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平民小说]秀儿的婚事
人的一生中,唯有感情经历是人类的特权;而爱情是所有感情中最崇高、最美好的感情之一。别人偷不去,也带不走。即使失去那份真爱,也会深深藏在心底。
——林儿
(第一章)回光返照
老祥叔在弥留之际一度醒来。他微微睁开双眼,侧过脸,用颤抖微弱的声音断断续续地对二妹说:“二妹……哥求你……把……把秀姐……找来,我……我想见她……最后一面。”
泪流满面的二妹,看着哥哥哀切执着的眼神,抓着他的手哽咽着说:“哥,你等着,我一定去把秀姐找来,你可要等着啊!”
老祥叔那布满沟壑的脸上露出苍白淡淡的微笑,慢慢地转过脸去,微微闭上双眼。
“哥!你睁开眼睛,我现在就去带秀姐。”
老祥叔默默的点点头,一行泪水从他苍白的脸上滚落下来。
“三妹,你照顾好哥,我去带秀姐。”
“秀姐是谁?为什么哥一定要见到她?”三妹抓着二姐的手,疑惑地问。
“你就别多问了,我去去就来。”当二妹走出家门时,才想起这来回几十里路,得走到什么时候,哥能等吗?”正在她犹豫不决时,二妹看到秀姐从村头的小路上匆匆走来。
二妹连忙抹了一把脸上的泪水迎上去;“秀姐,你怎么知道我哥不行了?”
“你哥咋啦?什么不行了?”秀姐惊叫起来。
“秀姐,哥胃癌晚期,已经不行……”二妹的话还没说完,秀姐倒下了。二妹抱着秀姐,哭喊着:“秀姐,你醒醒,你醒醒啊……”
当秀姐睁开眼睛时,身边围了好多人。大家都看着她,仿佛在议论着什么。她连忙从地上站起来,颤抖着对二妹说:“二妹,我们回家。”
秀姐还没进门,泪水已像决堤的海水从她眼中喷涌而出。
她来床前,轻轻地把老祥叔抱在怀里,泪流满面地说:“志祥,我是你的秀儿呀!”
老祥叔睁开一双浑浊的眼睛,脸上露出发自内心的笑容。两颗浑浊的泪滴从他那干瘦的脸颊上滚落到耳旁,颤抖的嘴唇着发出微弱的声音:“秀……儿,见……见到你……了,我要……先走了。”
“不!志祥,你不能走!你生病为什么不告诉我,这是为什么?”
“傻……傻样,还……还不是怕……怕你担心……”
“志祥!我不让你走!我们现在就去医院好吗?”秀儿哭着说。
“不……已经太晚了”老祥叔颤抖着从内衣口袋掏出病历。原来他患胃癌已是晚期,因周围器官粘连紧密,已有广泛的淋巴结转移扩散,根本不能再做手术。”
秀儿抱着他,不禁大哭起来,老祥叔吃力地伸出骨瘦如柴的双手,微弱地说:“秀儿,你帮我穿衣服吧。”
秀儿默默的点着头。
“二妹,去……弄点……”老祥叔吃力地说。
秀儿知道老祥叔想说什么,便流着眼泪对二妹说:“二妹,你去弄点热水来,让我帮志祥洗洗身子。”
二妹弄来一盆热水,拿出哥哥自己准备好“送老衣”退出屋子关上门。
“来,志祥,我帮你洗洗身子。”秀儿泪如雨下。她做梦也没想到,一个多月没见的志祥竟病成这样。
秀儿摸着志祥消瘦的身体,心如刀绞。都说是有情人心有灵犀,可为她为什么不知道志祥病成这样?
“秀……秀儿,你怎么来……了。”志祥睁开眼睛看着秀儿。
“志祥,我昨夜里做了一个梦,说你从……从我身边飞走了,我不放心,所以一大早就过来看看,没想到……没想到你病成这样……”秀儿哭着说。
“秀……”志祥叔指了指床下的席子,秀儿掀开一看,席子下面有一张存单。存单上竟是自己的名字。
“志祥……你……”
志祥叔望着秀儿说:“密码……是……是你生日。”
“志祥……你……我不要你的钱……你……”可任凭秀儿说什么,志祥叔仿佛完成了人生大事。幸福满足地躺在秀儿怀里,微微闭上双眼。
志祥叔满足地笑了,他看到一只花蝴蝶向他飞来了,落在村头一片黄灿灿的油菜地里,蝴蝶欲落又飞,欲飞又落,绕来绕去,好像在寻找什么?又像在留恋什么?最后终于落在他面前的一颗油菜花上,菜花颤颤的,蝴蝶的身子也颤颤的,好像它飞了很远很远,很累很累,它把薄薄的翅膀平平的舒展开来,一动也不动的看着他……
“祥子……你什么时候把秀儿给娘娶回来?”
老祥叔本能的叫了一声“娘……是娘……”
“志祥……”
“我……我刚才看……看见娘……她……让我娶你回……回家”老祥叔吃力的说。
“志祥……”
老祥叔看着秀儿,蠕动着嘴唇想说什么?秀儿抓着他的手,轻轻地唱起他们儿时的歌谣……
蝴蝶姑娘真美丽
落在我家土坑边
抖抖翅膀上了坑哎
一辈子为我缝衣裳……
老祥叔的眼神黯淡了,身子一歪,倒在秀儿的怀里……
“不!志祥,你不能走!你再等等!我发电报给儿子,叫他回来看你……”秀儿大哭起来。
也许是听到儿子两个字,老祥叔又开眼睛说:“秀儿……别告诉儿……子……让他……安心工作……秀……我们说好……奈何桥上等你!”
老祥叔走了,他面色安详,就像秀儿常常看到他在自己身边熟睡一样。
“志祥……我的亲人啊,我的命真苦啊!你……你真忍心……忍心抛下我们……母子走啦!我的……天哪……”秀姐嚎啕大哭。
村里的乡亲们都被秀姐的举动惊呆了。人们开始低头议论起来,在农村里哭死人为“天”的只有一个人,那就是死者的妻子,可秀姐不是志祥叔的老婆。
乡亲们都知道,老祥叔今年五十一岁,一辈子没娶过老婆。年轻时的他长得英俊潇洒,一表人材。当时有不少人给他说过媒,可是姑娘们一听说他家是富农,还有一个常年生病的老娘,便摇起头来。后来也有不少姑娘看上他,可他却执意不娶,甘愿打一辈子光棍。难道他和秀姐……
秀姐越哭越伤心,“我的亲人啊,我对不起你……对不起啊。”这哭声里充满了压抑、深沉、悲、愁、苦、痛……
秀儿摇晃着老祥叔的尸体,似乎想把他唤醒。她把自已的脸紧紧的贴在他的脸上,捶胸顿足的嚎啕大哭!她的哭声是那么的悲伤,那么的凄惨!在场的乡亲们都是心地善良的人,听到她这撕心裂肺的哭叫声,无不陪着她流下伤心同情的泪水。
(第二章)儿子奔丧
几位亲朋好友,在商量如何办理老祥叔的后事。年长的老山叔说:“老祥兄弟苦了一辈子,到最后连个捧哭丧棒的人都没有。我们好丑还是帮他扎一根,请他侄子捧一下吧。”
“是啊,没想到他走得这么突然,连一句话都没给我们留下。你们准备后事,我去找他侄子大龙商量一下。”四叔走出门外,又回来问趴在志祥叔遗体旁痛哭的二妹:“二姑娘,我们刚才商量的事就这么定了,你有没有什么话要说?”
二妹这才想起秀姐,她连忙对四叔说:“四叔你等一下。”
秀儿听了二妹的话,她站起来,擦着脸上泪水大声说:“不!他有儿子!我儿子就是志祥的亲生儿子!”
乡亲们看着秀儿,都露出惊讶的眼神。这个女人疯了?还是他们自己听错了?只见秀儿坦诚地对大家说:“各位亲朋好友,乡亲们,请你们相信我。我和志祥从小相识,有过刻骨铭心的爱,我的儿子就是志祥的亲生儿子。有一点我可以向大家说明,我的儿子来,只尽他做儿子的孝心。志祥的一切遗产,仍然由他的侄子来继承。”
听了秀儿的话,乡亲们议论纷纷,说什么的都有。有人说:“这个女人是谁,就算是志祥叔相好的,她也不该来这里。”
也有人说:“志祥叔是个手艺人,一辈子靠做木工活为生。特别是改革开放以来,手艺人在农村的收入是可观的,老祥叔盖起了三间大瓦房,家里电器设备、家具样样都有。总之,这个女人来这里是没安什么好心。”
秀儿无心去听别人在议论什么,她让二妹找人帮她给儿子发了电报,并给自己的丈夫打了电话,又扑倒在志祥身边大哭起来。
“我说秀……”老山叔来到秀儿身边,不知该怎么称呼。
秀儿站起来,对老山叔说:“有什么事情,您就说吧。”
老山叔为难的说:“你刚才说话,还有谁知道?”
“我丈夫,儿子都知道。我已经给他打了电话,请您再等一天,估计后天他们就到了……”
老山叔望着秀儿,心中仍有解不开的疙瘩。这个志祥,这么大的事情从来没露过半点风。老山叔又回过头来一想,这事不会有假,一个女人她图什么?她既不要志祥的家产,也不要他一分钱。她图的是一份感情,一份她与志祥的真实感情……难怪志祥宁愿打一辈子光棍,也不愿再娶,有这样一个好女人爱他值!
第三天一早,村头小路上急急匆匆走来两位陌生人。一位五十多岁的中年男人和一位二十多岁的年轻军人。
“这是谁?会不会是那个秀儿的丈夫和儿子?”乡里人好奇心重,他们一边议论着一边猜测着向志祥叔家跑来。
只见这位军人流着眼泪走到老祥叔的遗体旁,双膝跪在地上抱着老祥叔的尸体大声哭喊着:“爸爸……爸……儿子回来迟了……”
那位五十多岁的中年男人,握着老祥叔冰凉的手流着眼泪说:“老哥啊!我把你的儿子送来了,有他给你送终,你就好好安息吧!”
秀姐又伤心的哭起来。她的哭声十分哀痛,她哭她二十多年来积郁在心里的辛酸、委屈、憎恨和不平。她哭她心中这座坚固了三十多年的情感大厦,如今,却突然崩塌了。感情的激流像决堤的海水一样倾泻着……倾泻着……
这时穿军装的年轻人扑到她怀里说:“妈妈,你们为什么不劝爸爸去看病?我对不起爸爸,我是个不孝的儿子……”
“念祥,妈妈也不知道你爸爸病了。他一直说胃不好,吃点药就好了,可谁能想到他……”秀儿抱着自己的儿子,不知怎么向儿子解释。
“念祥,别怪妈妈和爸爸。我们实在不知道……”
“爸爸……”
“念祥,别哭了孩子。和你爸爸商量一下志祥爸爸的后事吧。”秀姐哭着说。
“爸爸……”
中年男人搂着儿子说:“念祥,想怎么办你就说吧!爸爸一定支持你。”
“秀儿,你也别太伤心了,人死不能复生,你要多多保重。”中年男人搂着秀姐,轻轻的拍着她的肩膀说。
念祥想了一会对他们说:“爸爸,妈妈,我志祥爸爸苦了一辈子。我想把他的后事办得热闹一些。”
“好。”爸爸妈妈支持你。
老祥叔出殡了,乡亲们也都来了。儿子为他请来两班乐队,乐队的吹鼓手们无动于衷吹奏着唢呐、萨克斯、长号、小号等乐器,他们是职业性的。然而低回而凄切的哀乐却让老天也要为之垂泪,乡邻亲友在哀乐声中低头不语。
入殓时,秀姐死死抱着老祥叔的尸体不放,她哭喊着苍天的不公,她哭诉着老祥叔半生的凄凉,她哭念着老祥叔与她的半世情缘,她哭赞着田明对她和老祥叔的深恩大义……
墓地上,天低云垂,北风萧萧,枯草颤抖,送葬的乡亲们早已回村。新坟前,秀姐一家三口人,还在飒飒的秋风中久久伫立……
“哥哥,嫂子,念祥,咱俩回家吧。”二妹和三妹不知什么时候也来了。
“二妹,三妹,爹娘的坟墓在哪?”秀儿哭着问她们。
三妹哭着说:“前面那个就是爹娘的坟墓。”
“念祥,去给爷爷奶奶磕个头,告诉他们孙子来看他们了……”
风刚来到坟前,念祥哭喊着扑过去:“爷爷,奶奶……孙子念祥来看你们了……”秀儿搂着儿子跪在坟前哭着说:“爹……娘……儿媳看你们来了。儿媳不孝,没能为你们养老送终……”
“爹娘,你们看到了吧,还有我田明也是你们的儿子……”当乡亲们看到这一家三口跪在老人坟头时,他们感动了。
回来后,秀儿掏出那张存折说:“二妹,三妹,这是你哥存下的一笔钱。”
两个妹夫接过一看说:“嫂子,这笔钱存的是你的名字,是哥给你留下的,你就收起来吧。”
“不!这笔钱我不能要。我想从这五万块钱里提出几千为爹娘修墓,再为他们立一个墓碑,爹娘苦了一辈子,盼了一辈子,今天他们终于盼来了孙子,把他们的墓修好,让他们好好安息,也算是尽了我们晚辈的孝心。掉下来钱,二妹和三妹你们分了吧,记得逢年过节给爹娘和你哥烧点纸钱……”
“不!嫂子,这钱定是哥留给念祥侄子结婚用的,钱留给念祥吧。爹娘和哥的纸钱我们会烧的。”二妹哭着说。
“二妹,念祥的事我们会准备。这钱你们就留下吧,现在我们都是一家人,别客气了。趁我们都在,我想把爹娘的坟墓修好,再帮志祥也立一块墓碑,刻上他的妻儿和我们兄弟姐妹的的名字。”田明很真诚地说。
当人们再走到志祥叔和他爹娘坟墓前时,都忍不住看一眼墓碑上字;儿子,志祥、田明、儿媳、秀儿。
孙子,念祥、女儿……人们感慨地说:“太太爷和太奶奶做梦也想不到,他们家风光了,孙子都当军官了。”
“是啊,在那个疯狂的年代,别说是他们老一辈人,就是年轻人也想不到。谁能想到一个富农的子孙能当兵,还做了军官。”
(第三章)往事再现
送走志祥,回到家里时天已经黑定了。秀儿没心思做晚饭,田明在厨房里忙碌着,儿子陪伴在她身旁。她静静地坐着,志祥的影子总在她的脑海里挥之不去,几十年的情景又像电影镜头似的,一幕幕在她眼前掠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