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水】窗(小说·情征文)
楔子
秋日正午,热辣的阳光透过郁郁葱葱的树木缝隙,星星点点从明净的窗户撒了进来。正是午休时间,热线室斑驳墙上“沟通,学习,成长”六个字标语格外鲜明耀眼。叮铃铃,叮铃铃……急促的铃声在室内此起彼伏,几位头发花白的接线员一手拿话筒认真聆听,一手在稿单上快速地记录着内容,稍后用电话通知记者来取线索稿。他们中有不少人曾是报社的前线记者,当青春渐逝,或者在工作期间出现意外的伤残,仍是不愿离开。他们退居后方,用丰富敏锐的经验为报社的心脏——新闻部,源源不断地输送每天发生的信息。多年过去,传统记录传递线索的方式已经大大跟不上网络时代的发展了,为适应时代需求,报社决定招聘新人,改用电脑录入线索,再通过网络传给相关记者的方式,来提高工作效率。离退之前,他们在职业中最后的使命便是将自己的丰富经验授予年轻朝气的接班人。秋风摇曳,将老人们的感慨心事,送向岁月的深处。
二十多年前,一群有追求、有抱负的年青才俊,怀着对传媒事业的无限热爱,来到人生梦想的所在之地——《鸣报》。面对设备不足,没有通讯员,缺少经验的现实,大家拿出激情、勇气和毅力,在前辈师长们的带领下,摸着石头过河,逐步增加人脉资源,拓展广告业务,成立各个工作室……他们每天携着最原始的照相机,巡行在城市的不同区域进行各种采访,事后将写好的稿件细细推敲修改,选取贴近老百姓的题材,从公正客观的角度出发,并与前辈师长们反复商讨,最后决定稿件的命运。时光荏苒,二十多年后的《鸣报》已是规模相当,人才济济,并在竞争激烈的传媒业市场占有一席之地。鸣报人始终以“鸣百姓心声,扬新风正气”的宗旨服务于民众百姓。正是小小窗口包罗万象,尽显人情冷暖……
一
窗外,大雨倾盆,狂风肆虐,一片灰蒙寂凉。梧桐枯叶纷飞的街上,几个顶着伞的路人在艰难前行。
窗内,宽敞的会堂却是笑语人声,灯火明亮。会堂正前方,一行标有“凌华饭店新员工培训”的黑体字,赫然映在洁白的字板上。一位配戴着金丝眼镜,一身西装革履的男子正在整理发言讲稿。只见他不时地微皱眉头,和一旁的女秘书低语商量着什么。铺满红毯的台阶下,是一条狭长的走道,两边的桌椅井然有序。被饭店录取并通知来此培训的人们自发地分成两拨。一拨是应聘迎宾员、大堂经理、文秘等岗位,衣着光鲜的俊男靓女,三五成群地谈论着明星八卦,时尚趣事;另一拨则是扮相素朴的大妈大叔们,他们应聘的岗位多半是勤杂工、客房服务员等,其话题永远围绕着家长里短的琐碎见闻。
少女邹翠云窘着眼站在洗手间的镜前,她捋了捋额前湿乱的刘海,用一根细皮筋,将粗杂的马尾辫牢牢束住,欲转身,却莫名地回头一瞥:镜中人粗眉,单眼皮,一张不经修饰的圆脸,略微呆板;而身材,不知是否因着宽衣宽裤的缘故,看上去有点臃肿。她叹:自己才二十出头,穿着打扮却显老土。不过,即使是靓丽的衣裳,自己也恐难穿出楚楚动人的效果吧。
从洗手间出来,翠云小心翼翼地避开谈笑风生的同龄人,迈着不自然的步子挪向大叔大妈们那边。因臀肌挛缩炎,她走路姿态一向难看。翠云来到最不起眼的角落处,刚坐定,麦克风的嗡嗡声就乍然响起,金丝眼镜男首先以热情的姿态向众人作自我介绍:“我姓康,负责凌华饭店的行政管理和人事培训!”当他郑重宣布即将开讲,吩咐大家做好相关笔记时,喧闹的会堂渐渐安静下来。康经理标准的普通话从前台的大音柱传出了:“凌华饭店建于L市西南部,距离市中心10公里,这里是著名的旅游度假胜地,附近还有国家级的森林公园,环境优美,商机广阔。下面,我来具体向大家介绍饭店的概况……”
“翠丫,翠丫!”
急骤的声音,直直地呼啸而来,惹得众人纷纷侧目。屋檐下,一排静静避雨的麻雀,惊吓之余面面相觑,齐刷刷地向窗内一番窥视,速速离去。
“妈,是您!您怎么这个时候过来?”翠云一面极不情愿地站起来,一面冲着突然闯入的母亲没好气地抱怨道,她最反感母亲在大庭广众之下直呼她的乳名。
邹母可顾不上这些细节,好不容易冲破保安的重重劝阻,气儿都没喘匀的她,几步上前就动手收拾桌上的笔记本,对杵在原地的女儿催促道:“《鸣报》——鸣报来通知啦!妈在家接到电话,一个姑娘告诉我说面试时间是下午。报名的人可多了,过了今天就没机会了,我才急忙赶天赶地的来找你!”
此言一出,四座哗然,特别是康经理,那张和气生财的脸顿时冻住,将眼镜向上扶了扶,他不悦地对翠云母女强调道:“这位小姐和女士,诚信是一个求职者最基本的品质,希望你们考虑清楚,如果不想在本公司屈就,请你们安静地离开!”
“领导,不好意思啊,我们家距离这里太远,以后上班怕不方便,再说她……”
“行了,妈!既然决定要走,还说这些干嘛!”
“是啊,我们得赶紧打车回去,离面试时间都不到两个钟头了。丫头,你可把你老妈折腾苦了,电话打不通,这儿的详细地址也没有,妈怕耽误事,冒着大雨,乘车转车,沿路问了多少人才找到这里……”
翠云扶着絮絮叨叨的邹母,在诧异的目光中走出大厅。碎碎念念的邹母或许体会不到,一脸凝重的女儿矛盾的心情。失业不久,翠云就来到熙攘的招聘会上。仅有中专文凭,其貌不扬的她,明智而自觉地绕开那些待遇丰厚,但条件苛刻的“婆家”,将简历投给那家十拿九稳的饭店——她有过服务员的从业经验。然而,无意中经过一个招聘展台时,她却不禁驻足,并被鲜明大气的“鸣报”招牌所深深吸引。在那道“鸣百姓心声,扬新风正气”的鲜明标语下方,报名表格几乎堆成一座小雪山,报社招聘若干新闻接线员,必须是大学专科或以上的学历才能报名,还得形象气质佳,普通话标准,打字速度快,懂电脑等等。仿佛面对一位可望而不可及的恋人,她徘徊着,纠结良久……
谁知竟意外地来了面试通知!喜忧参半,她的眼前不断浮过那些络绎不绝的精英们的面孔。他们无一例外拥有着出众的相貌,过人的学识,自信的谈吐。她,是极有可能被淘汰掉的吧?置身在清冷的街头,萧条的梧桐枯叶随狂风乱舞,看到一身狼狈、焦急神情的母亲在滂沱雨幕中艰难地招手拦车,翠云郁闷了,她沮丧地嘀咕一句:“为何偏偏遇上这种鬼天气!”
邹母怔怔地回头看了女儿一眼,显然没听清她在咕哝什么。风急雨猛,车来车往,一辆辆的士无情地飞驰而过,将懊恼的泥花溅印在邹母的裤腿上。谢天谢地,总算有辆车朝着翠云母女开过来,并“吱”地一声停下。拢起湿漉漉的伞,两人先后钻进去,肩并肩地挨着坐下。一路上邹母仍是千叮万嘱,见女儿翠云一语不发,她微微叹气,片刻,她用那种恨铁不成钢的语调提醒道:“翠丫,你不说话,肯定是在怪妈多事。是,工作太难找,你怕‘芝麻’和‘西瓜’都失去。但有机会找更好的工作,又是你喜欢的《鸣报》,你不搏一下以后会后悔的!实在不行再找其他工作,别着急,妈帮你想办法。”
“妈……”
翠云怔怔地打量着母亲:她头发花白,五官是那样的平淡无奇,被雨和汗浸染的鬓发湿湿地贴在脸上,眉眼里透出奕奕希望。作为几乎是半文盲的主妇,竟能说出这番道理,让她颇感意外。然而,心涩酸楚亦随之而来——七年前,父亲在一次出差时不幸遇难,素来柔弱没啥主见的母亲因她才没垮掉。纵然再不济,她也是母亲唯一的珍宝和全部的骄傲。
“那好吧,如果不行,我再去找别的事。”她忍住流泪的冲动,淡淡地回应道。
“都还没开始呢!这孩子……”邹母还想再说什么,但见女儿翠云斜靠在座位上,似乎在闭目养神,她便闭口不再言语。母女俩就这么相依相靠着,任雨声喧哗,内心渐渐趋于平和。
雨幕中,车一路飞驰,朝着梦的方向。
二
终于,目的地到了,翠云却裹足不前。
闹市一隅,某幢综合楼默然耸立在广场中央,方形构造以“黑、白、灰”为主色调,给人以简约端庄质朴的感觉,而顶部的赤色“鸣报”字牌突出向上,气势开张,仿佛展翅的雄鹰唳叫着直冲灰蒙蒙的天空,勇敢地反抗世俗里那些阴暗与不公。倘若是在晴天,翠云想,她又多么似祥和的凤凰,静静地沐浴在新生朝阳下……
见翠云还愣在那里,邹母不停地催促她。在母亲千叮万嘱的絮叨声中,邹翠云鼓起勇气走进了大门。
踏进大厅,一缕似有若无的墨香迎面拂来,红色的横扁,深深刻着“鸣百姓心声,扬新风正气”金字标语。雅致的人文氛围,黑白分明的板报详尽地记录着各种工分和业绩排行。“这位姑娘,你是来参加应聘的吧,这边上五楼,已经快开始了!”有点愣神的翠云在接待处保安的指引下,经过喧闹的广告部和清冷的收发室,乘电梯去面试的会议室。
果不其然,长长的走道挤满了与她年龄相仿的男孩女孩们。与凌华饭店不同,大家或整理资料,或看书,或摆弄手机。没有客套的寒暄,也不见惬意的闲聊,空气似在这沉闷压抑的氛围里凝结。翠云低调地站在角落,她拉开包取出保温杯,刚啜了一口水,一名打扮时尚的漂亮女生便有意无意地朝她瞟过来,涂满精致唇彩的嘴角微微上扬,似笑非笑的目光格外的意味深长。本就紧张的翠云,此刻竟心虚地低下头,有点手足无措。正在这时,一位年约五旬,表情漠然的长者将一叠打印纸贴到走廊的展示板上,然后一字一句交代道:“大家注意一下,名字前面的数字代表着你们入场的序号。面试在小会议室进行。”言罢,他缓缓退开,大家纷纷围了上去。翠云自觉地走在最后,她踮着脚从人群的缝隙中急切地寻找着自己的名字。“邹翠云”她一眼就看见了自己的名字,名字前赫然一个黑体的“1”,翠云的大脑顿时一片空白,心跳剧烈。来不及思考,会议室就传来了“1号,请进”的口令。翠云定了定神,抖了抖落在身上的那些簌簌目光,脚步毅然向长廊尽头的会议室迈去。走到门口,翠云停住脚步,稍稍抬头,她边深呼吸,边礼节性地敲了敲门。
“请进。”
轻轻旋开小会议室的门,几束强烈的灯光,迫不及待的从门缝中竞相泻出,邀其入镜。室内空间并不大,一览无余。迎面望去,明亮的窗旁,摆放着端庄的、黄绿色的盆景平安树,一张整洁宽大的圆桌置于室中央,身着深棕色衣服的中年男人正襟危坐,国字形脸上挂满了笑容。坐在他旁边的是适才的秃顶长者和一名削瘦的,皮肤凹凸不平,且戴着黑框眼镜的男子。翠云分别向三位打过招呼后,自然而然地坐在中年男人的对面。
“1号,请先自我介绍一下吧。”
“好的。我叫邹翠云,毕业于L市财会学校,曾在某某饭店工作了两年多,离职的原因是饭店经营不善倒闭。我比较内向,平常的兴趣爱好是看书,偶尔写写文。我曾在《鸣报》投过几篇小稿,很荣幸变成了铅字,我希望能够加入贵报,不断学习、提高和完善自身。”言罢,翠云又作了一次调节身心的深呼吸,她发现——国字脸始终都保持着微笑,而他旁边的两位,则神情严肃,一面认真听,一面不时地翻阅她的个人资料。
“小邹,我们招聘接线员是要求学历在大专以上的,但我们看到你投过的文稿,署名烟然,文笔不错,才决定不拘一格降人才。说说你对报社、新闻是怎样理解的。”眼镜男抬起眼不露声色地问道。瞬间,翠云只觉得被一股无形而强大的气场包围,黑框眼镜下,那双炯目不怒自威。
“我、我觉得报社是一家机构,新闻媒体……”翠云感觉舌头似乎有点打结,她无意识地做了一个吞咽的动作,然而里面根本没有半点唾沫。这时,国字脸在一旁鼓励道:“别紧张,把你真实的想法说出来。”
微微点头,翠云朝对方投来感激的一瞥。在短暂的沉思调整后,她缓缓开口:“新闻是指具有社会价值的人和事。报社是将这些人和事以文字的形式报道、反映出来的媒体机构。报社,它属于最传统的纸媒。通过报社这个渠道,人们了解现实生活,感受世事冷暖,于我,报社还是一座殿堂,一隅书香之地,寄予美好的梦想……”
面对渐入佳境的翠云,眼镜男犀利的目光渐渐变得柔和,而国字脸的表情则明显溢出赞许,就在邹翠云暗自松了口气时,一直没有吭声的秃顶长者突然出其不意地问她一句:“小邹,你打字的速度如何?会用五笔吗?”
翠云一怔,不等她作答,那位长者就淡淡地强调:“接线员,每天要接听并记录和处理大量的来电信息。我们的要求是打字速度必须每分钟60字以上。一句话,读者在电话里说完,接线员就得差不多打完。你确定能办到吗?”
“我,我会适应。”
“如果速度跟不上,你每天来上班会很吃亏。”眼镜男点头附和道。
“后面还有笔试和上机操作等相关考核。小邹,你先回去听通知吧。”
国字脸的话让翠云太过兴奋,以至于将某些客观的事实抛之脑后,在起身告别时她甚至稍有失态地补问对方一句:“能告诉我大概什么时候吗?”
改了好几天,有点长,以沫,抱歉啊。
我常想来, “没有生活的绝望,便没有生活的爱”,作者的寥寥数语,便是人生至情至性的深刻感触,与古人的“诗穷而后工”是一脉相承的。读文章的人应该有,写文章的人更是身居其中。把一部优秀的作品展现出来,然幕后的辛酸则极少为人知晓。
一个谢字,尚显单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