到了目的地，车停了下来。我掏出五元付给司机，正准备起身下车，没想到被司机拦住，指着计价表上的价格，让我付钱。心里一阵不痛快，打的坐车来回几百几千趟了，同样的距离同样的目的地，怎么在这个司机这里价格就变成6.5元了呢？想宰我，想的倒容易。我执意要下车。他冲着我大声说话，又一边使劲用手指点着计价表上的价格告诉我，是6.5元。我佯装不理，反正我也听不见，他能奈我如何？对于这样的无良司机，就要以牙还牙。倒不是和他计较这1.5元，我不喜欢被骗。我心里愤愤的想到。没想到他见我不理他，一把抓住我的手臂，不让我下车。我无奈跟他争辩了起来。“最好别想宰我，我来来回回那么多次还不知道你这无良司机的小伎俩？”我狠狠的说。将头撇在一边，不看他辩解，他依然在说着什么，火急火燎的，手紧紧地拽着我的手臂。看他架势是不准备放我下车的，于是我灵机一动，示弱了下来，从零钱包里又掏出1.5元给他，“不就这点钱吗？我给你。”我咬着牙齿瞪着他。他收下了我的钱，同时也松开了手。我拿手捂着被他抓疼的手臂，并没有下车的打算。他脸上轻松了起来。一副获胜的样子。等着我下车呢。令他没有想到的是，我居然无动于衷的仍旧坐在他的副驾驶座上。若无其事地拿出包里的镜子左看看右看看。轻蔑且得意地说，“将1.5还给我，我马上就下车。”他简直对我无语了，又火急火燎地冲我咆哮。我佯装无所谓同时仰起头看向对面的交警。他没辙了，无奈又无辜地将零钱还给了我。我立马下车，甩了甩我的秀发，挥一挥衣袖，扬长而去。留下他一个人以及那一句没人听的“卧槽，别让老子再遇到你”，还有汽车启动的嘶鸣和尾气的弥漫。停车时间太长交警可是要找上门的，对于司机来说那1.5可比交警贴罚单划算多啊。
　　 这是上个星期的事，一个星期后，由于节假日临近，店里生意好起来，调换拿货都频繁了。打车到临近郊区的厂家拿货，才知道，一个星期前已经上调了的士起步价。所以才出现了前面的那一幕。不由得为自己的蛮横无理觉得羞愧。真是对不起那个司机了。处理完所有的事情，看了看时间，已经是下午6点多了。大地被这盛夏的骄阳炙烤了一整天，没有一丝风，静默的树站立成永恒，一动不动。说实话，我心里期待着一场雨。可我在这荒郊野外，前不着村后不着店的，连的士都很难遇到，这不，到这个点了，还没有打到车，要是下雨……我不敢继续想下去。
　　 可是，这场雨，说来就来，不期而至。仿佛一阵风就颠覆了整个世界。此时此刻天暗了下来，风呼啸着，不动的树呼啦啦彪着它们的凯歌。我如热锅上的蚂蚁左顾右盼地希望能够望见一线的希望。终于，不远处停下来一辆的士，我跑出去，拼命挥着手，司机刚把乘客放下，将闪着红灯的空车指示牌重新竖起来。看到空车牌我更是喜出望外，手舞足蹈，直到确定司机已经看到我。他将车停在路口，摇下车窗，笑脸相迎地问着我，“你到……”没等他问完，笑着的脸瞬间僵持住，拉了下来，将车窗摇起准备离开。我真是太走运了，遇见那个被我刁难过的司机。扬起的心情又一落千丈。出来混的是要还的。看着大雨顷刻就要瓢泼而下，我几乎要哭出来了，匆忙敲击着他的车窗，“哥，你带我吧，我上次错了，你大人有大量……”我苦苦哀求着，啪啪紧迫急促地拍打着他的车窗。终于他摇下了车窗，头一甩示意我上车。我才松一口气，安然坐在了他的副驾驶座上。他把闪着红灯的空车牌按下，回过头来和我说话，我用歉意而又感激的眼神看着他说话，他欲言又止，无奈且一脸不耐烦的拿起手机给我打字。“算你走运，你可得感谢我女儿，她刚刚来到这世界，准备常驻……”“谢谢小美女啦，更谢谢小美女的帅哥老爸，恭喜恭喜……额，你可以不用打字，我能看得懂唇语，……谢谢你。”抱起拳作揖向他道喜。“你少来这一套，我不吃这一套……”说完沉默了好一阵。车窗外大雨顷刻而下。肆无忌惮的浇淋整个大地。我告诉他我要到的目的地。
　　 “看来是不能马上走的，要等一会才行，你不要命我还要呢。……”他将车开到稍微隐蔽的地方，等这一场大雨停。
　　 车里的布置很简单，大概和所有的的士别无异样，最惹眼的是一个皮质的CD包。好像是他的专属，随身携带的。我看见他的工作牌，生于1980年，蔡XX。后来我亲切地喊他蔡蔡司机。他从CD包里抽出一张碟片，在我眼前晃了晃，我点头，“放吧，你很喜欢音乐？”他笑着点头，又无奈的耸肩。“要养家糊口，没日没夜的干活，都忘记自己喜欢什么了。天还没有亮就得从闹钟中醒过来，一直到晚上10点收车，累得跟死牛一样倒头就能睡到昏天地暗。也就这点等雨的时间，享受享受了。今天全为这场雨干活了。”听他这么说我为自己那天的蛮横更加的不是滋味。出租车司机，一天21个小时都在车上。我瞥见他碟包里的碟片，大多都是乐队的，也有我喜欢的腰乐队，我很是惊喜，“你也知道腰乐队？”“那是，我可是他们的粉丝。”碟放进去，是腰乐队的《世界呢分钟》，我想起我曾经有的音乐，腰乐队沉静而自省，低沉的曲风，隐喻嘲弄的歌词是他们鲜明的特点。蔡蔡司机说，他以前玩过乐队，他的理想就是组建乐队，在全国巡回演出，甚至世界。歌里面缓缓的流出这样的歌词“我们楼顶优酸乳的孩子，你只能被这一代最糟糕的父母毁于钢琴……”随着音响振动我的心脏的节律，我和蔡蔡司机一起摇摆起来，像这个小城所有疲惫了一天的人们，释放着庸常的疲惫。车窗外的雨哗哗地下，路灯照在车前窗的雨滴上，析出一种朦胧感。突然他将音量调小，从车抽屉里拿出一份文件，认真地填起来。又一边和我说着话。
　　 “我会玩贝司，是贝司不是guitar。”他强调。
　　 我点头。瞥见他填写的文件，《廉租房申请表》，“你在申请廉租房吗？”我问。
　　 “对啊，现在房价高的离谱，像我这样的干一辈子也买不起房，老婆孩子都在乡下，想接他们来县城住，这样我赚钱也轻松多了。操他妈的理想，天天被这房子车子烦的想死。那居委会主任就不是人。”他骂骂咧咧地继续写着。
　　 “这世道就这样，可怜我们这些没权没势的老百姓，累死累活，没日没夜地干……”他的抱怨和着这雨就这样坠入土里。理想，蔡蔡司机的理想，我想起我那乘着音乐翅膀的理想，早已被现实杀死。就如蔡蔡司机的理想被生活杀死一样。
　　 突然车前灯照的路前方，出现了一个穿着雨衣的黑影，骑着他的电驴，小心前行。一个趔趄车子倒地人也跟着倒下，没起来。我拍拍还在填表的蔡蔡司机，“快去看看，好像有人摔倒了。”他抬起头，拿了伞到后备箱将自己全副武装起来。准备上前看看。我才发现，蔡蔡司机身材健硕又魁梧，就像小说里的人。看这场景就像是超人下凡救赎人类一样。他快步往前走，拿着手电，往跌倒的人照去，然后他迟疑了，没有继续他的英雄行为，退步转身离开，不确定的迈了几步，而后又停了下来，摇了摇头，回到跌倒的人身边，将电驴扶起，背起那人往车里放。我晃了晃我的手机，“已经录下来了，不用担心。”
　　 “你想的可真周到。我得扒了他的雨衣，不然会把我车弄湿的……你过来帮忙……”我们就这样折腾了半天，才把那人处理妥当，我是说抢救。当蔡蔡司机看清楚那人的脸时，又是一声咆哮，“卧槽，我今天真是遇鬼了，这挨千刀的肯定缺德事做多了，招报应了吧。”他没再理会这个人，那人头部受了伤，在流血，还有呼吸，只是昏迷，那血混合着雨水淡淡的不停滴落。“不行，我们得赶紧送他上医院。”我回到副驾驶座上，他一句话也没说，只是沉默，开启引擎，上了路。他的车技很了得，大雨滂沱，路滑天黑，却开的稳稳妥妥，连我这晕车的毛病好像到了他车上都给治愈了。迅速安全抵达医院，迅速送往抢救室。而后，他打了个电话。我们便坐在走廊上的长椅上等待。看了看时间已经是晚上8点多了。
　　 “你认识他？”
　　 “当然，他化成灰我也认得，我已经给他儿子电话了……他是我们居委会主任，他妈的，我还好心救他。”他痛恨自己的善良，深深的埋下头抓挠着他的头发。
　　 不一会儿，一个五大三粗的胖子，匆匆赶来了医院，看见蔡蔡司机直接就拎起他的领子挥来一拳，蔡蔡司机侧身敏捷躲过。胖子嘴里还骂道“你敢撞我老子，我已经报警了，你跑不了了，不就是为了廉租房的事情吗？用的着下狠手吗？”
　　 “没你想的那么龌蹉，你以为谁都跟你们家一样的，你那穷亲戚得了那房子，是用来转租赚钱的，你不让你老子去看看。”蔡蔡司机理直气壮挺起腰板，不再躲胖子的拳头。
　　 这时候，手术室门打开了，医生和护士推着抢救过来的病人，出来。
　　 “爸，爸，你怎么样？”胖子小跑过来追随着车子焦急的喊着他老爹。
　　 “已经脱离危险了，一会就可以醒来，头部撞击，缝了几针……”医生拦下胖子不紧不慢的如是说。
　　 随后，交警也过来了。胖子见警察过来，马上奉承起来“警察同志辛苦了，来抽根烟……”他将烟掏出递给那两个交警。
　　 “这是医院不让抽烟。”交警没有理会鄙夷地说了句。开始录口供，一个人询问，一个人记录。
　　 “就是这人，该让他蹲大牢，肯定是他撞的，他有动机。”胖子指着蔡蔡司机怒目圆瞪。
　　 “你别不识好人心，一会你老爹醒来再说吧，我不发言……”蔡蔡司机没有再辩解，将我推上前，告诉交警，这是他的证人。我将手机视频给了交警看。而胖子并不知道我们在看什么，只顾怒火冲天的看着蔡蔡司机，深怕他一眨眼蔡司机就跑了。
　　 医生过来通知病人已经清醒。我们过去，交警继续询问录口供。
　　 “坑……”没等他说完一口气噎住了他，咳嗽起来。胖子一边拍着他老爸的背部，一边倒水，说道，“你看我就说是被他坑的吧，没说错吧……”又一次将他要掉出来的眼睛看向蔡蔡司机。“是大坑……我一个趔趄摔倒了。磕到了车把上，然后就在这里了……”喝了口水缓过来。
　　 “和人家没关系，你别这样大火气，做事沉稳点。”那人转过头对胖子叹气摇头。
　　 事情都明白了，并不是交通事故，而是“农夫与蛇”寓言的翻版。胖子无言只好拽着他的钱包到医院交费处撒票票去了。
　　 从医院出来，已经过了九点半了，这时候，大雨已经淅淅沥沥的消停了，雨后的小城像泪清洗过的心，格外的清新。蔡蔡司机张开双臂，拥抱着这清爽的城市，释放刚刚的不快，“他妈的，真是太坑爹了，今天白干了还受气，这世道……”仰天长啸。我感觉到他的声音仿佛穿透了云霄，让大地都在颤抖。我拍拍他的肩安慰他，“破财免灾，破财免灾，说不定为这事你的房子就有指望了。”
　　 “我才不指望，我做这事，不是为了什么，只要心还在就不会淡漠。你说这是好还是坏呢？我很是不喜欢这样操蛋的自己……”说着我们都上了车，相互自嘲调侃着。他将我送回家，然后去交班。当然我付了他车钱。他晃着票票，对我说，“如果能托你吉言，房子下来，我请你吃饭哈。”
　　 “好，就这么愉快地决定了。13766xxxxxx我的电话，拜拜。”
　　 几个星期后，我收到蔡蔡司机的邀请短信。我去了他在县城的家。他的老婆贤惠又温柔，他的女儿古灵精怪是萌主。他说他要努力赚钱，让老婆孩子过上更幸福的生活，然后再去追求他年轻的理想。那天他喝了许多的酒，借着酒精的力道，理想扶摇而上，甩落日常的尘埃，我们一句一句的唱着腰乐队的《世界呢分钟》。
　　 我很想把对乐观的理解/深深的插入你的喉管/每个黑夜来临/你那永远低收入的镜头里/永远是春天/你微笑在破床边/仿佛永远也喝不醉……
　　 那一天，这座城市和这颗星球都仍旧如初，丝毫不会因为某人的喜怒哀乐而变得衰弱或者坚强。只有我们，在寻找的希望中喝的杯干碗净，别无所求。终于只愿一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