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林女人的挽歌(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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金麒麟娱乐大世界坐落在县城最繁华的凤鸣路上。
这是一座四层高的中西合璧式楼房。一层是歌舞厅,二层设包间,三层是洗浴按摩中心,四层为游戏厅。楼房正立面用橘红色的瓷砖砌成,高大的铝合金门窗镶着绿宝石玻璃,里边悬挂着厚厚的西式落地窗帘,遮住了街道的喧嚣以及行人探视的目光。楼前,是一块两亩多大、紫红色行道砖铺就的停车坪。西邻是麒麟大厦,东边是金麒麟大酒店。这一块原是县物资总公司的地盘,由于多年来经营不善,负债累累,被几家银行起诉查封了,一百多名职工流落街头生活没了着落,天天上访告状。金大牙成立企业集团的时候,看好了这块“黄金地皮”的潜力,在县领导的支持下,出资五百八十多万元,替物资公司偿还了银行贷款和所有债务,接收了土地和房产,安置了全部职工,抹了历届县领导的“一大愁帽”。随后,拆除了原有设施,投资一千多万元修建了酒店、娱乐中心和办公大厦。
每当夜幕降临时分,楼前停车坪上,人流如潮,车水马龙。“金麒麟娱乐大世界”八个字的巨大霓红灯招牌,在金黄色的射灯映照下,流光溢彩,分外醒目。七十多盏大红灯笼分四层悬挂在楼面上,一派节日喜庆景象。歌声、乐器声,余音袅袅,绕梁不绝,行人瞻目。
一楼精心装修的舞台,重幕叠帐,布景画活灵活现,十分逼真、醒目。
杏柳身穿大红旗袍,将修长的身子衬托得越发苗条。瀑布似的黑发,从肩上夸张地泻下来。领口开得极低,饱满、圆润的乳房若隐若显。旗袍高高的衣叉里时不时显露出一双洁白、浑圆的大腿。
金大牙坐在雅间里,双眼发光,盯着杏柳迷人的身姿发呆,忘了抽烟、嗑瓜子、喝啤酒。
一曲颠倒众生的《走西口》,从高音质的扬声器里飘了出来---
“哥哥你走西口,
小妹我实在难留。
我拉着哥哥的手,
送哥送到大路口。
那知心话儿,
哥哥要记在心头。
走路要走大路,
千万没要走小路。
大路上人儿多,
可为哥哥解忧愁……”
“好---”,一曲刚唱完,金大牙仿佛从天外仙境里回过神来,“蹭”地站了起来,雷吼似地喝起彩来,惹得众人纷纷侧目。
“哗哗—”满场响起了一阵春潮般的掌声和刺耳的口哨声。
金大牙捧着一束火红的玫瑰花,大步登上舞台,双手递给杏柳:“恭喜你,一炮走红!从今以后,这儿就是你的天下了。”又从衣兜里抽出一叠“老人头”,数也没数,塞在杏柳手中:“这是你的奖金。”
杏柳望着手中白花花的钞票,脸上露出感激的笑容。
自此以后,“金麒麟娱乐大世界”更是声名在外,轰动全城。山城政界、文艺界的名人雅士以及普通老百姓便倾巢出动,或采风,或听歌伴舞,或饮酒聊天,或打牌、洗桑拉、泡小姐,“娱乐大世界”天天爆满,人多为患,日进斗金。县长、书记闲暇之余,也闻风而来,称赞金大牙开拓了山城文艺新局面。激动得金大牙象三伏天喝了碗蜂蜜水,连心都甜透了。
金凤歌舞厅。
舞池里,只有几对男女在悠扬的舞曲声中忘情地跳着。
丁老板望着冷冷清清的场子,回想着往日的繁华,心里憋涨得难受,便拧开一瓶“汉斯”啤酒,“咕咚咚”仰天一口气喝光。
“砰—”一声,随手摔碎了酒瓶。
“狗日的金大牙,挖了我的人,抢了我的饭碗,你不仁,别怪我不义!”
“杏柳外骚货,当初要不是我捧红了你,那有你发达的一天。以为勾搭上了金大牙,就成了‘金凤凰’了,我不叫你变成没毛的鸡,就不是你丁大爷!”丁老板望着斜对面人来车往、歌声如潮、掌声阵天的“金麒麟”,恶狠狠地骂道。
周日晚上,金麒麟歌舞厅比忘日更加热闹。
门口,一对穿着大红旗袍、肩围“金麒麟娱乐大世界欢迎您”彩带、打扮时髦的年轻小姐,正甜言蜜语地迎来送往着形形色色的男女。
“滚一边去!”一声怒喝。四个眼戴黑墨镜、身穿黑风衣的大汉一拥而上,一把推开笑脸相迎的小姐,破门而入。
大汉们从宽大的风衣里抽出明晃晃的铁棍,“霹雳啪啦”一顿乱砸。玻璃门“哗”地碎了,巴台、酒柜倒了,人头马、法国红葡萄酒、茅台、五粮液、西凤酒碎了一地,舞厅里弥漫着一股浓烈的酒味。桌子、椅子、灯具、乐器的碎片,满地横飞。男人、女人们惊慌地奔跑着、躲藏着,有的纷纷踩着残渣碎片,夺门窜逃。
几个穿着制服的保安,手提警棍冲了上来。被如狼似虎的大汉一顿铁棍撂倒了,躺在地上,不断地呻吟着,血水流了一地。
杏柳刚唱了一句:“抬着毛眼眼望哥哥”,就被眼前的一幕惊呆了。
一个大汉越众跳上舞台,一把抓过杏柳,“嘶啦—”一声,扯烂了她的衣裙,乳罩、三角裤头、白白的身子全露了出来。大汉伸出毛茸茸的大手,揣摩着她饱满的乳房,她无力地挣扎着、反抗着,屈辱地流下了眼泪。大汉“呸”地向她的身子吐了口唾沫,嘶哑着声音骂道:“骚婆娘,你以为脸长得白,唱几句小曲子,就能迷死人?马上夹上铺盖卷滚回陕北老家去,要不然,见一次揍一次!”。大汉举起手中的铁棍,毫不怜惜地砸在杏柳光滑、白皙的腿上,杏柳“啊—”地叫了一声,痛得昏了过去。大汉又伸出手掌,在杏柳脸上左右开弓狠抽起耳光来。不一会,她娇艳的脸蛋一片青肿,嘴角流出了鲜血。
“哈哈哈……,狗日的金大牙,我看你还狂不?”,大汉们簇拥着,扬长而去。
“叮铃铃—”,一阵急促的电话铃声响了起来。
金大牙穿着裤头,光着身子,跳下床,匆匆靸上拖鞋,开了灯,扯过话机接了起来。
“什么,什么,有人砸场子?……”
撂下电话,一张脸气得乌青,没发一言,急忙穿衣,穿鞋,开门,瞪瞪下楼,在门口的平房里大声唤醒司机,驾车向公司总部急驰而去。
七层高的麒麟大厦里灯火通明。
金大牙站在五楼会议室宽大的厅堂里,象一头发怒的公牛:双手卡腰,两眼圆睁,一张麻脸气得乌青,凶气逼人。绕着椭圆型会议桌,焦躁不安地来回走着。
“说,咋办?”金大牙瞪着围着会议桌坐了一圈的头头脑脑们。
“咋啦?平日一个个人精似的,出事了,都哑巴了?魏经理,这是你职权范围内的事,你说!”
“金总,我已布置下去,叫全体保安出动,重点放在旅馆、饭店、车站,重点排查外地来人,查清是那个王八羔子干的再说!”复员军人出身的保安经理战战兢兢地说。
“今晚出事,说明你能力不行,没有安全防范意识,没有长久的工作计划,缺乏工作主动性,安排简单粗放,漏洞百出,致使公司损失惨重,杏柳小姐受了重伤。从今日起,你被革职了,你的职务马上移交给酒店保安部经理陈山,走人吧!”金大牙宣布道。
“散会!”众人散净之后,金大牙沮丧地倒在沙发椅上。
天亮以后,各类消息从各个渠道汇集到金大牙办公室。
“这狗日的,竟敢在老虎嘴里拔牙,真是活腻了!”金大牙一边自言自语骂着,一边抓起电话,拨了号,对着话筒说:“陈山兄弟吗?到我办公室来一下。”
陈山推开总经理室门进去时,金大牙正躺在转椅上,双脚搭在办公桌边,仰天吸着烟,想着心思。
“哦,陈山兄弟,来,坐。”金大牙站了起来,摔给陈山一包“大中华”香烟,又亲手泡了一杯热气腾腾、香味扑鼻的龙井茶,推到陈山眼前,亲热地招呼着。
“谢谢金总。”陈山受宠若惊地说,一边坐在靠窗的沙发上,一边打量起金总办公室来。
这是两间宽敞明亮的房子,经过精心装修。房子正中间,放着一张宽大的老板桌。桌面上,堆着一叠文件,放着一台电脑。文具盒里,插着各式各样的笔。一面五星国旗饰品摆在桌子右角。右边靠墙放了一排装满书籍的玻璃柜子。左边墙上挂着一幅装裱精致、省书法家协会会员仁杰先生临摹的《九成宫醴泉铭》条幅。条幅下边靠墙的地方,摆着一套仿古式红木沙发、茶几。整个房间,显得气质高雅,一尘不染。其实,金大牙大字不识几个,却喜欢攀文附雅,办公室的摆设,完全是为了装潢门面罢了。
“杏柳被人弄骨折了,你知道吗?”
“刚听说。这不是坏咱生意嘛,查出来是谁干的?”
“查出来了。”金大牙说。“兄弟,你说,哥对你咋样?”
“大哥对我,情深义重。我陈山自小受苦受穷,没人瞧得起。只有你把我当人看。上刀山下火海,死也要报答你,说,要兄弟咋干?”
“你过来。”金大牙伏在陈山耳边,悄悄地咕噜了一阵。陈山一阵迟疑:“杀了?”
“你不杀他,他便杀你,杏柳出的事就是例子。咋,怕了?”
“这世上还没有咱陈山怕的事!”
金凤歌舞厅旁边,有条窄巷。顺着巷子,向北一百多米,是一个自由市场。卖鲜菜、小吃、水果、杂货、海鲜的,乱齐八糟地摆着摊位。各种各样的叫卖声、喧哗声,此起彼伏,非常热闹。
丁老板挤在米线摊前,准备吃晚饭。
几个小偷在人群中拥来挤去,伺机偷窃。
“狗东西,放手!”一只大手,扭住了伸进丁老板衣袋的小偷的手。小偷疼地缩成一团。一个年轻男子孔武有力的面孔出现在众人面前。
“陈山,是你!”丁老板惊喜万分。
陈山初到山城时,曾在丁老板的舞厅干过几天零活。
“是你啊,丁哥。”陈山一脸惊异的样子。
“走,咱兄弟喝酒去。”丁老板亲热地拉着陈山,进了一家小餐馆。点了几个凉菜,上了一瓶“北京二锅头”,吃喝起来。
“兄弟,听说你在金大牙那里做事,混得咋样?”
“甭提啦。上周日,不知从那里冒出几个疯子,一顿棍棒砸了他的场子。”陈山顿了顿,“吱”地喝了杯酒,夹了口菜。“金大牙认为酒店保安失职就全开了,工资也泡汤了,白干了两月,今晚连个歇脚的地方都没了。这狗日的,真缺德!”陈山“砰”地拍着桌子,激动地站了起来。
“别急,别急。此处不留爷,自有留爷处,往后你跟我混就是了。哈哈,来,喝酒,喝酒。”丁老板把陈山按在凳子上,举着酒杯说。
酒足饭饱出了饭馆,陈山在熟肉摊上,买了二斤牛肉,两瓶五十五度太白酒。回到舞厅,舞厅早打烊了。在丁老板的宿舍,摆上牛肉,俩人又喝起酒来。
“告诉你,陈……陈山,金大牙的场子,是……是我花钱雇人砸……砸的,五千,五千块啊……”丁老板醉眼朦胧地说。
“丁哥,砸得好!”陈山心里狠得咬牙,嘴里却叫着好。
丁老板脚步踉跄着上厕所去了。
陈山从怀里掏出一包白色粉末,倒进丁老板的酒杯里,摇了摇。丁老板回到座位上,端起杯子,跟陈山碰了碰,喝了下去。功夫不大,便倒在地上,“呼呼”大睡起来。
陈山吃力地把丁老板拖到床上,捂上被子,把剩余的酒全浇在被子上。又遛进了厨房,点燃一支香烟,猛吸了两口,把燃烧正旺的香烟搭在灶柜边,随手拧开了液化气阀门,窜出门远远离去。随着一阵“嗤嗤”的声响,刺鼻的煤气味迅速在屋子里弥漫开来。几分钟后,随着“轰”地一声暴响,屋子里“呼”地窜起了三尺多高的火苗。
不一会,金凤歌舞厅成了一片火海,半边天都映红了。
金大牙站在窗前,望着远处被大火吞噬的金凤歌舞厅,狞笑起来:“哈哈哈,跟我作对,绝没有好下场!”
事发后,县公安局刑警大队曾介入事故原因的调查,搞了半年多,也没有找到啥有力证据,便不了了之,久而久之便成了悬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