难得周末睡个懒觉，天大亮才起床，照常带上女儿去综合市场逛逛。
　　 三月的乡村早晨，鸟儿啁啾，花儿芬芳，空气清新得惹人心醉，这样美好的时光，女儿也欣喜与我结伴而行，不吵嚷着要坐车，或嬉笑或打趣，一路有说有笑往集市走去，心情随着原野的气息安静而祥和。
　　 走到半路，远远望见西北方黑色的厚实云层，正像个大妖魔般张牙舞爪滚动着往此地深入，一时狂风席卷着工地上的灰尘扑面而至，豆大的雨珠敲打在脸上生生地疼。听天气预报说今日有雨，也带了雨伞，可没想到来得如此猛烈，瞬间将白昼沦为黑夜。看样子咱这伞的筋骨经不起此番大风大雨的侵略啊，折回家或往市场都来不及，赶紧拉起女儿奔跑，——得找个最近的屋檐躲雨，不然可惨。果然，还没等我俩找到可以躲避的港，大雨已追随乌云的身影任性地肆意而落，急驶的车辆，慌跑的路人，一时，平地而起的积水淹盖道路，湿透裤子闯进鞋子，刚刚还惬意的心境平添些许朦胧的雾气。好不容易逃到一家文具店门口避了会，看雨势稍微转小，深一脚浅一脚地继续走入雨中，一边不停数落女儿：“你说你，总是不听大人言，这下好了吧，全湿了，早就让你穿高帮皮鞋，而不是布鞋……”“知道了啦，今天是我的决策失误，不该不听您的话！”女儿嘻嘻笑着承认错误，不敢再嫌冰凉雨水浸透鞋裤的难受。
　　 由于溅湿的衣裤紧贴在身上特别不舒服而无心闲逛，匆匆买上些生活用品，便急欲回家换洗。路经早已泥泞的市场外小集市，耳边响起一个苍老的声音：“姑娘，这些菜便宜点都卖给你吧，六块钱。”循声停下，一位卖菜大娘满含期待的眼神盯住我，“你看，称斤两的话远不止这点钱呢。”说完，又低头拾掇地上被雨水浸湿的蔬菜。看着她满是污泥的双手皮包骨头，小心翼翼地在积水里呵护着一个个鲜活的小生命，粗布黑伞挡不住漫天乌云，雨水顺着她皱纹密布的额头急流而下，淌过凹陷的眼窝，攀过黑红的鼻梁，走过松弛的两颊，不间歇地滴落。
　　 “好吧，都装起来。”我点点头准备付钱。女儿不解地问；“你怎么不挑挑？妈妈，好多泥巴呢。”女儿一向很怕脏，上次看到一摊主用擦过鼻子的手给我们抓菜，回家后，无论我再怎么强调洗得够干净不会有细菌了，面对热腾腾刚出锅的鲜亮菜肴，她硬是一筷都没动，比起我这个她眼里“有洁癖的老妈”有过之而无不及。转身认真问女儿：“如果她是你奶奶，难道你不吃吗？”“哦，我知道了，因为外公也是卖菜的。”她恍然大悟似的笑呵呵。
　　 这时一扭一扭过来个胖女人，“这是什么菜？”她吃力地蹲下身子挑拣大蒜叶，又望了望大娘正给我装起的菜问道。“哦，好像是……”我一时没想起名来。大娘接口说：“这是马兰头，很好吃的野菜，是我在田头摘的，没打过农药。”“对，是马兰头，都让我妈妈买来了。”不等我回应，女儿急忙抢过话。我微微一笑，管它是马兰头还是荠菜蕨菜或是其它什么野菜，也不管它是半斤还是九两甚至几斤的重量，我只知道：大娘想要尽快回家！集市嘈杂，盖不住大雨倾盆的噪音，低洼处，疯涨的污水已经漫过脚踝，雨越下越大，买菜的行色匆匆，卖菜的焦躁不安。大娘的老伴应该正在等待着她早早卖完菜回家，她也许还没来得及吃早饭就挑担出来了，为在天亮之前赶到集市抢一个好地段，为使顾客喜欢新鲜蔬菜的好品色，为她卖完菜还可以返回家为老头子做午饭。可是天有不测风云，突然的大风大雨使得大娘单薄的衣裳罩不住瘦小身躯，她打了个寒噤，伸手拉紧衣领，眼里掠过一丝无奈，抬头望望天空，又去招揽顾客，细小的吆喝淹没在暮春的暴雨中。
　　 一曲江南，一时风起，一段段生活的底片，有多少奔波在雨中的身影，就有多少家翘首期盼的牵挂。
　　 分不清是雨是帘，透过模糊的天空，我仿佛看见父亲正踩着三轮车在大雨中吃力地前行，为几捆家里吃不了的小葱，为几担能换来几个小钱的青菜，为那些田野收回来还要冲洗理顺弄出点卖相的蔬菜，为那点远抵不上起早摸黑辛苦劳作的收入。遇见上坡，他只能下来一手扶车头一手拉座垫缓缓地挪动，雨衣挡不住狂野的风吹雨打，父亲顾不上抹去脸上的冰水，使足劲终于爬过那个并不陡峭的小坡，他憨厚一笑，又慢慢坐上车继续上路。我分明看见他额头露出的洁白，正像黄昏中那朵墙角的白色小花，泛着幽静的香，沐浴在夕阳下。父亲老了，倏忽间已近耄耋之年，可心中依然跳跃着微弱光芒，劝他别再去卖菜别种那么多田，家里又不愁吃穿又不等着他养家糊口，他还是不厌其烦地整日在地里忙活。正如无数纯朴善良的农人，正如无数渐渐衰老的长辈，他们在拼命自力更生，他们在努力照顾儿孙，他们也在渴望温暖的同时远离闹市，他们总是在人群中畏畏缩缩，生怕一不小心就惹人烦惹人厌。
　　 让座本是平常小事，艰难时却似雪中送炭让人铭记在心，怀孕时带幼儿时体会过陌生人的温馨，尤其身处对门居住互不相识的城市，每每想起打心底涌起股股暖流，感叹世上还真是好人多啊。公交车上对腿脚不便的老人理应帮扶，这种寻常之举有时也会带来尴尬。记得一次起身给一位上了年纪的大爷让座，他说不用了不用，说他马上要到了站着就好，弄得我站也不是再坐又不像样，只得喊一背行李的小伙坐了。很多时候给老人让座，听着他们千恩万谢的客气话委实不懂，好像你刚做了件天大好事，举手之劳何必如此感谢呢？我常想，是不是他们曾遭到过冷遇或不公？甚至还想着：难道儿女不孝敬他们吗？我看到过对父母指手画脚辱骂的儿孙，看到过对老人拳打脚踢凌辱的青年，看到过老少不同桌吃饭的家庭，看到过流落街头老人的富裕子女……也许正因为此，致使老人们面对外人小小的善意感恩戴德，使得他们在获得帮助的同时总能堆上一时难以消散的满脸笑容吧。
　　 那些伛偻的身躯、浑浊的眼神、蹒跚的脚步，犹如一个个慢移的影子，总是躲在背后似远又近地游离，想靠近你却又刻意地隔着一定距离。他们悄藏起内心的关怀和疼爱，只为给你一个敞亮的远方，而忽略自己心中的热情和期待；他们永远站在不远不近的地方向你注目，宁可孤独而对你不惊不扰，这就是我们的父亲母亲，这就是千千万万颗朴实厚重的老人心！
　　 但愿清晨的雨水带来春天的甘霖，冲刷走老人们心头的阴霾，浮云散去，我相信有一缕明亮将普照至黄昏。
　　 （写于2016年4月15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