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精品 【晓荷·那年】三厘米的阳光(征文·小说)


作者:齐修远 童生,741.95 游戏积分:0 防御:破坏: 阅读:3286发表时间:2016-04-14 09:30:28


   (1)
   他的手套自上一次戴上以后就再也没摘下来过。
   那是一副拳击手套,质量绝对是上乘的,各方面的做工都没得说。但手套已经变得非常破旧,前面保护骨节的棉花已经从手套被划开的皮里挤了出来,这让它变薄也变得非常破,已经失去了任何保护的作用。现在看那副手套,简直和垃圾堆里捡来的没两样,就算如此,他就是不肯把它摘下。
   他的房间里弥漫着呛人的烟味,香烟散发出淡淡的烟草味混合着过滤嘴烧焦的气味,变得让人难以忍受。房间不大,门紧闭着,窗帘也掩着窗户,但是窗帘和窗户有些不匹配,显得有些小,外面的阳光就从窗帘遮掩不到的地方流进房间里,在潮湿的水泥地面上留下一道道明暗交措的影子。外面的世界只能在阳光被遮挡时,产生的影子来呈现在这个房间里。里面的家具很少,唯一的一张桌子摆放着唯一一台老式电视机,电视的屏幕上沾满了污垢,大概很久没有擦拭过了,这让电视机里的节目永远都缺少不了尘土的痕迹,里面的人物一个个都被灰尘蒙住,只能看见轮廓。老旧的沙发正对着电视摆放,对这个小房间来说,那个沙发太大了,他就坐在沙发上带着拳套,一动不动,看样子是睡着了。粗犷的脸庞看着很凶猛,躯体上的肌肉完美的突起,形成带有质感的曲线。
   皮肤裸露处,布满了伤痕,因为他是一个拳击手,靠战斗吃饭,那大大小小的伤疤是他一次次艰难地走下擂台的见证。
   沙发距离窗户还有一段距离,溢进房间里的阳光无法触及睡在沙发上的他,所以他睡在阳光的边上,只差那么三厘米他就可以睡在阳光里了。
   他的父亲也是一名拳击手,他的童年基本上是跟随着父亲在大大小小的擂台下度过的。因为整日观看那一场场血腥暴力的比赛,他十分崇尚武力,向往胜利。这种想法注定让他产生了成为一名拳击手的念头,他从那时候起就希望能够像他父亲那样,靠拳头吃饭,靠胜利生活。
   擂台上对手的拳头、暴起的青筋、宽大粗壮的骨节,还有象征着力量而肆意膨胀的肌肉,都不能令他畏惧。因为对手的每一次出拳,肌肉快速收缩后再猛然释放时爆发的力量,以他多年的观赛经验都可以算得个出大概,这大概就是他跟随自己父亲多年所能学到的东西。当然,还有无畏的勇气和永不言弃的坚韧,还有绝无仅有的天赋,以及作为一名优秀拳击手的一切必要条件,这都为他成为一名优秀的拳击手打下了钢筋水泥般坚实的基础。
   但是,他的父亲不同意他登上擂台,像他一样依靠拳头生存下去。因为他的父亲经历过了太多的战斗,当初支撑着他战斗的热情已经被千百场的战斗消磨的所剩无几,让已经三十多岁的他还坚持登上擂台的,无非是因为他年轻的时候没有磨练别的手艺,只能靠拳头吃饭,如果他不战斗,那么等待他的将会是饥饿的困顿。当初因为梦想而选择的职业,现在被迫变成了谋生的手段。所以他不希望自己的儿子像他一样,一旦打不动了,还要为了生活为了粮食苟且在擂台上。
   所以,他长到一定年龄后,他父亲就把他关进了一所封闭学校,让他接受教育。性格乖张、暴戾的他,外加崇尚武力,在校经常与人发生冲突,见识过许多场拳击比赛的他,就算只学到了打架的一点皮毛,应对学校那些什么战斗技巧也不懂的孩子绰绰有余。所以,同龄的人当中没有一个人在他身上占到过便宜,获胜后的他被胜利包裹着,内心的战斗欲望像是燃烧的小火苗被浇上了汽油一般,突然爆炸般地膨胀,变成不可收拾也无法驾驭的火海。
   学校里的老师为了其他学生的身心健康和生命安危,不得不把他作退学处理。
   “嗨,小子,看来你注定要走我这条不归路啊!”他的父亲无奈地摇摇头却又只能默默接受。
   “既然要打拳,那就要赢,所以你先跟我练两年,等可以赢了再出去。”他的父亲对着刚退学的他很耐心地说道。
  
   (2)
   拳击场上到处充满了血腥与凶险,不是一个年仅十几岁的孩子可以驾驭的,尽管他在学校里已经战功赫赫无人可以匹敌,但面对比他更有经验,更有力量的对手来说,那些成绩全部都微不足道,完全不值一提。每一个站在擂台上的人,都是这方面的佼佼者,实力不可小觑;每一个还能够站在擂台上的人,都是从上一次惨烈的战斗中走下来的人,他们的身上都散发着战斗的气息,目光犹如开锋的长剑,直戳对手的心脏,并且防不胜防。
   这些,他都已经在擂台下面看习惯了,现在他只许要慢慢长大,然后让所有对手都折服在他的拳头下面,他要用自己的力量击碎眼前的一切。
   在他十八岁的时候,父亲看着肌肉健硕棱角分明的他,觉得时机到了。于是默默地替他安排了一场比赛,然后郑重其事地对他说,这是你的第一场战斗,打好它。
   那天,小城里的酒吧擂台下人山人海,围得街面水泄不通。人们的呼喊声一阵接着一阵,像是涨潮时的海浪,一波压过一波,并且永不停息,人群的声音顺着北风飘向遥远的南方。那天,小城里所有的人都知道,这个小城里前任拳王的儿子要挑战现任拳王。消息都传疯了,有人说,这是前任拳王要借助自己的儿子帮自己一雪前耻。可是很少有人知道,他的父亲只是想让他经历一场失败而已,一场把他打得什么都不是的失败而已。
   无论如何,那一刻他已经站在了擂台上,没有退路,唯一的方向就是全力以赴,对于他来说,放弃和失败就等于是要了他的命。
   随着叮铃铃的响声,比赛即将开始了。站在他对面的是一个接近三十岁的年青男人,头发削得很短,肌肉被塑造的接近完美,骨骼奇大,这意味着对方强壮的不仅仅是肌肉,说明他身体内部的构造也特别结实。更重要的是,这个男人拥有着所有经验丰富的拳击手应当有的东西,敏捷的步伐、机智的走位、准确且快速地出拳,当然还有一对犀利的眼睛投射出冰冷的眼神。这些都让他眼前这个男人看起来非常强壮、优秀,具有身经百战后丰富的经验和不可战胜的气场。
   当比赛开始的时候,那个经验丰富的男人虽然不太看重他的对手,但他也不敢懈怠,他眼前这个少年,锁骨突出,上半身的体型是完美的倒三角,下半身的肌肉健硕有力,拳头上布满了沙包磨练出的老茧,这些都让他看起来难以对付,只是眼神里缺少历练后的冷静和稳重。
   台下的观众疯狂地叫骂着,肮脏的话语砸到擂台上,激起两人的怒气。于是,那个经验丰富的男人打出第一拳,试探眼前那个脸庞稚嫩肌肉健硕的少年。少年很巧妙的化解掉了他的攻击,转而开始寻找对自己有利的位置,少年围着面前那个经验丰富的男人,不断地出拳试探,同时不断地变化着脚步,一步一步地在台面上,踩着对自己相对来说安全的区域。眼前的少年每一步每一拳都很谨慎,这让他也不敢走错半步。
   那个经验丰富的男人犯了难,眼前这个看似没有任何战斗经验的少年,每一个招式都非常老辣,让他非常棘手。
   擂台下面,少年的父亲环抱着双臂,神情冷峻地看着台上面的打斗。他看见自己的儿子,步步后退却又不乱阵脚,每退一步都能迅速地站稳脚跟,做好迎击对手的下一轮攻击。
   第一回合还没有打开场面,三角环就发出了叮铃铃的响声,裁判示意第一回合结束。
   擂台两边的休息区迅速地摆上了两个板凳,那个经验丰富的男人,也就是这个小城里现任拳王,和那个少年一人占领了一角。
   摘下牙套,补充完水分。两人又快速地将牙套塞到了嘴里,站起来走到中央,第二回合开始了。
   这一局,拳王打开了局势,也打出了优势,逼得对方毫无还手之力。他的拳风凌厉,速度奇快几招下来,对手的攻击就不见任何起色,防御也举步维艰。不过还好,少年坚持了下来。
   第三、第四、第五回合都重复着上一局的模式,拳王将少年打得一点脾气也没有,少年只能步步后退,寻找着防守的最佳位置,然后迅速地占领,使自己立于不败之地,伺机而动等待着反击的时机。
   六、七回合的时候,拳王的体力明显的下降了,出拳的力量弱了,出拳的速度也缓了,紧逼着对方的步伐也不跟得那么紧了。这两回合,少年与拳王打得难分难解,高低难分。
   等到第八回合的时候,拳王眼看无法快速结束比赛,决定保留点力气等到最后一回合再爆发,然后一举击败对手。少年看出了他的意图,所以,他发疯似的把拳头全部甩出去,不给对手任何休息的时间。每当拳王想保持中立的局势,借此恢复体力的时候,少年就不顾一切地扑上去,让对手只能被迫消耗体力防守。这样两回合下来,两人的体力都消耗的十分厉害,身体已经接近虚脱的状态,身上的肌肉开始不听使唤。
   等到第十回合,拳王完全是在靠经验和对手搏斗,而少年则在用毅力和信念坚持着。
   这一局的比赛已经没有观赏性,两人的动作都已经变形,打不出原先的气势。他们两个像是不会打架的人胡乱地挥舞着拳头,身体纠缠在一起,然后被分开,然后再纠缠在一起……
   台下,少年的父亲面色凝重起来,他没想到自己的儿子如此优秀,竟将拳王逼到这等地步,他也正为此担心。哪个拳击手不是经历过失败之后才站起来的?假如一个人一直站着,没有经历过失败,那么他倒下以后将再也站不起来。
   台上的两人的战局依旧胜负难分,周边的观众大多失去了兴致,三三两两的熟人在一起交头接耳。在他们看来,拳王赢下比赛是意料之中的事情,现在台上的僵局迟早会被拳王打破。但那些有经验地观众发现,事情并不是那么简单,局势上拳王还是占有优势的,但是能把拳王逼到这等地步,还是一个这样年轻的人,这点让他们唏嘘不已。
   可第十回合是决胜局,如果没有人能够击倒对手,那么比赛的胜负将会以计分的形式来决定,在有效分上面,拳王占有绝对的优势。
   虽然少年竭尽全力地向拳王发起攻击,但对手依旧以自己多年的经验坚持了下去。现在,拳王又开始反击了,他将自己身体里储存的能量在极短的时间里全部释放出来,想要借此一举击败对手。他知道,按照计分的方式来算,他已经赢得了比赛,但他觉得对付一个新人那样的结局不光彩,所以他还是要全力一搏。
   当他旋风般的拳头悉数落在少年的身体上,对方终于招架不住了,防御顿时变得紊乱,他趁机全力一击,将对手打翻在地。台下的欢呼声像是洪水猛兽般袭来,观众沸腾了!
   ……
   十年前的那场比赛,现在已经变得有些苍老的少年仍然记忆犹新,当时台下欢呼的潮水令他久久不能忘却。当然,还有那一抹从天井里映射到擂台上的阳光,他清晰地记得,阳光就在他面前,离他大概三厘米。
   被拳头击中头部的他,脑袋眩晕浑身无力,眼睛里盯着不远处的光线久久凝视。外面太阳正在慢慢上升,天井上能够遮掩光线的角度越来越小,阳光慢慢在台上蔓延开来,正在缓缓地靠近他。
   当裁判数到九的时候,他卯足了力气,猛然站起来,直生生地立在对手面前,吓得对方眼睛的皮都被瞪得变形了。趁对方没有缓过神来,他迅速地出拳,狠狠地一击,打得对手仰着头摇摇晃晃地向后倒退了几步。不过,对方以自己丰富的经验很快立稳了脚跟,开始反击。
   当对手的拳头接触到他身体时,他又倒下了。他本来可以不用倒下的,但是他选择了倒下。这时,阳光已经离他很近了,快要触到他的鼻尖……
   倒数时间快要到的时候,已经躺着地上休息好的他,在再次迅猛地站了起来,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用疲惫的拳头撑起所有的力量,再次出拳……最终,他是站到最后的人。
   而躺着地上的人,却有些同情地看着他。这让他非常不解,但他没多加在意,就沉浸到获胜的喜悦中了。
   他永远不会忘记,十年前台下吵闹的叫喊声,还有胜利的曙光照在他的脸上是多么的温暖。那一刻,他知道自己赢了!赢了!
   后来,他成了小城里最瞩目的人物,不断有比赛约他。依靠打拳赚来的钱很快就把他养得非常剽。
  
   (3)
   在昏暗的小屋里,他不断地回想十年前那次胜利,回想着台下面观众沸腾的欢呼,还有阳光沐浴在他脸上时的那种温暖……
   不过,现在的他只想好好地吃一顿像样的饭,为了这顿饭,几天前他接了一场比赛,只要赢了就有奖金可以拿。在此之前,他已经把邀请方预付给他的钱花光了,尽管他花的很节省,但还是一毛钱都不剩。他要吃肉,吃很多肉,这样他才有足够的力气挥起拳头打倒对手。可那几天他连肉都已经吃不起了,但他还要赢下比赛,不然一分钱都没有。
   他在外面吃足了米饭,然后又灌了几碗汤,才算把胃填满,不至于尴尬地咕咕叫。但这样,他就没有一点希望可以赢。最后,他还是去了,因为他别无选择。
   就像十年前一样,不过这次倒下的是他。他躺在地上,肆意地舒展着肢体,眼角的余光看见那个站在擂台上的年轻人,正幸福地沐浴在阳光里。看到这,他的眼睛里露出了同情的目光。而现在,他也终于明白,十年前被他打败的拳王为何要对他流露出同样的表情。
   原来,不是他打败了拳王,也不是眼前的少年打败了他。而是肚子里的食物,那些没有能量的食物,还有岁月的侵蚀……
   那次以后,他发觉他不能打拳了,他这个年龄干这个已经太老了,养不活自己。
   他不知道自己是怎么从台上爬下去的,反正他的手套被他忘记摘下来,于是他就一直带着,直到现在依旧带着,哪怕那手套已经破的不成样子,他也没想过把他摘下来。
   此时,他已经在睡梦里回想着十年钱的那场胜利,他不愿醒来,因为醒来之后,就要脱下手套去寻一份工作养活自己,对于这个世界来说他还很年轻,饿死简直是个天大的笑话,可是他除了打拳又什么都不会做……
   天色已渐渐昏沉,外面的太阳渐渐落下,窗户能够让阳光渗透进来的角度越来越小,那距离他三厘米的阳光正在慢慢地向窗外退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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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编者按】十年前,前拳王的儿子挑战现在的拳王,那一场比赛,备受瞩目。他,一个没有任何实战经验的年轻选手,赢得了比赛,但是,倒下去的人却投给胜利者同情的目光。而台下观战的前拳王父亲,却希望他经历一次失败。看似矛盾,实则令人唏嘘。一个靠拳头靠体力吃饭的人,终有一天打不动时,不得不为生计发愁,如他的父亲,如被他打败的拳王,亦如他自己,就像只距离他三厘米的阳光一样,看似很近,却总归没有睡在阳光里,曾经的喧嚣,曾经的荣耀都已经过去,什么都抵不过此刻的饥饿。作者从一个曾经很瞩目,现在很颓废,生活很窘迫的拳王的现状开始叙述,一步一步接近主题,那些荣耀,那些光环,那些胜利,就如阳光一样,曾经那么绚烂,但还是会慢慢褪去……作者描写细致入微,层次分明,寓意深长,倾情推荐共赏。感谢赐稿晓荷,问好作者,期待更多精彩作品。【编辑:静之水流深】【江山编辑部·精品推荐1604150007】

大家来说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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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 楼        文友:静之水流深        2016-04-14 09:31:40
  佳作欣赏,感谢赐稿晓荷,问好
2 楼        文友:何叶        2016-04-14 19:27:03
  文非常好!给赞!
何叶
共 2 条 1 页 首页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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