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今年的天气似乎与往年的不同，还不到四月，每天的气温都在38度以上，大地冒着白烟，庄稼的叶子都被烤得卷起了卷儿，小河断了流，人们都不敢在太阳地里行走，蜷缩在家里。蔡娜今天穿得很少，下身是一条短裤，皙白丰满的大腿修长，上身穿一件低领汗衫，两只奶子优美的弧线令人暇想。人过三十无年少，她现在正值三十，有着徐娘半老的风韵，两岁多的儿子正在襁褓里熟睡，今天的心情不错，她一边哼着催眠曲，一边在看书。丈夫张炜高挑个儿，面部白晰，肌肌瘦瘦的，不多言不多语的沉默型男人，在镇中学上班。
　　 蔡娜与张炜的爱情说起来很简单，他们都出生于七十年代未八十年代初，当时蔡娜在张炜工作的学校实习，张炜比蔡娜早出来两年，他们在一个办公室。有时蔡娜在备课上的细节有些模糊时，就向张炜请教，一来二去，就产生了少男少女时代那种朦胧的情愫，彼此的目光多了一些凝视，也多了一些火辣。办公室里的一些年长的老师们在闲暇的时候，就多了一些善意的玩笑，什么情哥送情妹送到杨柳坡呀，什么墙上的肉挂臭了，地上的猫念瘦了……他们只是听着，也不多言语，只是有时候多了一些心跳，多了一些脸红。很快三个月的实习期就过去了，他们没有什么依依惜别的告别仪式，甚至连手也没有牵一下，只是彼此对视一下，在心跳加速的过程中离开了，在彼此心目中，缘份是他们虔诚的信徒，一颗无声无息的种子从此种下了。
　　 天公不作美，等到蔡娜毕业的时候，他们所在的县域是一个落后的贫穷的国家级贫困地区，财政负担不起工薪族的薪金，终止毕业生分配制度，把所有毕业生推向社会。蔡娜没办法，只好待业在家，后来好不容易一位老教师患病，她才得了一个临时代课教师的名额。安排到一个离家十几里路叫大马村的教学点代课。这个教学点只有十几个学生，就一个教师，共四个年级，各种课程要开全，进行复式教学，待遇低的可怜，只够每天的生活费。开始去的前几天，蔡娜被现实折磨得流了好几个晚上的眼泪，有时想到真不如一走了之，出去见识多彩的世界，但她想到实习时最后一天张炜那无声胜有声的一瞥和那十几双求知似渴的目光，心软了下来。
　　 “当天上来了风雨的时候，鸟儿会躲进巢里；当心里来了风雨的时候，我会躲进你的怀里。”他们的爱情没有惊天动地的过程，没有缠绵绯恻的意境，平静地如涓涓流淌的小河，如山间笛啾的小鸟，但彼此心间都种下了此生此世长厢厮守的誓言。
　　 张炜的父亲是一位老民办教师转正的公办教师，母亲是一位地道的农民守着三亩地。当时有一句口头禅：半边户，半边户，生活如麻布，龙不龙来秀不秀；双职工，双职工，生活如摆钟，扔掉锄头甩了牛。意思就是半边户的生活辛苦，父亲既要工作又要照顾家里的农活，不像双职工家庭不需要种地，经济宽裕，生活舒坦。
　　 理想是美好的，现实是一堵墙。母亲说：张炜，你一定要努力工作，给我谈一个有工作的媳妇。母亲的话像慈禧太后的懿旨，像一道军令，不容置疑。父亲倒没说什么，但一双铁耙似的手就是一张铁证。
　　 爱情是美好的，是人人都不可轻易触摸的神圣殿堂，一旦触摸了，再收回你的手，那是对神灵的亵渎。张炜在读书时代不知在那本书上接触了这句富有哲理的话，至今铭刻在心，为了爱情，决不能辜负蔡娜，尽管现实很诱惑，他也不能抛下温柔的蔡娜，去娶母亲所提的在政府上班的娇嘀嘀的远房表妹。为了爱情，抛弃恩情，张炜还是选择了做一个新时代的叛逆者。
　　 张炜和蔡娜商量后，决定在这个封闭的山村，做一回时代的先峰，不通知父母，不请亲朋好友，只是出去旅游一圈，回来就宣布结婚了，真可谓是裸婚时代。
　　 今天蔡娜特别高兴，自从结婚后，她就过着相夫养子的家庭主妇生活，在这其中，她也没少受过婆婆的白眼，但她总想得开：眼睛长在你脸上，你爱怎么翻就怎么翻，反正我没看见。
　　 张炜也很爱她，每次星期天回家，总是娜娜长娜娜短地亲热个不停。昨天张炜告诉她一个好消息：今年县委县政府决定要招聘教师了，但前提是参加县委政府组织的统一个面试和笔试，然后择优录用。高兴归高兴，但忧郁又很快爬上了蔡娜的脸，毕竟自己十年没摸过书本了，十年是一个漫长的过程，说长不长，说短不短，书本上的理论知识快忘完了，把自己置身一群刚毕业的学生中考试，她心里有点胆怯。经过十年生活的洗涤，她已经知道自己已不再年轻，记忆力已经衰退，和刚出校门的毕业生比，将会是天壤之别。但面对生活的艰辛，丈夫的的微薄工资，正如婆婆所说的那样入不敷出，看着丈夫消瘦的身体，她也曾无数次在背后悄悄地流泪，丈夫为了伟大的爱情，抛弃了丰富的物质生活，承受着巨大的生存压力。再者，说得具体点儿，她也要为自己拼一点资本，这资本将与婆婆的白眼抗衡。为此，她起早贪黑地复习各科专业知识。
　　 二
　　 蔡娜的娘家住在山楂村，说是山楂村，倒没有看到一棵山楂树，据说是在五十年代初期，新中国刚成立，举国上下大炼钢铁，被砍掉烧完了。蔡姓在山楂村是个大户，根连根，藤连藤，树干生树枝，树枝生树梢，连着一大堆蔡姓血脉。但这蔡姓血脉却有着一根强大的芯子，这根芯子就是蔡大国，在五十年代由高小文化水平当上村会计，再爬上镇书记，然后到县当县长，现在在市委当副书记，顺着老大的这棵大树，老二蔡二国在政府任副县长，老三蔡三国是县人大任主任，老四蔡四国在政协任副主席，一家人个个位高权重，不止山楂村，方圆几百里都受到村民们的敬仰。
　　 已经十点多了，蔡娜还在认真地复习着，张炜带着儿子躺在床上，看着妻子的那股努力劲儿，他有点儿心疼，人到中年了，再唤醒记忆，不是件简单的事儿。他把儿子放在床上，捂好盖好之后，轻轻地走到蔡娜身边，替妻子揉搓着酸痛的肩膀和腰，蔡娜扭过头温柔给了他一瞥，真似“同窗共剪西窗烛”的意境，为了加强记忆，张炜时不时拿过蔡娜手中的书本，向她提问，当蔡娜答对了一道题时，张炜会给她一个轻轻的吻，好似天仙配中的你挑水来我种田。
　　 “你觉得我能考中吗？”蔡娜说。
　　 “你一定榜上有名。”张炜握紧拳头，做了一个加油的动作。
　　 “听说现在考试挺严的，命题老师和改卷老师都是封闭式管理。”蔡娜担心地说。
　　 “是呀，逢进必考在各行各业是流行趋势，但万事必有漏洞，也有找关系走后门的。”张炜张炜在单位上班，深知这其中的潜则。
　　 “听说你有几个叔叔和伯伯在市里和县里很有权利的，是吗？”张炜试探性地问。
　　 “哎……”蔡娜长叹了一口气。这一声长叹中隐藏着多少无奈和艰辛。
　　 “听说在其它行业某某考取了，但无权无势，结果自己的名字却换成了别人的名字。”张炜说。
　　 “是呀，还记得高考那年我们班平时成绩最好的同学落榜了，但那位成绩最差但父母都当官的同学却榜上有名，当时，全班同学都搞不懂什么原因。”多年后，蔡娜才看清楚，社会这个大溶炉，不仅有白的一面，还有黑的一面。
　　 蔡娜的父亲和母亲是同村人，也就是没几步远的邻居，属于那种古典的父母指婚。父亲是一个老实巴脚的农民，人称柴（蔡）疙瘩，一年四季只会在一家人的三亩地耙插，也没有过多的人际交往，母亲倒是能说几句话，可是热脸去求人家的冷屁股的事儿她是不会去做的，她个性要强，一辈子没求过人，再者，嫁出去的女泼出去的水，这事儿好像与她没多大关系，至今还对他和蔡娜的那不成文摆不上桌面的裸婚生气，没给过他们好脸色。现在那几个叔伯都在城市，想见面的机会都很少，况且平时也没走动，请人办事很不容易，他们又是小辈，即使见了面，人家会认识他们吗？
　　 现实是一堵墙，掌权者把手举得高高，无权无势者绻缩在墙角。在现实社会中，要么你有权，权帮权，权换权，你办事儿就会一路顺风。要么你有钱，有钱能使鬼推磨，钱买权，钱是万能的。对于半边户的张炜来说，本来日子过得都捉襟见肘，再拿钱去买关系，那是一个无底洞，着实有些困难。蔡娜有些灰心。
　　 车到山前必有路，柳暗花明又一村。一个大活人怎么能让尿憋死，好逮那几个扯起来也是叔伯老丈公有权有势，和老丈人也是从小滚爬长大的发小，不看僧面也看佛面，总比不认识好办，只要自己再出点血，没有办不成的事儿。想到这儿，张炜心情开朗多了，他把自己的想法告诉了蔡娜。
　　 是呀，丈夫说的也有道理。想到自己刚走上社会就被社会抛弃，现在政策稍微好了，自己又有可能走上工作岗位，这样好的机会为什么要放弃呢？只要自己努力了，一切都将无怨无悔……想着想着，蔡娜的心情也开朗起来。
　　 三
　　 自打蔡娜和张炜裸婚后，公公是公家人倒没说什么。可婆婆就不一样，她认为婚姻乃儿女终身大事儿，无媒无证的不成体统，至少也得把七姨八姑九叔伯之类的接上两桌，热热闹闹的也算风光，这样无声无息的像是有辱家门。所以自打小两口回到家，她和公公就搬回老家了，把新盖的三间瓦房让给他们，平时也是无事不登三宝殿，这不，这几天有点想念活泼可爱的孙子了，一大早的就来到儿子家，碰巧今天是星期天，蔡娜一早就躲在西房里专心读书。张炜在家里又当又娘的，这小不点儿可能平时是蔡娜带惯了，猛的让张炜带有点不习惯，拿出孝娘不孝老子的劲儿，哭个不停。砍竹子遇上节骨眼儿，碰巧让婆婆看见了。婆婆气愤愤地从张炜手中夺个孙子，面对着儿子，嘴却对着西屋，冒出一句：你算是瞎了眼了。扭身走了，张炜想说明情况，可母子连心，望着母亲远去的背影，他只好把泪咽进肚里。蔡娜听得很真切，这是指桑骂槐，本来为裸婚的事儿她心里就不好受，何必又去理论呢。看着窗外的张炜，此时无声胜声。
　　
　　 四
　　 清明时节雨纷纷，路上行人欲断魂。清明节快到了，每天祭祖的日子快到了，国务院规定：为愐怀先祖，全国法定放假一天。一根芯的蔡氏家族每年都会在老大蔡大国的带领下，开着车队回来，其气势庞大，令人羡慕，村民们都啧啧称赞。是呀，在这样一个落后封闭经济不发达的小山村，能有一个当市委副书记的大官，是上苍的恩赐，是山楂村乡亲们的骄傲，亲不亲，家乡人嘛。乡亲们把他们奉为皇帝一般，也难怪，乡亲一辈子没见过中央领导，他们就是他们见过的最最大的官。他们的到来，与其说是祭祀，不如说是向乡亲们显示其显赫的地位。
　　 借这个机会，认识认识山楂村的这根芯子，说不定对蔡娜的考试和招工派上用场呢。张炜把自己的想法告诉蔡娜。蔡娜点点头，觉得这是个绝好的机会。给他们送礼，从未谋过面，人家会收吗？四个人都送，还是送一个人？请人吃饭，人家会去吗？难题又摆上来了。夫妻二人一合计，最后达成决议：由老丈人蔡疙瘩出面，提前打电话请他们在娘家吃饭，费用由我们承担，饭后包个红包送给在县政府工作的蔡二国。
　　 早早收收拾好，一家三口回到娘家，蔡娜向阿爹说明了事情的原由，张炜也不顾老丈母的白眼，就在娘家住下了，蔡娜每天照常复习，张炜每天规律上班。
　　 为了准备一桌丰盛的饭菜，张炜每天利用下班时间到集镇上瞅来瞅去，第一天买了一只八斤重的土公鸡，第二天买了四只鲜嫩的猪蹄脚，第三天买了两斤野猪肉，第四天买了两斤正宗的土牛肉……一桌菜买齐全，花了张炜半个月的时间。也难怪，求人办事儿，不把别哄好点儿行吗？菜买好了，放在邻家小店的冰箱里。接下来是酒，酒不能土特产，就是乡下人自酿的酒，得买好酒，听同事们说茅台酒好，但集镇上没有，张炜专程坐车去了县城买了四瓶。回来的时候忘记了买烟，集镇上最好的也就是三十元一盒的黄鹤楼。张炜又去了县城一趟，拿回了一条七百元的中华烟。张炜一笔一笔地记下来，一桌菜花了两千八百多元，还得请一个技术过硬的厨师，不能是小店的，要大酒店的厨师，还得三百元的工钱，算下来一共得花三千多元。办事儿真不容易呀！张炜叹了口气。
　　 现在社会发达了，办事儿的程序也多了，找领导还得先预约。蔡娜在村长哪儿找到了蔡二国的电话，就叫阿爹蔡疙瘩给蔡二国打电话。
　　 “爹，你给二叔打电话，就说清明节请他们到我们家坐坐，叙叙旧，千万不要把我想考试的事儿说出去。”蔡疙瘩就按女儿教他说的话说了一遍，还好，蔡二国很爽快地答应，毕竟都是发小，一起玩耍长大的，还存在着一点儿情感，其它三个由蔡二国负责联系。
　　 乡下有一个规则：上清明不能上在清明节后，要提前。因此，日子就定在清明节的前三天，四月二日这一天。
　　 在这期间，发生了一件不愉快的事儿：老丈母看他们这几天又是买菜又是买酒还要打电话，不知为何事儿，晚上她便在床上从蔡疙瘩哪儿套出话儿。第二天早上一起来，便对女儿发起了火：你请人吃饭放在馆子里不好吗？既省事儿又方便还排场，放在家里丢人现眼。蔡娜一听，知道母亲话中有话，本来裸婚就让她贴了一个女儿，此次请客她怕自己又倒贴三两油。蔡娜便叫张炜上街给二老各买了件的衣服，这就平息了丈母娘心中的怒火，板着脸答应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