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风】蝈蝈情(散文)
蝈蝈在我们那一带叫“油子”,从炎热的盛夏一直叫到秋后。这几年,也许是庄稼地里打农药太过频繁的缘故,蝈蝈的“吱吱”声,已经没有了以前此起彼伏的热闹场面。而在城市喧闹的街道,则总能碰见挑着蝈蝈笼沿街叫卖的小贩。这种蝈蝈笼是用细薄的竹篾做的,拳头大小,溜圆的像农家院里种出来的小葫芦,看上去精巧别致。它们被小贩用网兜网成偌大一团,悬挂在小扁担的两头,在几只胆大蝈蝈的鸣叫声中,走一路晃一路的沿街叫卖。虽然可以尽情挑选自己心仪的蝈蝈,但总感觉,没有了小时候到庄稼地里亲自捕捉的诸多乐趣,这就如同你可以拿钱在市场上买一大堆花生,却比不上到农民刚收获过的花生地里,费尽力气寻觅到一颗遗落下的,吃起来香甜一样。
养蝈蝈,必须要给蝈蝈做一个笼子。记得我小时候做的蝈蝈笼,都是用高粱桔上的高粱亭(高粱穗之下最长的一截)做的,那模样跟一栋面积不大的平顶小楼相似。高粱亭长而纤细,更重要的是它中间无结,可以根据自己的需要任意截取。要想得到理想的高粱亭,最好去找那些晾晒了一年以上的高粱桔,因为那上面的高粱亭已经被太阳晒得没了水分,做出来的蝈蝈笼极不容易变形。记得那时候我把挑选好的高粱亭,根据要做蝈蝈笼的尺寸,用小刀把它们截成长短不一的数段,之后在里面挑拣出三十二根短的,两头沾上水,用手捏,感觉潮湿而有韧劲了,四个一组地用牙咬,等咬出来柔软的凹槽,便将它们相互交叉,用母亲纳鞋底用的麻绳,在凹槽处用力捆绑并打成死结,如此这般,将八组三十二根短的捆成两个“口”字,然后按照横短竖长的原则,把它们分别插在“口”字上的缝隙里,蝈蝈笼就算做成了。记得那时候二墩子爷爷给二墩子做的蝈蝈笼最漂亮,它的顶端不是我们做的支棱着一排排高粱亭,而是像天安门城楼那样,凸显出一个尖顶来。不管是二墩子把他的蝈蝈笼悬挂在自己家里,抑或是提在手中,都让小伙伴们看着眼馋!
捕捉蝈蝈既有趣又带有危险性,因为一不小心,就会被它锋利的牙齿咬出血来。记得我刚捉蝈蝈的时候没有经验,常常钻进跟自己差不多高的棉花地里去捉。那蝈蝈非常机灵,感觉到一点儿响动,便停止了叫声,当你傻乎乎的钻进去寻找,连个影儿也不会看到。也有一些胆儿大的蝈蝈,只等你离得很近了才停止鸣叫,不跑,两只鼓泡眼瞪着你,两根细长的蝈蝈须不停地画着圈儿摇动,似在向你挑衅一般。更让人生气的是它竟然蔑视我,有好几次,我站在它的面前,它都对我不屑一顾,牙齿边上那两根带勾的“鼠须”一直对着我“呲牙咧嘴”,两条生有硬刺的前腿也不住地上下舞动,更像是对我示威。当我怒不可遏的伸出小手要去捕捉它的时候,也不慌张,只待就要触碰到它身体的一刹那,它才迅速“倒车”,顺着棉花叶子“哧溜”一下滑落地面,不逃,欣赏我被坚硬的棉花枝条划拉的狼狈样。等我气急败坏地扑向它,它才后腿一蹬,一蹦老远,再也难觅踪迹。红薯地视线好,相对棉花地来说,比较容易捕捉蝈蝈,但想要成功地捉住它,对于一个只有七、八岁的孩子来说,也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情。不过,红薯地跟棉花地不同,一旦发现蝈蝈从红薯叶上跳下去,毋须紧张,因为红薯叶之下爬满了浓密的红薯蔓,没有那么大的空间,可以使它施展“轻功”迅速逃遁。记得那时候,我先是瞄准蝈蝈,牢记它跳下去的地方,然后蹑手蹑脚地走过去,蹲下,用小手轻轻将红薯叶掀开,看见了,两只小手并在一起,迅速扑下去,确信擒住了,慢慢将手指滑动露出一条小缝,一手按牢,另一只手找寻蝈蝈的头部,瞅准确,用两个手指头紧紧捏住,然后到毛豆地里摘几片结实的毛豆叶子,将蝈蝈包裹的严严实实,再薅几根长而柔韧的芨芨草缠几匝捆牢固,放在衣兜里。记得有一次我没有捏紧,蝈蝈挣扎着要逃脱,情急之下两只小手一下捧住了它,被逼急了的蝈蝈狠狠地在我手上咬了一口,那鲜血瞬间就浸了出来。扑蝈蝈时,按下去的力度不能大也不能小,大了容易把蝈蝈的腿折掉,难看,小了,速度慢,容易被蝈蝈逃脱,窝囊!
被我逮住的蝈蝈关在笼子里,刚开始抵触情绪很大,看到我过来就像寻死似的直往笼子上撞,不吃也不叫,看着很是心疼。那时候,花儿奶奶在自家墙根底下种了许多丝瓜,那些丝瓜蔓爬的满墙都是,有的已经伸到了院墙之外。我每天起的很早,专门去采摘那些鲜嫩的丝瓜花回来喂它。也许是精诚所至金石为开吧,没过几天,这只蝈蝈便不再怕我,甚至不等我把丝瓜花往笼子里放好,爬过来就迫不及待地大口咀嚼。那鸣叫声渐渐也响了起来,开始极短,发现有人走近即刻戛然而止。随着胆子越来越大,鸣叫的时间也越来越长了。它不再怕人,有时候看见我来,那鸣叫声反而更加响亮,好像在对我卖弄一般。随着我逮回来的蝈蝈越来越多,蝈蝈笼里也热闹起来。其中我最喜欢那个全身碧绿的蝈蝈,因为它不但长得“玉树临风”,那叫声也是醇美响亮,我管它叫“王子”;还有一个浑身黑褐色的,虽然长得很丑,但那两片又厚又大的发声器,摩擦起来发出的高亢之音,是任何一只蝈蝈都无法相比的,我管它叫“黑旋风”。那时候学校不留作业,放学后,我会长时间趴在蝈蝈笼跟前,尽情地欣赏“黑旋风”引领着“王子”它们“歌唱”。有时这些蝈蝈也会打架,甚至还会残忍地吃掉对方,那时,我猜想这些蝈蝈可能是吃腻了我喂给它们的丝瓜花,便拿出家里过年才让吃得大红枣,偷偷地喂给它们……
寒冷渐渐逼近,这些我亲手从庄稼地里捉回来的小精灵,一个个离我而去,有时候放学回来看到空空如也的蝈蝈笼,就会情不自禁地黯然悲伤。后来听大人说,离我们家有十多里地的肖庄树林子里,生活着一种蝈蝈,生命力极强,还说能活过春节呢。我很兴奋,便约上几个要好的小伙伴,找个星期天向肖庄树林子奔去。树林子很大,齐腰深的茅草稠密枯黄,那些土黄色的洋槐树已经光秃秃的没了叶片。驻足倾听,断断续续的蝈蝈叫声飘入耳中,于是,小伙伴们循着声音分头寻找起来。记得我第一眼看见这儿的蝈蝈很是失望,感觉它还没有我那只丑陋的“黑旋风”漂亮,但它毕竟是能够发出美妙叫声的蝈蝈,瞄准,扑上去,费了九牛二虎之力才将它“逮捕归案”。记得那天我逮了两只蝈蝈之后,很是兴奋,便在树林里把一棵野高粱撅下一截,去皮,将细米儿两头对折,形成一个椭圆形圈儿穿过去,留出一个箍套,把蝈蝈的头塞进去从背面拉紧,那蝈蝈就像睡在高粱桔上一般……
捉回家的这两只蝈蝈,由于天冷,再也不适合喂养在蝈蝈笼子里了。我央求父亲去找二墩子的爷爷,因为二墩子的爷爷每年都会种植很多葫芦。这种葫芦跟城里卖的竹蔑蝈蝈笼大小差不多,只不过没有竹篾编的蝈蝈笼透气罢了。记得那时候,我也曾看见有人用高粱桔上的细米儿编织蝈蝈笼,好像是先将剥好刮净的细米儿,整齐地排列在挖好的小圆坑边上,中间用土埋上夯实,然后开始编织,至于最后是怎么收口的,却是记不清了。父亲从二墩子爷爷那里要回来的葫芦,是从早已干枯的葫芦蔓上现摘下来的,实心无口,甚至瓜蒂处还留有一段很长的丝瓜曼。时至今天我也不清楚,父亲是用什么工具把葫芦口做成了一圈月牙形,不但严丝合缝,看起来更是异常美观。为了让葫芦里的蝈蝈能够呼吸到更多的新鲜空气,父亲还用母亲扎鞋底子用的尖头锥子,把葫芦的四周扎了许多规则的小窟窿。记得那时候这两个装有蝈蝈的葫芦,就成了我的贴身宝贝,上学揣在怀里,晚上则放在自己的被窝中,生怕它们再离我而去。我还给它们取了个长寿的名字:“铁迷青”,因为小伙伴们在一首自编自唱的儿歌里有这样几句:“铁迷青,能过冬,过冬还能活长久”……
虽然现在已经不再年轻,但每次路过庄稼地,只要听到蝈蝈的鸣叫声,就会身不由己地向它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