冲床组副组长王通天把杂工张平安堵在车间大门口，双脚跳高杀猪似的大叫起来：“他妈的，你这屌毛眼睛瞎了，手动叉车扔在过道上别人怎么过路？我就知道你是个又傻又笨的人，老子说过了上百遍，可你就是不长点记性，我说的话你听不懂吗？你到底能不能做事？不能做的话就趁早卷铺盖走球你的路，不要在这里混时间了。”
　　 王通天个头矮小，瘦弱得像根麻杆，一阵风就可以把他吹倒在地。可这王副组长嗓门就是大呀，嘴巴一张，骂起人来就像天上在打砸雷，厂房也仿佛受到了惊吓，不停地颤抖了起来。张平安低着头，像犯人那样一声不吭，两颗晶莹的泪珠滑下了他那黑瘦的脸颊。他小学文化，从老家出来打工，一直找不到工作，无奈之下交了几百块的介绍费才勉勉强强进了这家五金厂，做了一名被人呼来唤去的杂工。扫地、关窗、搬抬材料等零零碎碎的活儿都是他一个人在干，身上的工衣湿了又干干了又湿，可还是隔三差五被头头脑脑们唾沫横飞地骂上一顿。
　　 赵总经理咀嚼着槟榔，挺胸叠肚地迈着八字步出了写字楼。他大老远就听到了王副组长在骂人，满意十足地点了点头，心里头万分高兴——敢啃硬骨头，管得住人，员工不敢偷懒打混，厂里缺的就是这样的好干部呀！赵总经理“卟”的一声吐掉嘴里的槟榔渣，抹了抹嘴巴，眯着小眼睛哼唱着不着边的小调，笑容满面地往车间挪了过来。
　　 王通天老早就看到了赵总经理，多么难得的机会呀，他怎么会轻易放过呢？为了在赵总经理的面前表现表现自己，他骂人的嗓门扯得更大，声调拖得更高，脖颈上突起的青筋，就像爬行的蚯蚓扭动了起来。赵总经理那肥大的身躯就像一堵厚实的墙，往车间大门严严实实地压了过来。这时，王副组长就像一条狗，见到了主人，慌忙欢快地摇起了尾巴。
　　 赵总经理又往地上吐了一泡口水，咳嗽了几声，对着王副组长竖起了大拇指：“是块好料子，车间主管这把交椅还是你来坐。”赵总经理把话说完，瞟了张平安一眼，挺了挺腰板，沉着脸就问：“怎么回事？”王通天往前跨了一步，扳着身子端端正正地立着，双手压在裤缝上，恭恭敬敬地地回答：“报告赵总，这就是车间的杂工张平安，认不得几个字，连自己的名字也写得歪歪扭扭的。这个张平安，干起活来没精打采的，扫起地来也是东一扫把西一扫把的，刚才又把叉车扔在过道上……”
　　 几年前，赵总经理还在老家种田。忙完农活，为了多个来钱的地方，他养了一只小鸟去乡场上给人家算命，骗几个钱补贴家用。那时候，他的妹妹还是老板的小三，小三给老板生下一个大胖小子后，手头有了资本，硬是逼着老板休了结发妻子，自己当家做起了主人。小三转正后，自然忘不了老家那个种田的哥哥，一纸任命，算命先生摇身变成了工厂老总。赵总走马上任后，鸡毛蒜皮的事情都要管，厂里招一个扫地的清洁工，他也要亲自去面试。赵总经理捧着《命理大全》来到门卫室，先给人家看手相，看完手相看面相，看完面相接着就是掐着手指头排起了八字。赵总经理迷信得很，整天就只晓得求神拜佛，跪在工厂门口一脸虔诚地焚烧纸钱，只可惜车间还是隔三差五地发生安全事故，破旧的冲床压断了工人的一根根手指，压断了工人的一条条胳膊！
　　 赵总经理骂了一声“饭桶”，高举右手做了个杀头的动作，骂骂咧咧地往前冲去。走了几步，不知为什么，他忽然转过身来，拍了一把大腿，望着张平安莫名其妙地问：“你叫什么名字？张平安？我的妈呀，平安是福，好名字呀，这名字好呀！看来，车间的头把交椅还是你来坐，有你张平安在，我的工厂平安得很呀！”
　　 王通天听了赵总经理这么一说，觉得周身的骨头哗啦啦地散开去，一屁股坐在地上晕了过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