谁不忆江南
迎春花桃花杏花樱花梅花丁香,镇江金山公园、无锡樱花节、扬州瘦西湖、北京植物园、玉渊潭公园……南去北还的一路,那么多花儿刷屏春天,惹得我在树前在草坡流连,流连。
那些个花呀,怎一个美丽了得!没错,是美丽,是草木经历了一冬的萧索与沉寂,以繁花积重而出,比漂亮多一份内质感的视觉盛宴和内心激荡。
在“句芒宫树已先开,珠蕊琼花斗剪裁”的一片春光中,我总是不由地近前,再近,端详那苞蕾初绽的性感,不知怎的,就透视到花开的本原——种系繁衍,草木的一种生殖行为。
朵朵花儿亭立向天,暗香撩人。瞧,那对妙龄男女不知觉间手儿便粘在了一起,“人面桃花相映红”……草木的求偶示爱竟然如此浪漫!不由地再再打量那些花儿——无论形态还是颜色都与每个春天没什么大不同,恣意地开放。
想想又不是恣意,分明有一种节制在里面。不是吗?草木以花开启动生殖链,授粉、坐果……周而复始一轮又一轮的繁衍。花开-繁衍,感觉风马牛不相及的两件事,却是草木“香火再续”的真相,与我此次江南“踏青探亲”的主题行不谋而合。
这次“下江南”,是与姑姐夫妇一起。离开北京南站那个早晨,太阳要出未出,楼宇间光影斑驳。因为起得早,列车在钢筋水泥的丛林里滑行,没一会儿我便犯困。等再报站,窗外已是麦田水绿,草色烟光。
江南风致,该是适合读《张看》的,可张爱玲笔触清凛,所述家人家事总带着一份亲情亲爱的疏离……春光正好,此书不宜。我暗自嘟哝,关了云阅读。
又听报站,枣庄到了。身边,姑姐说:快到南京了。到了南京,也就等于到了家。姑姐的丈夫祖籍镇江,几年前也在镇江城置下房产,时不时回来探望亲人。
列车飞驰,白墙小窗黛顶,乐高积木似的屋子不再散落在田间,而变成一幢幢大号的乐高积木,密集在视野前方。镇江,并非旅游胜地也不是我的祖籍,如果不是他俩,我的旅行地图上不大可能出现“镇江”。
一出站,姑姐丈夫姐姐的儿子已在候了。寒暄一番,他便轻点油门,“专车”驶向市区。在我的旅途中,下车后没跟着百度地图去寻酒店,还真是少有的一次。
二十分钟后,我们落座于“翠华酒楼”。姑姐丈夫姐姐的儿子司机变身厨师,一碗烧河豚、一盘蒜香龙虾、一碟香椿炒鸡蛋很快端上桌来。时令菜与眼下的季节一样新鲜。对姑姐丈夫姐姐的儿子的“看家菜”,我赞不绝口:“翠华酒楼”应该被推荐上“美食地图”。
当晚在姑姐家住下,与家人通过电话,倒头便睡了。我近年沾上失眠症又素有“起床气”,没想到这晚睡得那么踏实,清晨被鸟鸣唤醒,也是满心欢喜。
当然少不了去景点,但更多时间我们辗转于市内,看看老人看看学校看看房市。
姑姐丈夫的父亲年事已高,生活不能完全自理。此次回来,他俩准备长住下来,除了照料老人,也想以后把孙女带回来落户上学,再将来,儿子媳妇跟回来,一家团圆……暖心的生
停留几日,又继续旅程。去上海,没有计划其它“外景”——我探亲,他俩访友。我的亲人他俩的朋友都是在新疆大半辈子,重归故里的。
孃孃本是重庆人,文革中父亲受冲击在当地上不了高中,只好投奔在新疆的哥哥——我的父亲。此一去,学是如愿上了,却从此在新疆二十余年,远隔家乡。后来幸亏把握住上海市面向全国招聘教师的机会,才先于姑夫回到上海,然后慢慢地,举家回迁。
上次见面还是二00四年,十二年后再见,孃孃已成为地道的上海人,举手投足透着人在家乡的安适。孃孃家房子不大,但她还是邀我住去家中。孃孃慈爱姑夫热情,我当然欣然接受(我是一个对家的温软零免疫力的人,没办法。)
第一天,我们就待在家中,闲聊,看照片。孃孃退休后,热衷于整理照片,制作电子相册。
那些旧照片最触动我。常常是盯几眼照片上风华正茂的“新疆知青”再看看身边头发花白的两位老人,便恍若提前进到未来。
我也将老去,未来,我将老在哪里?空降的问号令我一时惶然,晚些时候与夫电话里说起,仍唏嘘不已。
当晚重又入睡困难。脑子里总在转一个事儿——姑姐的丈夫本是土生土长的镇江人,前些天走在街头却上演“儿童相见不相识”一幕。孃孃姑夫忆起刚回上海时,没有住房、工作压力……仍旧心有余悸。但不管怎样,他们两家最终还是叶落归根的。那么,我这花开、展枝在新疆的人,将叶落于何处?
父母亲当年支边新疆,把我生在新疆。在新疆,我长大成人结婚生子,可我不是新疆人,也并非重庆人。现如今儿子硕士毕业被录用到一家医院,取得北京户口,我们也可能跟去,定居。
但我仍是异乡人,于新疆是,于重庆是,于北京也是。我这无根之树,将叶落何处呢?所谓“一花一世界一草一天堂”,二十余日一路看花,看尽明媚却忽生迷蒙,不知所措。
暗夜深重,迫压着我的黯然自问:异乡人,你的根在哪里,你的族系将在何方再续香火?
辗转难眠,轻起身,服下两粒艾司唑仑。复躺下,很快睡去。我清楚,药物作用并没有这么迅速,是孃孃的鼻息让我神定。
听,孃孃这个重庆人在异乡上海,一呼一吸平和软和……突然间便释怀。可不是嘛!孃孃这是在对我所信奉的“家人即家乡”做现场版演示。也就是说,我这样性情的一个人,家人在哪儿,哪儿就是家乡,生命尽头,我这片落叶自然会归根于斯,而我的族系也将延衍于此,花开、坐果……生生不息。
?我深睡在“家人即家乡”中,一觉醒来,姑夫已备好早餐。孃孃软语相问:小妹,昨晚睡得好吧?我爽爽两个字:好呢!又得一日悠闲。上午与孃孃在家拉家常,下午挽着手出去散步。
真的是散步,说话散淡脚步散漫,不知觉日头西移,街道行人树木花草沐浴在橙亮的暮色光波里……天工钟毓,“江南佳丽地”果真美若家乡,让人沉迷。
迎春花桃花杏花樱花梅花丁香,镇江金山公园、无锡樱花节、扬州瘦西湖、北京植物园、玉渊潭公园……南去北还的一路,那么多花儿刷屏春天,惹得我在树前在草坡流连,流连。
那些个花呀,怎一个美丽了得!没错,是美丽,是草木经历了一冬的萧索与沉寂,以繁花积重而出,比漂亮多一份内质感的视觉盛宴和内心激荡。
在“句芒宫树已先开,珠蕊琼花斗剪裁”的一片春光中,我总是不由地近前,再近,端详那苞蕾初绽的性感,不知怎的,就透视到花开的本原——种系繁衍,草木的一种生殖行为。
朵朵花儿亭立向天,暗香撩人。瞧,那对妙龄男女不知觉间手儿便粘在了一起,“人面桃花相映红”……草木的求偶示爱竟然如此浪漫!不由地再再打量那些花儿——无论形态还是颜色都与每个春天没什么大不同,恣意地开放。
想想又不是恣意,分明有一种节制在里面。不是吗?草木以花开启动生殖链,授粉、坐果……周而复始一轮又一轮的繁衍。花开-繁衍,感觉风马牛不相及的两件事,却是草木“香火再续”的真相,与我此次江南“踏青探亲”的主题行不谋而合。
这次“下江南”,是与姑姐夫妇一起。离开北京南站那个早晨,太阳要出未出,楼宇间光影斑驳。因为起得早,列车在钢筋水泥的丛林里滑行,没一会儿我便犯困。等再报站,窗外已是麦田水绿,草色烟光。
江南风致,该是适合读《张看》的,可张爱玲笔触清凛,所述家人家事总带着一份亲情亲爱的疏离……春光正好,此书不宜。我暗自嘟哝,关了云阅读。
又听报站,枣庄到了。身边,姑姐说:快到南京了。到了南京,也就等于到了家。姑姐的丈夫祖籍镇江,几年前也在镇江城置下房产,时不时回来探望亲人。
列车飞驰,白墙小窗黛顶,乐高积木似的屋子不再散落在田间,而变成一幢幢大号的乐高积木,密集在视野前方。镇江,并非旅游胜地也不是我的祖籍,如果不是他俩,我的旅行地图上不大可能出现“镇江”。
一出站,姑姐丈夫姐姐的儿子已在候了。寒暄一番,他便轻点油门,“专车”驶向市区。在我的旅途中,下车后没跟着百度地图去寻酒店,还真是少有的一次。
二十分钟后,我们落座于“翠华酒楼”。姑姐丈夫姐姐的儿子司机变身厨师,一碗烧河豚、一盘蒜香龙虾、一碟香椿炒鸡蛋很快端上桌来。时令菜与眼下的季节一样新鲜。对姑姐丈夫姐姐的儿子的“看家菜”,我赞不绝口:“翠华酒楼”应该被推荐上“美食地图”。
当晚在姑姐家住下,与家人通过电话,倒头便睡了。我近年沾上失眠症又素有“起床气”,没想到这晚睡得那么踏实,清晨被鸟鸣唤醒,也是满心欢喜。
当然少不了去景点,但更多时间我们辗转于市内,看看老人看看学校看看房市。
姑姐丈夫的父亲年事已高,生活不能完全自理。此次回来,他俩准备长住下来,除了照料老人,也想以后把孙女带回来落户上学,再将来,儿子媳妇跟回来,一家团圆……暖心的生活规划,令我羡慕也心生惆怅。
停留几日,又继续旅程。去上海,没有计划其它“外景”——我探亲,他俩访友。我的亲人他俩的朋友都是在新疆大半辈子,重归故里的。
孃孃本是重庆人,文革中父亲受冲击在当地上不了高中,只好投奔在新疆的哥哥——我的父亲。此一去,学是如愿上了,却从此在新疆二十余年,远隔家乡。后来幸亏把握住上海市面向全国招聘教师的机会,才先于姑夫回到上海,然后慢慢地,举家回迁。
上次见面还是二00四年,十二年后再见,孃孃已成为地道的上海人,举手投足透着人在家乡的安适。孃孃家房子不大,但她还是邀我住去家中。孃孃慈爱姑夫热情,我当然欣然接受(我是一个对家的温软零免疫力的人,没办法。)
第一天,我们就待在家中,闲聊,看照片。孃孃退休后,热衷于整理照片,制作电子相册。
那些旧照片最触动我。常常是盯几眼照片上风华正茂的“新疆知青”再看看身边头发花白的两位老人,便恍若提前进到未来。
我也将老去,未来,我将老在哪里?空降的问号令我一时惶然,晚些时候与夫电话里说起,仍唏嘘不已。
当晚重又入睡困难。脑子里总在转一个事儿——姑姐的丈夫本是土生土长的镇江人,前些天走在街头却上演“儿童相见不相识”一幕。孃孃姑夫忆起刚回上海时,没有住房、工作压力……仍旧心有余悸。但不管怎样,他们两家最终还是叶落归根的。那么,我这花开、展枝在新疆的人,将叶落于何处?
父母亲当年支边新疆,把我生在新疆。在新疆,我长大成人结婚生子,可我不是新疆人,也并非重庆人。现如今儿子硕士毕业被录用到一家医院,取得北京户口,我们也可能跟去,定居。
但我仍是异乡人,于新疆是,于重庆是,于北京也是。我这无根之树,将叶落何处呢?所谓“一花一世界一草一天堂”,二十余日一路看花,看尽明媚却忽生迷蒙,不知所措。
暗夜深重,迫压着我的黯然自问:异乡人,你的根在哪里,你的族系将在何方再续香火?
辗转难眠,轻起身,服下两粒艾司唑仑。复躺下,很快睡去。我清楚,药物作用并没有这么迅速,是孃孃的鼻息让我神定。
听,孃孃这个重庆人在异乡上海,一呼一吸平和软和……突然间便释怀。可不是嘛!孃孃这是在对我所信奉的“家人即家乡”做现场版演示。也就是说,我这样性情的一个人,家人在哪儿,哪儿就是家乡,生命尽头,我这片落叶自然会归根于斯,而我的族系也将延衍于此,花开、坐果……生生不息。
我深睡在“家人即家乡”中,一觉醒来,姑夫已备好早餐。孃孃软语相问:小妹,昨晚睡得好吧?我爽爽两个字:好呢!又得一日悠闲。上午与孃孃在家拉家常,下午挽着手出去散步。
真的是散步,说话散淡脚步散漫,不知觉日头西移,街道行人树木花草沐浴在橙亮的暮色光波里……天工钟毓,“江南佳丽地”果真美若家乡,让人沉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