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编辑推荐 【流年】村庄的秩序(散文外一篇)


作者:王玉玺 白丁,32.10 游戏积分:0 防御:破坏: 阅读:1926发表时间:2016-04-22 19:04:56

【村庄的秩序】
   一
   村庄原本是和农人们一起沉睡的。一个村庄的苏醒是从第一声犬吠开始的,其实比村庄醒来更早的应该是那个引犬而吠的庄稼人。于是,村庄从苏醒到入睡的秩序便这样开始,而且,村庄的秩序不需要维护,一切井然有序,和谐安详。这时候村庄睁大了眼睛,洞悉他怀抱之中的每一个细节。
   农舍上空升腾起缕缕炊烟,将一户人家的一天渐次展开。初夏的早晨依然像一只久渴的飞鸟,逡巡在村庄的上空。蜷缩在门口的黑狗,拉长了舌头怅望着太阳。
   集市上的吵闹声,小孩们的哭声,还有街头几个女人吵架的声音,都没有扰乱村庄的秩序,因为这一切原本就是村庄秩序的一种,或许,缺少了这些,村庄的和谐就会被破坏。
   新农村的院墙泛着淡蓝色的光芒,那些不甘寂寞的墙头草依然可以从坚硬的砖缝里探出头来,只是在烈日的炙烤下,它们个头矮小,尽管无法展现随风而倒的本性,却也可以偷窥农家的院落,肆意泄露村庄的隐私,只有贴了瓷砖的房屋为主人坚守着最后的秘密。
   听不懂普通话的老汉,从电视的画面里看到一片片倒塌的房屋或楼群,于是,骚动打乱了村庄的秩序。房屋泄露的最后一个秘密便是向灾区捐款的事情。
   二
   一片随风而落的枯叶,在整个生命终结的过程中从容而平静,它并不想回味曾经发芽和成长的过程,这其实也是生命的一种秩序,就像这亘古数百年的村庄,它的淡定不会因为红砖院墙替代土坯院墙而破坏他的秩序,也不会因为耕牛变机械而改变他的属性,他的固执也曾一度感染着古朴的民风,传承着关于乡村历史变革的篇章,记载着一次次秩序的飞跃。
   村庄的夜晚不像城市,通宵达旦的路灯让蜗居高楼的人们感受不到黑夜的深邃,也感受不到皓月当空、满天繁星、麦香四溢的浪漫,还有那一地清灰的月光里婆娑摇曳的树影。偶尔有淡淡的雾气从夜岚微起的月色里慢慢渗透,浸润着林间约会的村姑的睫毛,给憨厚的农家小伙留下一片湿漉漉的思念。每每此时,村庄以极其淡定的心态注视着一切,他守住了年轻人恋爱的秘密,也守住了成年人偷情的隐私。
   从晚霞燃烧的那一刻开始,村庄已经脱去外衣纳凉就寝,有一只年轻的猫躲过主人,在昏暗的墙角里和一只成年的老鼠窃窃私语,这种友善的和谐让人羡慕不已,鼠辈尚能如此,而充满智慧的人们却勾心斗角,阿谀奉承、口蜜腹剑。那些心态平稳,情感淡定的人们沉浮于隐喻的现实里,如村庄一样墨守秩序的陈规,宽恕着罪恶,包容着人性的缺失。
   说不清村庄背后的那条河流何时干涸,也不知是谁捣毁了村头那棵古树上的喜鹊巢,夜色匆匆流走,等待某一种声音再度惊动守门护院的黑狗,借一双无形的手叩响时间的大门。
   三
   麦田里不再有痴情的守望者,黄昏的温度骤然上升,遍地的雾气氤氲而起,将暮归的羊群笼罩在村庄的背景里,若隐若现。偷牧者从夕阳深处走出,像一张逆光的照片。
   村庄归于寂静,田野里的庄稼开始发出痛苦的呻吟。实际上,村庄的思维出现了裂痕,阳光是一种无形的物质,它贯穿于村庄的每一寸肌肤,将田野屡屡灼伤。村北的那一条小河其实算不上是河,它只是上游水库里渗漏的液体,不足以滋润村庄皲裂的皮肤。就像天空的泪水一样,仅仅湿润了自己,却不能泽被大地。
   紧挨着玉米地的是一片向日葵地。空旷的田野里,玉米和向日葵彻夜长谈,也许铁路或者高速公路会从它们生长的土地上穿过,从而结束这种永远也长不出希望的生活。时间肯定出现了断层,要不然追赶幸福的脚步为何会戛然而止?
   迁徙,像候鸟一样随季节迁徙。田野里长满了树木,为城市披上了一件绿色的外衣,村庄的秩序也因此而改变,那些谨慎的村妇们不再担心漏风的房屋会泄露她们再度怀孕的秘密。幸福永远是相对而言的,因为在世界的另一角落里,一些村庄整体覆没,没有哪一种秩序能抵御自然灾害的力量。
   村庄的秩序是一种哲学,就像久居喧嚣城市的老者向往村庄的静谧,而久居村庄的少男少女却向往城市的灯红酒绿。充实的空间赋予了村庄秩序存在的意义,空虚的大概只是灵魂,而让灵魂空虚的则是无法充实的欲望。欲望潜伏在村庄大地的表层,一旦破土而出,于村庄秩序的缝隙里逃脱,终将把村庄遗忘。
   四
   事实上,囿于村庄历史变迁的也正是这种无形的秩序。习惯上对村庄景象的定义应该是袅袅炊烟四起,乡间小道上有暮归的羊群,晚霞里有庄稼人疲惫的身影,还有放学回家的孩子以及紧随身后的小花狗。这种数百年来的民间景象在村庄的子民心中形成根深蒂固的烙印,像血液一样流淌在村庄的脉络里,经久不变。
   在西海固的大山里,你能看到一些仅仅能自理生活的老汉,跟随着日出来到向阳避风的山洼里,点燃一锅浓香的旱烟,看陌生的车辆从眼前穿过,看远处的推土机平田整地。对这些深居大山的老者而言,这样的生活已经充实到了极点,他们的想法通常在没有成长为欲望的时候,就被缓缓降临的夜幕所吞没。两座光秃秃山丘相互张望,任时光从山的缝隙里流走,田野的思绪开始颓废,打场里沉默的麦垛,地头间干涸的水窖,还有房檐下悬挂已久的镰刀,似乎都在期待秩序的改变。这是传统赋予村庄的思想,只是久居村庄的人们没有将这种思想彻底解放。
   其实,思想也是一种物质,是一种可以在血液里流淌的物质。于村庄而言,那些陈旧的物质将面临一次血液的透析,村庄的风景定然不会永远沉浸在过往的秩序里。
  
   【河流】
   我十二岁那年,父母卖掉了老家的旧院落,带着我离开了装满童年乐趣的村庄,此后的二十多年里我很少再回老家。十年前母亲仙逝,叶落归根,我开始年年清明回乡扫墓。那一年扫墓之后,我在一场细雨中深入村庄的腹地。站在村庄的路口,我像一只远途迁徙归来的倦鸟,怅望着眼前这个被雨水洗得洁净的陌生村庄,一时竟然找不到我记忆中的家园。
   那些曾经被绿树包围、被炊烟缠绕着的土院墙和土坯房不见了,四通八达的乡村小路也消失了,呈现在我面前的是一个人口更加密集的所谓仿古式村庄(即所有临街的现代建筑物全部涂成灰色。我不明白,这种仿古究竟仿的是造型呢还是颜色)。没有绿树的环抱、没有炊烟的缠绕、也没有亲切的犬吠,只有灰色的院墙和灰色的房屋构筑而成的村庄,沉浸在灰蒙蒙的阴雨天里,像一张灰色的网。
   这巨大的变化和突如其来的陌生感,将我有关村庄的记忆几乎连根斩断,我像一个失忆的患者,徘徊在我的村庄之外,内心的恐慌和不安如同这一场久旱难逢的春雨一样,在我的心里渐渐淅沥成一条河流。
   这时候,我想起了村庄以北的那条河。我一直坚信,即使我的村庄变得多么让我陌生,但那条穿越村庄的河流一定还是我最为熟悉的风景。这条在我童年的记忆里奔流不息的小河,是一条由西向东流经我们村庄的河流,其实它算不上一条真正的河,它的源头只是一个年久失修的水库,我不知道它最终会汇入哪一条真正意义上的大河,但我相信,一条河流就是一个村庄的血液,只要河流不枯,村庄就会鲜活。然而,当我沿着崭新的水泥村道,驱车来到浸润过我童年的小河边时,早已断流的小河却湿润了我的眼睛。
   回忆是一条逆流而上的河。在这条只能逆流的回忆之河里,浮现出许多故乡仲夏的片断。一群光着屁股的小孩在河里耍水,他们把水底的胶泥涂满全身,当肥皂一样洗澡,惹得那些途经河边的村民们,不论男女总是会对着河里这些光溜溜的小孩伸伸舌头摸摸脸,喊叫几声“羞——羞,把脸抠——抠”。他们在水里玩够了就会整齐地躺在热炕一样的沙滩里沐浴着午后的阳光,像一条条沉睡在梦中的鱼儿。待太阳落山后,他们在河滩里拣拾一些浪沫柴火,依渠堰挖一个炉膛,偷一堆别人田里的洋芋,开始烟熏火燎地炮制他们的晚餐。晚霞中,一个悠闲地吸着旱烟棒子的小男孩,突然被浓烈的旱烟呛得泪眼婆娑,咳嗽不已……
   我就是被旱烟呛醒的那个漂流在回忆之河里的男孩。如今,这可怕的现实还活着,而我记忆中的河流早已下落不明。静谧的河湾里,再也听不到雨天山洪暴发的声音,只有温润的春风裹挟着密集的雨丝,水帘一样寂静地飘摇在空落落的河道里。远处,一个趁雨天偷牧的老汉正在朝我这边张望,他大概把我当成了巡查封山禁牧的乡镇干部,荒不择路地赶着他的羊群往更远处逃遁了。
   也许,时间是唯一能够见证所有生命死亡的物质。三十年的时间,大片大片的肥田沃土被外来的移民新村割据,穿行于村庄的水泥路面上,再也看不到昔日杨柳掩映的农家院落,也闻不到泥土的芳香,如今的村庄更像一位身着灰色礼服的臃肿女人,在早已荡尽铅华的失落和感伤中,用时间的刀子,切割着一条河流的命运。多年后,这条曾经滋润着村庄生命的河流,终于流干了它身体里的最后一滴体液,无比悲凉地消弭在村庄的怀抱里,一如我的母亲在家乡贫瘠的田地里耗尽了毕生的血汗,终将沉睡在她曾经耕种过的土地里,永远不再醒来。
   在我母亲长眠于故土的这些年里,我年年都要回乡祭祀。在村庄逗留的短暂时日里,一些与河流有关的往事就会浮现在脑海里。那时候雨水似乎很丰沛,只要下暴雨就会引发山洪,坐在自家的炕上也能听见几里地外的洪水,由西向东滚滚而来的声音。洪水退去之后,我也会跟随庄间的成年男子去村北的河滩上拣拾在洪流中撞死或撞昏的各种鱼,也有人专门在河道上仅有的一座铁桥上打捞被洪水从上游冲下来的牛羊驴马等家畜。那时候,河流是鲜活的,即便院落陈旧,村民朴素,但土地不乏柔软,村庄依旧温暖。而如今,古朴的村庄似乎已经误入钢筋水泥的歧途,让坚硬和冰冷抹杀了村庄的温软。
   一条水域宽阔的河流就是一个村庄的命脉,更是遍地庄稼的营养线。而今,河畔里的土地严重盐碱化,河流也已干涸,我像一个流落他乡的失语者,站在拥挤不堪的村庄边缘,用浑浊的目光重新审视着我曾经那么热恋的村庄。耕地越来越少了,村庄越来越挤了,而留守村庄的人却越来越少,越来越老。那些年富力强的人们,在失去河流的土地上无法播种希望,他们将老人、妇女和孩子遗忘在渐渐老去的村庄里,像候鸟一样向城市迁徙。我的村庄就像一位垂暮的老人,独守着凄清的家园,翘首期盼着儿女们从某个季节的深处款款归来。
   然而,一条河的死亡,无疑于抽干了村庄的血脉。大地呼吸着村庄上空的热气,失去了营养补给的庄稼,埋伏在大地皲裂的缝隙里,试图伺机俘获一场大雨。我在一眼新钻的机井旁,亲眼目睹了一群潜伏在玉米地里的麻雀,成功地偷袭了一个担水的小姑娘。小姑娘挥舞双手,驱赶着争相汲水的鸟雀。这一幕与童年有关的乡村景象,让我再次想起了三十年前的若干个黄昏,我在自家院落周围用弹弓偷袭树上的麻雀或暮归的牛羊。那时候的村庄到处弥漫着泥土的芬芳和乡村特有的气息。特别是盛夏的黄昏,学生们便会躲在齐腰的麦垅间读书,待自家屋顶上的炊烟渐渐散尽的时候就会回家享用晚餐。即使在大雪纷飞的冬季,白茫茫的大地上点缀着几许寥落的农家小院,以及雪地上那一串串远去的脚印,都会彰显出村庄特有的苍凉和凄美。
   可是,不知何时,我一直深深眷恋的河流死了。村庄像一位失去了女儿的母亲,她哭干了眼泪之后,用失神的目光抚摸着干涸的河床。我不能确定这条在时间里死去的河流,会不会被村庄的后人写进村庄的历史,但那些被河流养育过的人们一定会把它刻进回忆的丰碑,让它经久不息地流淌在后人的记忆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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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编者按】【村庄的秩序】这是一篇内容厚重、富含哲理的散文。作者笔下的村庄,如一个冷静的老者,静静地冷眼旁观着生活的变化,感受着生活大潮的冲击,但其内心,却固守着深入血脉的原则,不会因外界的改变而改变。村庄离不开人情世故,村庄固守着自己的隐私,村庄包容着生活在他怀抱中的一切生灵,但现代化的脚步终于走入了古老的村庄,人们心中的欲望被点燃。迁徙,离乡,年轻人走出村庄的越来越多,村庄也越来越沉寂。作者在这篇散文里,借村庄的变迁抒写了自己的感慨,读后引人深思。【河流】少小离家老大回,眼前呈现的却是陌生的景致,记忆中的房屋不见了,记忆中的小路也不见了,唯一存留的小河却已断流。读至此,不禁一声叹息。在这篇散文里,作者重点写了家乡多年后的变化,回忆了童年时在河中戏水,在河滩上烤洋芋等快乐时光,运用对比的手法抒写了物是人非的遗憾和失落,悲怆之情溢于字里行间。两篇散文,都以村庄在题材,抒写了对村庄现状的感叹和忧虑,令人思索,引人回味。佳作,荐阅。【编辑:素心如玉】

大家来说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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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 楼        文友:素心如玉        2016-04-22 19:05:47
  厚重精美的散文,欣赏学习。
   感谢赐稿流年。问好,祝安。
静坐常思己过,闲谈莫论人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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