三叮咛自家的孩子，谁乱讲话，割掉舌头。
　　 几个小朋友也主动向米米道歉。米米微笑着点了点头，大家又开心地出去玩了。敏敏从城里带来的玩具打坏得差不多了。农村孩子很少有现代化玩具，他们只有玩一些土玩具，如竹筒枪、箩筐箍子滚竹环、菠萝、高脚马、金木水火土棋等。水獭、睡鼠最喜欢孩子，烂椅子、破罐子，都一笑了之。元宵节龙灯会，米米可入迷了。回来，睡鼠就给她搓了一条稻草龙。水獭用苗绣线作龙须，苗绣巾装龙头，一条美丽的龙诞生了。
　　 孩子们拍手称快，欢呼雀跃:“中国龙！中国龙！”
　　 “我们是龙的传人。”
　　 “我们是龙的传人。”
　　 吼声在山间回荡，响彻云霄，久久不散。米米舞起龙头，其他孩子抢着舞龙身，再剩的孩子举龙旗的、举龙珠的、拿铁盆的、拿铁碗的、锤锤棒捧等。叮叮当当地乱敲，游街、场舞，先是慢慢学舞，倒还有点像。后来尽兴，乱舞一团，人倒一堆，龙缠一身，汗流了，脸花了，歌歇了，人笑了。不分男孩女孩，累了躺下，一哄又来……
　　 敏敏妈妈云妹要带敏敏回城去了。敏敏躲着不肯出来。妈劝她回去，她说:“我不回去。我在乡下上学。”
　　 敏敏的邻居阿姨风琴也过来劝敏敏：“敏敏，乖，你在乡里，谁陪阿姨玩，阿姨会做梦的。”
　　 “可是离开米米，我也会做梦的！阿姨，你要米米吗？妈妈！你要米米吗？要是米米能跟我一起进城上学，那该多好啊。”敏敏说。
　　 “米米，这不是妈妈说了算，米米的妈妈也要米米呀！”云姐说。
　　 “我要我的妈妈，除非妈妈不要我了。听妈的，我们永远都是好朋友！”米米摆着一副拉钩的资势等敏敏，敏敏无奈，只得听米米的。“拉钩上吊100年不许变……”
　　 湘西大地，樱花领先盛开，近看粉红绚丽；远观林表霁色；咋看也像孩子们的锦缎、幸福的笑脸。
　　 风琴非常欣赏米米，啧啧夸赞。她和云姐聊了起来：“米米这孩子真棒，像个神童。将来必是版筑饭牛之才！”
　　 “这孩子就像花中牡丹星中北斗！睡鼠哥捡得这孩子是他的福分！”云姐说。
　　 “捡的？哪捡的？”
　　 “从苗庄的那颗章树下候车亭捡来的。”
　　 “几岁了？”
　　 “8岁了。”
　　 “哦！”
　　 “唉，那人的良心狗叼去了。再怎么也不该丢孩子。这可是自己的亲骨肉啊！”
　　 “唉，也是也是……”
　　 “这孩子可厉害啦！有一回，几个孩子骂她是抱养女。淋在大雨里不肯回家。不理会睡鼠哥他们。”
　　 “有这事？“
　　 “说来也怪。水獭嫂背上居然也有一颗红心痣。她才相信自己是他们的女儿。”
　　 “红心痣？”
　　 “是的。她还悄悄地问了最信的邻嫂和最敬爱的老师。遗传是不是那么回事？”
　　 “我的天啊！”
　　 “你折服了吧！这么乖的孩子，别人求之不得！就是死，都要以身保护。那人，现在有儿女则罢，没儿女，那是她应得的报应！琴妹，换你会这么做吗？”
　　 “这……”
　　 路上云姐的话，声声戳痛了琴妹心灵的伤疤。原来，琴妹和一个叫张强的人恋爱，她怀上了，那人却逃之夭夭了。后来，她私地里把孩子生下，也是一个女婴，背上也有一颗红心痣。她本来想把孩子带回家的，但到了苗庄的三岔路口，她越想越无颜面见父母，心一横，把孩子丢下，心酸地离去了。再后来，她结过一次婚，因她失去生育能力，男人与她离了，至今孑然一身，常常后悔当初不该遗弃孩子。刚才云姐讲的这个米米，遗弃地点、年龄、红心痣都相符。她怀疑是自己的孩子。欣喜，自责一齐涌来，心里像塞了一团乱麻：“这孩子叫米米。我的孩子叫敏敏。用一张大红纸写，盖在孩子身上，一看就见。为什么他不用？是避嫌吧？既然要避嫌为什么偏偏用两个同音字？这究竟为什么？到底是不是敏敏呢？哎呀！我怎么糊涂了呢？敏敏头顶上是有两个发圈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