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柳岸】年年清明各不同,今年我笑着流泪(散文)
今年清明节的前两天,儿子急不可耐地嘟囔着:怎么我伯伯还没打电话来去上坟呢?我说:可能你伯伯有事,有可能清明节那天去。嘴里说着,我心里也有点焦急:是啊!怎么还没打电话呢?
儿子是图玩,他的世界里是不会有他那个未见过面的爷爷的。而我呢?又有何焦急的呢?是对父亲抹不去的记忆与思念,还是渐远渐近的挥之不去的乡愁?这哪一样都会使我的心灵晃动颤抖。想起余光中《乡愁》里的诗句:乡愁是一方矮矮的坟墓,我在外头,母亲在里头……可我的乡愁竟也是用坟墓连接起的:我流浪在城市的外头,父亲却沉睡在家乡的祖坟里头……使我的乡愁总是“欲断魂”的落寞与凄凉。
清明年年有,人人各不同。每到清明,我的时光机器热烈地转动着,在记忆的时间与空间里穿梭着,找寻些刻苦的成长与铭心的记忆。幸好自己喜欢摆弄些笨拙的文字,可以永久的记录下来,慰藉一下不知是先天还是后天的忧郁。
时光穿回到了1996年的那个清明,那是我成年后第一次真正的在心里祭奠了父亲,也为自己的青春。为此,还写了一篇日记,题目定为——《青春祭》
今天是清明,照例要回家乡上坟。哥哥有事去不了了,说让我与姐姐一块去。
起了大早,倒是没赶上“雨纷纷”的天气,但还是阴沉沉的,如我的心情。
骑车来到了姐姐家里,小外甥也在家里,姐夫出去干活去了。
事先没说好是我来,我的到来姐感到有些意外与高兴。小外甥更是欢天喜地。每次看到操劳而忙碌的姐,岁月与劳累抹去了她青春的光芒,脸上已刻上了不该应有的皱纹与沧桑,心中不免有些凄凉。想起她年轻时如花的容颜,有时竟被年少无知的我欺负得哭鼻涕;想起她自父亲去世后,为了家,为了哥和我上学,放弃了学业,早早地把自己嫁了出去;现在成家后,又无微不至地关心着家,疼爱着母亲关爱着我们,心中暗暗的疼痛与懊悔。她为家庭为我们付出的太多,不知不觉中夺去了她应有的一切,假如她像哥哥一样的生活呢?也可能……
想到这些,心里有些辛酸与畏惧,以及良心的忏悔。心中不免对家乡怨恨起来,那里不应失去我们应有的东西。
亲情物质姐姐都无偿给予,而长大成人后现在能独立的我,能给予她什么呢?我心灵的不安分与孑然一身,成了亲人们的操心与牵挂。我知道他们希望我给予的是什么,可我总感觉到困惑,不以为然。
我将怎样给你们一个满意的答复呢?我的亲人啊!
姐一如既往地关心着我,我只是敷衍地答着,掩饰着内心的烦躁与不安。
带上祭品,我们就上路了。
一路上,欢乐的小外甥勾起我童年的回忆。童年时光也许是我今生最为欢愉的记忆了。那时的欢笑,那时的伙伴,那时的憧憬,那时的真挚都如春风一样,拂过我脑海里,永远无法挥去。而这一切永远一去不复返了,成长真的是一种无奈的烦恼吗?伴随着苦闷与痛苦。
山路上,祭祀的行人一波一波的穿梭着,有上山的,也有祭完了下山的,似乎阴间与阳间的人一样多。生与死永远是天平上的两端。
远远地看见亲人的墓冢,心中不免地落寞起来,欲哭无泪。
来到坟前,姐姐逐一摆上祭品。我拿出香和纸,分出一点放在坟头上,剩下的用火柴点着放在墓碑前燃着。烟雾与香气缭绕,氤氲着我凝重的心情。
姐姐剪除着坟上的杂草与枯枝,我拿起锨不断地向坟头上添着土。
一切忙完了,姐姐跪在碑前分别磕了头,又叫着懂事的小外甥跪下给他未见面的外公及太公太姥磕了几个头。我也匍匐在墓前,低下了自己沉重的头,用复杂的心情祈祷着。
祈祷什么呢?我茫然不知。只是想,地下的父亲您孤独吗?您痛苦吗?您在想我们吗?还是您也在无助地挣扎着?我不知道,就像您也不知道我的心一样。这世间,生与死的事又有几人知道看透呢!
“上穷碧落下黄泉,两处茫茫皆不见。”就连至高无上的大唐皇帝也有着生与死的无奈与痛苦。
我抬起头,看到了姐姐湿润的眼眸。可我没有眼泪,眼泪只是一种形式,是表面化的痛苦。真正的苦痛是心里的,是无泪的、无声的。
远处传来了阵阵的哭声,夹杂着女人特有的带有韵律的哭腔,还夹带着埋怨的话语及亲人们的劝说声。那是新近失去亲人的哭声。
人们除了哭声还能用什么方式来表达失去的亲人的思念呢?我的世界里是没有灵魂的,可当痛苦不能解决活在世上的人的痛失亲人的情绪时,我倒是真的情愿有灵魂;正如祥林嫂对灵魂的发问。
不管有没有灵魂,逝去的人永远会带给生者无限的悲哀。还有逝者的往事,永远也无法抹去与重写。
想起第一年上学的冬天,我的脚上得了冻疮不能走路,是父亲您一次次地背我上下学;想起患病时,是父亲您一次次地背着我去看病;想起是父亲您把少的可怜的好东西一次次地让给我吃;想起父亲您……
够了吧!亲爱的父亲!您还让我再想吗?您儿子的脆弱的神经还能再经受起这许多蚀骨的回忆吗!您匆匆地留下了痛苦的痕迹,永远地去了,永远定格在我一生的记忆里,伴随着我的成长,伴随着我的忧伤。
亲爱的父亲啊!如果您真的有灵魂的话,能听见我的声音吗?
您过早地撒手人寰,在我还没有读懂、享受父爱的时候,在我还没有知道眼泪是痛苦的时候,在我还没有懂得人生的意义的时候……
一切都是那么得茫然,茫然得没落下一滴的眼泪,在您的葬礼上。
十几年来,我第一次从心口里如此的想您,感受到了灼热的心痛。泪水无声的夺眶而出,我将脸扭向一边,失措地躲开了姐姐,眼睛望着远方,一个个的坟冢像馒头一样在山坡间蔓延开来,心中腾起无限的荒凉与悲戚。
人,是无法逃脱生死的。
做着生的事,却一步步向着死亡进发,我在这世间一切的努力与挣扎到底是为了什么,最终还是换来一个土馒头?父亲啊!您的灵魂在这里,我的灵魂将在哪里?
我的灵魂找不到停靠的地方,就连家也找不到回时的方向。
我在尘世间飘荡,没有了您宽柔的胸膛和如山的臂膀,我到哪里找到停靠的海港;在梦与仙世之间,我只能找一点庆幸的曙光。
安息吧!我的父亲!我只能这样。
姐姐开始收拾东西,准备返程回家。望着山下渐行渐远的家乡的村庄,我不知道将去向何方……
……
眷眷往昔,泪总潸然。那一年,带着对现实的苦闷,特别思念着我的父亲,钻心地疼痛;还有我青涩的华年,在孤独的青春里踯躅地跋涉着。
埋葬了晦涩的青春后,以后的岁月里,我常常思索着人的灵魂的有无……
以“智慧生物”自命的人类,生来便陷入了智慧与愚昧、矛盾与冲突的困扰之中。诚如庄子的喟叹:吾生也有涯,而知也无涯!无限的未知领域如同宇宙空间里浩渺深邃,隐藏着无穷奥秘的黑暗,紧紧包裹着人,每走一步,都必须燃起自心智慧的火炬,去开辟道路,解谜似乎是人的天赋使命。解不完的宇宙之谜,悬在人类文明征途上的一道道关隘。
所有宇宙之谜中,人的灵魂是最难解最恼人的。而对个人和社会又至为切近急迫的是关于揭迷者自身的迷:人从哪里来?生命源于何处?人只是一架思维机器,还是具有所谓“灵魂”的神灵?人在宇宙中的地位如何?人死永灭,还是有来生后世?这些问题中,以生死之谜,尤其是死后有无续存的问题,关系到每个人最切身最根本的利益。
最具有挑战性的是一类充斥古籍,超越时空而流传的生死灵魂有关。似乎在证明灵魂不死,再生的特异现象;如记忆前生、活见鬼、脱体经验、濒死和死后复活、体验附体、借尸还魂等,并不因科学进步和人们的不信而绝迹。
人在这世上,自诩为万物之灵,是世界的主宰。然而,从古到今,作为自身的生命之谜,至今也含糊不清。最富有争议的就是人的灵魂之说。
现代人似乎从弗洛伊德那里看清了自己。人具有动物性的“本我”一面,也具有理性的“自我”一面,是理性把人与动物区别开来。
从远古时期,人类从混沌野蛮开始,一直向着文明的曙光进发。在漫长的进化中走出了“本我”,有了思想,有了理性,产生了语言与文字。可人类一开始毕竟还不了解自己,在迷茫的困惑中产生了神话。神话是人类对未知领域思索的一面,是对未来的向往与美好的虚幻。
向往总是美好的,但是人作为从动物演变来的生物群体,未免带有动物性的一面。自从人类诞生起,自私、贪婪、野蛮、残忍,甚至自相残杀,战争从不间断。于是,少数的先知先觉站起来,指引人类如何走出困境与野蛮,带着神话般的神秘,产生了宗教。
自从欧洲文艺复兴以来,彻底打破了宗教的宁静。当尼采宣布了上帝的死亡,那高悬在人类头上的宗教道德律令也随即慢慢消解了。人们言必尼采、海德格尔、萨特、佛洛依德,在他们超凡的智慧下解构着自己,认识着自己,了解着自己。
然而,又有谁知道,人类的命运将走向何方?人类的灵魂将走向何方?
多年的文化教育,使我成了彻底的唯物主义者,在人类的灵魂问题上,我相信人死如灯灭;灵魂不死,那只是人类编织出来的谎言,用来吓唬活着的人们。
自从人类诞生起,灵魂之说似乎一直在人们的心中挥之不去,真的像幽灵一样存在于人的思想中。有也罢,无也罢,灵魂似乎总在不经意的时候感受着它的存在。
……
常常想起幼时懵懂的年月里,我总在想人死后到底是什么样子?父亲突然间离开了我们,到底去了哪里?那时,我没有任何的痛苦,想着父亲不可能这样悄无声息地离去,他只是到另一个世界去了;那是人类看不见的世界,或许父亲只能看见我们。
我看见父亲了!看见他如往常一样忙碌着:赶集、农忙、剪兔毛、站在讲台上课、在平房上拉着悠扬的二胡琴声……我激动地跑着、拼命地追赶着父亲,大声地叫着父亲。父亲只是远远地看着我,一句话也不说,最后头也不回地走掉。我绝望了:为啥父亲总不理睬我。我焦急地声嘶力竭地喊叫着,可是喉咙里好像是什么东西堵住了,一点声音也发不出,总是欲呼不出,胸口憋闷难受,如同千斤的石块压在我的胸口,无力地挣扎着;无济于事地眼睁睁地看着父亲慢慢地离我而去,像是跌入了黑暗无比的万丈深渊,直到突然惊醒,才发现自己躺在床上。梦中父亲的影子是那么得真实,如同刚离开家。
大人们说:这是“鬼压身”,也称“鬼压床”,是父亲想念我想把我带走。于是,每当发生这事,母亲与邻居们白天就请来“神妈妈”做“法事”,驱赶父亲的灵魂。我在一旁静静地看着大人们,一点也不感觉害怕,因为那时我还不知痛苦为何物。懵懵懂懂地认为父亲是不会丢下我不管的,因为,梦中的父亲是那么得真切。那时,我荒谬地认为梦中的父亲就是真的没有走远的父亲。
长大后,我从有关书籍中看到:这是“梦魇”,心理学称之为“梦魇症”。是人睡觉时,姿势不对,手放在了胸口上,压迫心脏,才造成了想喊却喊不出声的感觉。可我不明白,为啥父亲总是出现在这种梦境里。
还有一种现象,让我永生难忘,记忆深刻。
父亲的突然离世,对母亲的打击是最痛苦的。那时,每当夜深的时候,母亲常常哭泣,有时小声啜泣,有时号啕大哭。哥哥在城里上学,姐姐与我在一旁不知所措。这时,邻居们听到母亲的哭声,总是跑来安慰劝说母亲(有时姐姐也去叫邻居来劝慰)。母亲还是极度痛苦地哭着,哭到眼泪无法流出的时候,母亲却悄然停止了哭泣,学着父亲的样子和口气与旁边的人说话,动作与神情极像父亲,唠叨着不着边际的话。而旁边的大人这时会把母亲当做父亲来劝说、安慰,甚至吓唬着父亲,让他赶紧走,别吓着孩子,又是倒茶,又是递烟。而这时的母亲脸上没有了痛苦,有时还一脸不自觉地高兴的样子,说话、动作、表情也不想平常的母亲了。大人们说这是我父亲的灵魂附在了我母亲的身上了,所以这时才劝说、吓唬着父亲的灵魂赶紧离开。
似乎在邻居们的努力劝说下,父亲的灵魂在母亲的身上闹腾了一番后,便悄然地离开了。这时母亲的身体僵硬地倒在地上,似乎没有了气息,旁边的人们手忙脚乱地给母亲掐人中,弯脚,抻胳膊。忙活了一阵子,母亲就会渐渐地醒来,恢复到原来的样子,表情极为平静,像是经历了一场大病。
这就是大人们常说的“鬼附身”。
每当这时,我茫然地看着这一切,不知所措,无所谓恐惧,只是一脸的困惑与无奈。而姐姐早已泪流满面,呜呜哭啼,不知是痛苦还是被母亲吓得。
现在想来,可能是那时母亲太过于悲痛了,无法走出悲伤的情绪,悲痛的情绪到了极点,就会出现这种反常的行为举止。如果真的走不出这种极度悲伤的情绪,有的人排遣不开,就有可能疯掉。母亲没有发疯,可能真的痛苦极了,到了痛苦的边缘;也许是孩子们又把母亲拉回到现实中,如果没有我们兄妹几个,我想母亲的精神世界也许真的会崩溃。
那时,母亲可能是对父亲的思念用现实中的苦难与悲痛连接起来,用父亲的灵魂及行为来驱散或者安慰自己悲伤的情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