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流年】日子(日子征文·散文)
一、纯真年代
纯真年代是个书吧,是一个丈夫倾已所有送给罹患绝症的妻子的礼物。
书吧有副对联,是莫言所题:“看山揽锦绣,望湖问子潮。”对,纯真年代书吧在保俶山腰,西子湖畔。锦绣和子潮,是一对夫妻。
那日,我去寻它。秋日晴好的午后,西子湖畔的银杏都染了金,明晃晃的,一天一地都是阳光的香味。用手机百度到书吧的大致方位,一路寻去,问了许多人,都摇头不知。也难怪,西湖边那么多名胜,谁会在意一个书吧呢。繁华喧嚣的年代,书已被边缘到蒙尘的角落了。当然,还有许多东西,也遭了同样的命运,像纯真年代,像爱情。
终还是有知道的人。那个中年男子,一付深度眼镜占了几乎半张脸,清瘦的脸苍白着,如果换上一袭青衫,峨冠博带,就是白蛇传里的许仙了。循着他手所指,一路往山上去。有上山的人,也有下山的人,但只三三两两。宁静。便有啾啾的鸟鸣,此起彼伏;便有树叶的飒飒,随风而起。落叶自由飘落,随意装点石径。石径便如一幅斑斓的画,带了植物的香。才不多远呀,就把都市的繁华喧嚣隔在外面了。
山腰,有一间平房,路在屋旁拐了弯。这,就是纯真年代书吧了。
书吧装饰很有特色。屋前一块空地,三个红漆书架,站成隔断,架上用灰砖排成书的模样。屋内许多书,有作者签名书专柜,有某出版社专柜,休闲的沙发旁,也立了书柜。坐着便可随手取来阅读。窗外树影婆娑,阳光把树影映在书页上,映在墙壁上。墙上有盛子潮的微童话,有朱锦绣和他的各种留影,最显眼的,要数厦门大学那一面墙。那是他们的纯真年代。
他们是厦门大学的校友。第一次见到朱锦绣,他说:“你让我想起了一首唐诗。”他追她,她总羞怯无语。他说:“选择吧,把门关紧,或者,让门敞开。”她回答:“心灵的门已经为你敞开,你不进来,怪谁呢?”她毕业后留校当校长的英文秘书。等到他毕业,她便跟着他回到杭州。后来,他当了浙江省文学院院长,是著名评论家。她在高校教英文。如花美眷,岁月静好。
那一年,锦绣罹患绝症,提前退了休。她想开个书吧,哪天有个不测,也好给丈夫和儿子留个念想。子潮倾己所有,又东挪西借,总算圆了她的心愿。她把书吧经营得风生水起,成了许多著名文人作家的聚会地,一如当年林徽因的“太太客厅”。她的身体也奇迹般地好转。一切似乎甚如人意。可惜,上帝大概闲得慌,看不得人好,非得制造点人间悲剧。这回是子潮。也是癌症。幸运没再眷顾,不到一年,他就先走了。
“在见到她之前,我从未有过想结婚的冲动,娶了她之后,也从未再想过娶哪个女人,也从没后悔过娶她。”这是一位英国作家概括的最理想婚姻,因为钱钟书和杨绛,这句话流传甚广。好的婚姻大致都一样。不论对错,只是跟随。无论病魔如何来势汹汹,我来陪你面对。你要什么,倾我所有,给你。
如此。不管年华如何老去,不管爱已如何惨淡薄脆,仍是爱情鲜活的纯真年代。
杨绛在女儿和钱钟书走后,写了一本书,说,我一个人,怀念我们仨。
纯真年代书吧,应该是朱锦绣写在湖光山色间的,对丈夫的怀念吧。
这个秋日的午后,在纯真书吧,阳光的手,把书页翻得暖意融融,目光一触,分明是爱情的温度。毫无传奇以致模糊的日子,忽然清晰了起来。
二、绿萝的相守
她来我家时,已玉立亭亭,有模有样。好似装扮一新的小家碧玉,没有花嫁,没有唢呐,就出了嫁。
一个阳光灼人的午后,我沉在一个寒冬的梦里:冰天雪地,唯我茕茕独行,不知何去何从,累,却不能停歇。睡眼惺忪里,我见到了她。身上的汗,心里的寒,都还未退去。她进门,立在鞋柜旁。我们默默相对。我惊诧于她的绿,叶叶心心,像涂了油似的,锃亮水灵。我很怀疑我能否伺候好她。
送她给我的人却说,很容易的,一杯水即可。三五天一杯水,你不会连这也不会吧?我是不信的。世上哪有这么简单的事。哪一种美丽不是用足了十二分力气,哪一段相守不是耗尽心力。
我是有过教训的。左边书架上,曾栖居过一株秋海棠,她来时,花正红,叶正绿,在青瓷盆里,说不出有多妖娆。我是真心待她好。浇水,施肥,光照,都按书上说的,一丝不苟。我每天下班回家的第一件事,是看她,否则无法安心做事。可是她,一点点枯萎了,任我千百般挽留,都无法阻止她香消玉殒。懂她的人断言,是我爱得太用力了,成了她生命中难以承受之重。爱是生命的盐,必需,但多了,却会让生命脱水。
窗台上,曾有一盆大丽菊,鲜艳的花朵像一群一年级新生。花开得真是多啊,早一朵晚一朵,好像开不尽似的,每个枝丫间,都潜藏着一个花蕾的梦,每个叶片下,都冷不防冒出一张笑靥。你永远猜不透下一刻,她会给你怎样的惊喜。山寒水瘦的季节,冰冷的窗台,因了这些小精灵,不知道引来多少目光的追逐。可仿佛一夜间,她说凋零就凋零,不由分说,毅然绝然,枯干萎落。有些花,就像有些人,只合在你生命里,开一季。
既然注定要结一段尘缘,那就一起走吧。我移新来的她到客厅与书房的过道间。
她的叶太茂密了,盆中的土又是黝黑的,看不出干湿,水浇了半杯,想想,再浇一点,又立刻担心浇多了,忙把她移到窗边。她的叶片上落了尘,我用轻柔的棉布,一点点拭去。秋天,她黄了一片叶子,第二天又黄了一片,我胆颤心惊,难道,她也会在秋天凋零吗?好在过了些天,没有新的黄叶出现。她的枝条纷纷爬到地上,向一旁的青花瓷瓶攀去。瓷瓶里插着一根箫,那天,我一时性起,把她的枝条缠到箫上。过了几天,她竟钻进箫孔,又从另一个箫孔里钻出来。一天夜里,我回来迟了,去看她,不小心踩到她,整根枝条都扁了,第二天一看,那根枝条已现出垂死的苍绿。我犹豫着要不要剪去,人类不都是把坏死了的肢体截了去,舍末保本吗。可我下不了手。我受过伤挨过痛的手,已无法拿起白刃伸向活生生的生命。我出差了几天,一直牵挂着她,回来,她受伤的枝条,除了一道暗痕,竟若无其事地伸展进了书房。
我的心终于平和下来。每周末浇完水后,和她一起到向阳的阳台,我看书,听歌,绣十字绣,她则用枝条,逗着阳光玩。夜半,我在她身边,写字,做题,再不会像从前那样头昏眼花,她置换出的洁净空气,让人神清气爽。
流年偷换,不知不觉,我们相伴一年了。我已释然,谁不是谁生命里的过客,在能够相守的时候,彼此珍惜,一起守望一段尘世里的幸福,足矣。
她叫绿萝,她的花语是:守望幸福。
三、底层歌者
(一)
她62岁,是个苍白瘦削的癌症患者。
她是我的病人,鼻咽癌术后,来做化疗。这是她第三次化疗,头发都掉光了,戴顶黑色天鹅绒帽,脸显得更瘦小灰暗,唇上却细致地抹了淡淡的口红。她喜欢唱歌,以她的年纪,应该喜欢戏剧或经典老歌,她唱的却是周杰伦的歌,“天青色等烟云,而我在等你,夜色被打捞起,晕开了结局”,唱得真不能算好,有时歌词记不住,有时调高唱不上去,她就先笑开了。
化疗第二天,她就开始呕吐,老远都能听到她要把胃都吐出来似的“呕呕”声。接下来,口唇溃烂了,张不开嘴,她只能喝点清淡的汤。但是,每次我去护理,她都会露出笑容,轻声说谢。身体状况稍好些,她又会唱起来。她说,痛得想呻吟,我就唱歌,歌声总比呻吟好听,快乐一天是一天,你看我现在这状况,再不乐乐哈哈地过,不是亏了吗?
许多年过去了,我依然清晰地记得她唱歌的样子,像一棵被狂风暴雨吹得东歪西倒的树,风雨稍歇,它便抖去残枝败叶,悠悠然地直起身来,笑对满地泥泞。
身体这么痛,歌声,让生命从容。
(二)
那日去深圳,机场雾重,航班一再延误,候机大厅嘈杂如闹市,眼前晃来晃去的,全是焦躁不安的脸,仿佛一粒火苗,就能引爆整个大厅。
真是流年不利,出去散心,老天也跟我作对。拉着行李去机场洗手间,意外发现,这里洁净,又清静,墙角一盘褚红色的盘香,正幽幽地散发着淡淡的茉莉香。我拿张报纸铺在走廊,倚墙而坐,闭目养神。歌声在不远处响起,“正月里来是新春,家家户户挂红灯”,温婉缠绵的黄梅戏唱腔,字正腔圆,声情并茂。我以是谁的手机铃声,歌声却时断时续,气息起起伏伏。我睁眼看,是位五十来岁的小个子女人,穿着淡蓝色工作服,正在擦拭洗手台的镜子,她边擦边不时对着镜子抖个兰花指。我不禁笑了,跟她搭讪起来:大姐,唱得真不错,是安徽人吧?
她说,是的。她边干活边跟我聊,她有两个孩子在读大学,打一份工供不起孩子们读书,晚上还要去餐馆洗碗。为了省下路费,好多年没回家了。她年轻时学过黄梅戏,还登台演出,十里八乡的,都知道她。
“现在工作挺忙,也很累,偶尔唱唱家乡戏,就当回一趟家,哈哈!”她爽朗地笑,“妹子,别锁眉头,多笑笑,胜过吃补药!”
说着,她把抹布往外一甩,摆了个纳福的戏剧造型,我忍不住笑起来,黄梅戏我也会,便跟着她哼唱起来,心里的焦灼似乎消散不少,等待也不再难耐。
生活这么重,歌声,让生命轻盈。
(三)
她是一只“小候鸟”,爱唱歌,像只快乐的百灵。两年前,她的父母租住我家的房子。
整幢住宅楼一楼三十个车库,大多租给外来民工。我家的车库,只有十来个平米,租给湖南来的一对夫妻。车库没有窗,装着卷帘门,夏天他们就开着门睡。夫妻俩都在建筑工地打工,晒得又黑又瘦。每天晚饭后下楼散步,都看到他们就着红辣椒吃菜糊糊。有一回聊起,女的说,这里的米好贵,二块多一斤,晚上反正不干活,就切点青菜,用面粉打些糊糊,省钱。
暑假后,他们的女儿来了,这女孩,九岁了,大大的眼睛,尖下巴,长得跟妈妈像一个模子印下来似的。女孩不认生,每次看到我,都阿姨长阿姨短地叫,看到我儿子,也打招呼:哥哥好高哦,像姚明;哥哥好帅哦,头发像周杰伦。倒是儿子,被她弄得很不好意思,一副惹不起躲得起的样子,让我觉得很好笑。
她来后,每天晚上,楼下都很热闹,原本各自为阵的人,都聚到一起,聊天,听她唱歌。她会唱的歌不多,声音却极清脆,有时她唱着唱着,就笑了场,人家也没说什么,她自己先说,没事没事,重来重来。有时大人聊得起劲,没顾上给她鼓掌,她就用湖南话说,你们拍手么,你们拍手么。
晚上,她跟她爸爸就拿条草席,睡在门口的空地上,一天早晨,我出去跑步,看到她蜷缩着身体,偎在她爸爸的身边,面容恬静,看起来睡得很香。
上周末,她的独唱会又开始了,却没有往日的高兴劲。唱到《世上只有妈妈好》,她却哭了,正闲谈的人都静下来,静静地听她边唱边哭,也没人哄劝她。我以为出事了,从窗户探出头问,妞妞怎么了。她妈妈说,没幺事的,明天要回去了,快开学了。声音里满是哭腔。
她是只小候鸟,暑假飞来与父母团聚,小小年纪就经历过无数的聚散离合。
生活不易,歌声,让生命有情。
灵魂对晤、以心悟心,逝水的时光变得更丰盈和饱满。
善待别人的文字,用心品读,认真品评,是品格和品位的彰显!
我们用真诚和温暖编织起快乐、舒心、优雅、美丽的流年!
恭喜,您的美文由“逝水流年”文学社团精华典藏。
感谢您赐稿流年,祝创作愉快 !
(2)绿萝,生命力极强的花,也许不如各种名花富贵妖娆,可是却有自己独特的风采,默默无闻,平平淡淡,不论身在何时何地,都能完好无损地生长,这就是最好的生活。而且最令人动容的是她的花语:守望幸福。
(3)不论是身患绝症的老人,身负艰难困苦的小女人,还是小候鸟的小女孩,都不辜负生活的希望,在人生的长河里,尽管艰难前移,让就充满美好的向往,歌声代表她们的心声,任何恶劣的条件都不会击垮她们,永远充满乐观开朗自信。是对美好生活的一种追逐的向往,鼓励人心的好文笔。好日子谁都喜欢,可是不好的日子,也能坦然度过面对,那才是真正的好日子。启迪人性的佳作,欣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