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编辑推荐 散场


作者:月儿红颜 布衣,260.20 游戏积分:0 防御:破坏: 阅读:2827发表时间:2016-04-11 14:32:56


   (一)
  
   “小颜,你说,人死了,真的会变成天上的某颗星吗?”
   “应该是吧。大家都这么说。”
  
   (二)
  
   那时候天色渐暗,凉风乍起。骆城和陆颜并肩坐在郊外的旧城墙上,空气里漂浮着令人窒息的清冷和淡漠。
   骆城的母亲,不久前因车祸去世。在寻找他的路上。
   两人就这样坐到天光黯淡,并没有再出声。
   风愈发紧,枯叶打着旋儿。稍远处,似乎有只灰色的鸟儿立在枝头。
   陆颜瑟缩着朝骆城靠过去。昏暗的光线里,他犹豫着搂住了她的肩。
   (3
  
   骆城的父亲,在他尚未记事时,就带着别的女人离开了。骆城所有的关于他的记忆,都来自母亲零零星星的讲述。
   关于这个男人,骆城的母亲并不愿意多谈。
   她是一个普普通通的女人。打两份工,总是在忙碌。勤俭持家,会为了几角钱同卖菜的小贩争执。
   骆城与母亲的关系并不亲密。两人常常静坐无言。
   而现在,她的生命永远静止在了小小的相框里。
   骆城还是整日抱着母亲的遗像,静静地待在房间里,并不流泪。
   来的人不多。
   陆颜走了过来。她望了望骆城,“杨朔在门口,要他进来吗?”
   骆城微微点了点头。
  
   (四)
  
   小学一年级新生排座位,骆城和杨朔坐到了一起。后来放学回家,两人才发现原来都住东石巷,只是以前没碰过面罢了。
   就这样自然而然地走近。
   杨朔的成绩要比骆城差很多,但骆城的母亲并不反对自己的儿子同他玩。每当他和杨朔在一起,就会多出许多笑容。
   两人就这样心无芥蒂地走过了六年,直到小学毕业的那年夏天。
   那年夏天,东石巷发生了两件事。一件事是骆城和杨朔都考进了城里最好的中学。那所一向以严谨治学著称的中学,在那一年开始招收体育和艺术特长生,曾在市运动会拿过奖的杨朔,得以和学区第一的骆城进入了同一所中学。
   另一件事,则是一户新人家搬来了东石巷。那家有一个女孩,叫陆颜。
   那时候的陆颜已经出落得明朗可爱,穿鹅黄色的T恤,短发像朵蒲公英,柔软地盛开在阳光明媚的早晨,坐在高高的栏杆上放声大笑,眼神清澈如同她身后的天空。
  
   (五)
  
   杨朔说不清自己是从何时起喜欢上了陆颜,或许是见她的第一面,又或许不是。总之,有段时间,陆颜的如花笑靥总是在他心头萦绕不去。
   但他知道陆颜并不喜欢自己。
   那是初三毕业的夏天。太阳收了最后一束光线,但空气依旧燥热。杨朔和陆颜因为一件小事吵了起来,互不相让。
   陆颜终究还是吵不过他,瞪了他一眼,转身跑开。
   她跑得很快,一直到拐角处他才追上她,一把拽住她的胳膊,因为用力过猛,将她扯得往后一仰,他连忙扶住她,结果他的唇正好扫过她的额角,软软的,像羽毛一样。她一下子怔住,他仿佛也呆在了那里,四周一片寂静,他的呼吸渐渐急促。
   她突然觉得害怕,他滚烫的唇已经压上来,笨拙地,小心翼翼地,吻上来。这个吻把他们两个都吓坏了,她猛然推开他,一路跑回了家。
   后来整个夏天,她都一直有意无意躲着他。暑假快结束的时候,杨朔收到了陆颜的信。
   寥寥数字。“我喜欢的人是骆城。对不起。”
  
   (六)
  
   骆城还是回了学校,毕竟离高考仅有数月。他从来就是要强的人。
   但他还是没有理会杨朔。
   半个月前的这个时候,他和杨朔正坐在西行的列车上。
   “就是累了。想散散心。”杨朔的解释很简单。
   他的成绩不算好,其他东西却学了不少,也写写小诗、弹弹吉他,再加上原本就生得好,这个喜欢穿白衬衫的少年倒也获得了不少姑娘的爱慕。
   那晚,杨朔邀骆城同行。鬼使神差般地,骆城答应了。
   母亲对他抱了太大的期望,希望他能进入顶尖高校,以此来向骆城的父亲展示自己教子的成功。虽然她根本不知道那个男人身在何处。
   于是,他们给家里留了信,在城市尚未醒来的薄凉清晨登上了西行的列车。他们不敢想这样做的后果。
   列车上很吵。
   形形色色的人。面容模糊的人。
   骆城和杨朔的对面坐着一个姑娘,她几乎一直望着窗外,偶尔拿眼瞅一瞅他俩,又很快移开视线,似乎没有交谈的欲望。
   列车在午夜到达兰州,但真正在这下车的人其实并不多。火车站灯火通明,却空空荡荡。空气干冷,两人只得寻了车站附近的一家小旅馆住下。
   骆城在卫生间里随便冲了个澡,出来时,杨朔已经瘫在床上睡着了。
   他无可奈何地苦笑着,走到阳台上。楼下的庭院里种了大丛大丛的玫瑰花,只是尚未到绽放的季节。遥远的天际,没有亮起一粒星,只悬着一轮孤月。
   那时候万籁俱静,静得能够听见时光绵密的呼吸,十几年的记忆毫无预兆在骆城的眼前呼啸而过。
   这个没有一粒星的夜,他流了泪。
   骆城想起小时候,常常被其他小孩嘲笑,只因他那个残缺的家庭。小孩子是无知的,往往说出来的话却是最有杀伤力的。有时他被惹急了,就跑去向母亲哭诉,但母亲仅仅目光呆滞、默默流泪,并没有其他的行动。
   后来还是杨朔,替骆城同为首的小孩打了一架并且打赢了,这样的嘲笑才渐渐少了。
  
   (七)
  
   骆城替杨朔脱了衣服和鞋子,在他身旁躺下。屋子里并不是特别暗,清冷的月光斜斜地倾在床上。骆城盯着杨朔的俊朗面庞,发现他的下巴生了胡茬。
   原来早已不是当年的青涩少年。
   这不过是家简陋的旅馆。门甚至在里面不能反锁,得用桌子顶上。隔壁应该住着青年男女,床板震动的声音清晰地传了过来。后半夜的时候,有喝醉的人猛敲房门。
   骆城并没有睡着,脑子里浮现的,全是列车经过的无垠荒原。
   拂晓,他悄悄起身,就着微弱的光线,写了一张便条。而后,背起背包,将尚在熟睡的杨朔留在了房间里。
   杨朔若是醒来,必会在第一时间看到那张放在枕边的便条。
   “阿朔,我先回了。多的钱都留给你。”
  
   (八)
  
   骆城出现在门口,闹哄哄的教室瞬间安静了。许是有人去打了报告,一分钟后,班主任也出现了。
   “骆城,跟我到办公室来。”
   他经过陆颜的桌旁时,朝她看过去,却发现她用近乎悲悯的眼神盯着他。一种不祥的感觉蓦然间直击心头。
   十分钟后,骆城回了教室,再一次背起背包冲出去,没有同任何人道别。
   骆城的母亲,在他离家之后,疯狂地哭号、寻找。她常年劳累,身子本就虚弱,不出半日便病倒在了床上。左邻右舍看不过去,轮流照看她。但那天晚上,她悄悄地出了家门,神情恍惚地徘徊在大街上,谁知就那样被一辆货车撞了,当场离世。
   “骆城?骆城?”放学后,陆颜径直去了骆城家,见门虚掩着,她便推开门走了进去。屋子里有些昏暗,原来是窗帘被拉上了。陆颜终于见到了瑟缩在角落里的骆城。
   “你来啦?”骆城瞅了陆颜一眼,声音淡漠。
   陆颜突然不知该怎么接下去了。本来,无非就是说“我很同情你的遭遇”、“不要太过悲伤”之类的不痛不痒的话而已。
   她犹豫着,但还是发问了,“杨朔在哪?他没和你一起回来吗?”
   “没。我离开的时候,他还在兰州。”
   陆颜轻轻地“啊”了一声。
   十天后,杨朔回到了东石巷。
  
   (九)
  
   那天,骆城离开后没多久,杨朔就醒了。看过骆城留的便条并愣了一会儿之后,他接受了好友独自离去的事实。
   简单收拾后,杨朔走到火车站。但他并没有回家的打算。而是又买了一张去西宁的票。
   火车上人不多,但是杨朔的对面坐着一个梳着长马尾的姑娘。许是车厢里太沉闷了,他俩终于交谈起来。
   那姑娘说她在兰州打工,老板拖欠工资,现在身无分文,要回家。杨朔连忙拿出在火车站附近买的饼干,与她分享。
   姑娘迟疑着接过了饼干,好半天才小声道,“你是个好人。”
   只是她没料到,对面这个眼神里隐隐透着坚定的年轻人,不过是个离家的高三学生。
   车到西宁,姑娘还有点舍不得,似乎还想对杨朔说些什么。但她最终只是摇了摇头,很快消失在了车站的那一边。
   杨朔站在候车室里,周围的人说着他听不懂的语言。而后,他问了好些人,终于坐上了去青海湖的车。
   车上已能见到念经的人,海拔越来越高,几经辗转,车子终于接近了青海湖。辽阔的草原上牛羊成群,那蓝得不真实的就是青海湖。邻座的男人似乎看出了杨朔的为难,替他付了旅馆的房费。杨朔有些讶然,不知该怎样感谢他。
   杨朔背着包,沿着青海湖一直走。草原那边的尽头是雪山,这边则连着湖。
   天色渐暗,但他并没有回旅馆,而是寻了个开阔地坐着。晚风凉薄,星空清透得看得到银河,并有好多颗流星划过。
   第二天清晨,杨朔又来到了湖边,可云层一直遮挡着,看日出的愿望眼看着要落空。快到七点,正当他要悻悻而归时,天色突然开始变幻。太阳光正一点一点地透过云层,洒在清冷安静的湖面上,直到整个湖泛起了金色的光。
   那时候,残破的经幡在风中猎猎作响,杨朔似乎感觉到亘古的梵音在耳畔吟唱。
   他想,该回去了。
  
   (十)
  
   日子渐渐归于平静。
   骆城始终不怎么理会杨朔,而是全身心迎战高考。
   学校终于放了两天的假。傍晚,骆城和陆颜漫不经心地走在小路上,难得地聊着些无关紧要的话题,影子拉得老长。
   突然,陆颜毫无征兆地发话了:“骆城,我很喜欢你。我知道在这种时候说这些很不合适。但我真的忍不住,请原谅我。”
   骆城竟朝陆颜微微一笑,“小颜,谢谢你。可是,我已经有了喜欢的人。”
   高考过后,发生了一件让大家颇感意外的事。
   杨朔和陆颜在一起了。
   分数公布的前一天晚上,自考试结束后就待在亲戚家的骆城,回了东石巷。那段时间,他没有和任何人联系,包括陆颜。
   “喂?”
   “小颜,我是骆城。你现在能出来吗?我就在你家门口。”
   陆颜开了门,眼前的骆城黑了些。她朝他走了过去,竟还有些紧张,却没料到骆城突然搂住她,狠狠地吻了下去。
   “砰!”
   骆城被击倒在地。陆颜看到了身子微微颤抖的杨朔。
   原来,骆城给杨朔也打了电话。
   那年,骆城考得很好,最终去了一座南方城市。
   陆颜去了北方。而杨朔的分数,只够上一个普通的省内学校。
   离开的前一天,骆城又去了郊外,久久地坐在旧城墙上,什么也没有想。
   那时候天空纯净,夏末微风吹拂着他的眉眼,和他散发着皂香的白衬衫。他的这一爱好,和杨朔一模一样。
   第二天清晨,骆城没和任何人道别,独自离开了这座承载了他十八年笑与泪的城市。
  
   (十一)
  
   杨朔到了大学之后,收到了骆城寄来的信。
   阿朔:
   你是我这辈子最好的朋友,也是我这辈子最重要的朋友。我一直信任你,也曾经喜欢过你。虽然这话说得挺混账的,但我只是想让你知道,那晚我会做出那样的举动,并不是因为我喜欢陆颜,而是因为你。但那些终究是过去了,现在我过得很好,祝福你们。
   但骆城并没有等到回信。
  
   (十二)
  
   后来那几年,骆城都没怎么回过东石巷,包括春节。
   大四的一个周日傍晚,骆城接到了一个从未见过的号码。他迟疑着接通,熟悉的声音竟让他刹那间恍惚。
   是杨朔,他来了骆城读书的这座城市。
   骆城赶往校门口,远远的就看到冲着他微笑的杨朔。那一刻,骆城说不清心里究竟是怎样的感受。
   骆城邀杨朔去学校附近的咖啡厅小坐。真正见面了,两人却不知该从何说起。
   但他们毕竟是这么多年的朋友,抛开那些芥蒂不谈,默契还是有的。很快,初见的尴尬荡然无存,可也就是聊聊近况而已。
   突然,骆城话锋一转,“你和小颜怎么样了?”
   “分了。”杨朔有些揶揄地笑着,“上大学之后没多久就分了。但我们现在还是朋友,也一直在联系。”
   “其实有件事,我一直没和你说。那天我看见你的便条后,我坐火车去了西宁,而后又去了青海湖。直到见到那广阔的草原和湖泊,我才觉得自己所谓的执拗根本不值一提。于是我就回来了。”
   骆城并未回应。
   两人出了咖啡厅,并肩走在灯火通明的大街上。不知不觉,就走到了火车站。
   杨朔突然停住脚步,“我该走了。”
   “这就走了?”骆城真的讶然了。
   “是啊,我就是过来看看你。这座城市,没什么要我探寻的。所以我该走了。”
   骆城自知拗不过他,只得作罢。
   “你等等。”
   骆城跑到不远处的小摊,买了六个茶叶蛋。他将其中三个递给了杨朔。
   他俩就这样坐在站台上吃着茶叶蛋。这个点,等车的人并不多。骆城就想起了当年空荡荡的兰州火车站,两个头一回出远门的少年瑟缩在清冷的夜。
   杨朔从背包里掏出一张皱巴巴的纸,展开。骆城瞥了一眼,是诗。
   “呦,还写这东西呢。”骆城打趣道。
   “戒不掉啊。没事的时候写写。这是当年我从西宁回来,在火车上写的,一直留着呢。就送你了吧。”
   火车进站了。
   “走啦!”杨朔似乎很释然,并没有再作长篇大论的告别,而是直接上了火车,朝车窗外的骆城挥了挥手。而后,如同他突兀地到来一样,突兀地离开了这座城。
  
   (十三)
  
   湖/蛰伏的兽/山/幻妙的歌/人面/干枯枝桠盛开的花/车站/无垠荒原腐朽的木/经幡吟唱亘古的梵音/星辰装饰旅人的碎梦/而我/终究丢了执拗
   骆城读完了诗,最后一个茶叶蛋也吃完了。他起身拍了拍身上的碎尘,走进了灰色的风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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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编者按】骆城和杨朔是儿时最要好的朋友也是同学,心无芥蒂地共同渡过了六年的小学生活。生活在一个单亲家庭里、和勤劳节俭的母亲相依为命的骆城,和杨朔在一起很开心,对杨朔有了深厚的感情。上中学后二人中间出现了一个叫陆颜的女孩,关系开始变得很微妙,致使二人相约和家里人不辞而别远行时,骆城的母亲精神恍惚出了车祸。爱情是美好的,友谊是纯洁的,现实生活却往往不按着人们的意愿去发展。作品语言凝练,构思精巧,主题意蕴深厚。感谢赐稿,推荐共赏!【编辑:海淼】

大家来说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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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 楼        文友:海淼        2016-04-11 14:34:24
  拜读月儿红颜文友佳作,创作愉快,事事如意!
不忘初心,方得始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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