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文科班的就了不起？
　　 街上有一家露天电影院，离学校不远。出了学校南大门，向西走二百来米，然后再向北走二百来米就到了。
　　 之前，在那电影院看过《蓝色档案》、《火烧圆明园》、《人生》、《铁面人》等几部电影。其中记忆最深的是《人生》，不是电影情节印象多深刻，而是在看电影时，我的前面坐到的是一对热恋中的男女。电影一开始，我还是聚精会神看着大屏幕上的影像的，但过了一会，就发现前面的两个人不太对劲。看他们彼此贴得很紧，又是一男一女，想必是恋人了。他们的心思根本就没放在电影上面，女的一直趴在男的怀里，男的不断摩挲着女的身体，女的还不时发出呻吟声。
　　 我本来想专心看电影的，但实在又无法排除他俩的干扰，因此，目光就总想往两人身上投。在那样的年岁，看别人亲热，我自然会控制不住地胡思乱想，以致脑袋晕乎乎的。
　　 电影结束了，我感觉自己接受了一次摧残。
　　 因为是露天电影院，所以电影都是在晚间放映。白天的课外活动时间，有时我们也会到这电影院里来，看书或聊天。如果想看电影，就在周六晚上看，看完回校住一夜之间，周日早上再回家。周一到周五的晚上要上晚自习，是没机会来看电影的。
　　 但那天晚上，学校却给了我们一次免费看电影的机会。
　　 那天下午放学前，班主任对我们说：“今天晚自习取消，全校师生到电影院看电影，接受爱国主义教育。”我们问是什么电影，班主任说反映自卫反击战的片子，片名大概是《高山下的花环》。一听能看电影，我们都很兴奋，电影又是战斗片，我们就更兴奋。
　　 晚饭后，统一集合。几个体育教师在校园内狂吹哨子，学生们从各个教室飞奔去操场，一时间脚步杂沓，人声鼎沸。
　　 等队伍站好，全场安静下来，校长和一个主任分别提出了前往电影院和观影时的要求，之后就按年级顺序，排着队伍，浩浩荡荡地向电影院出发。
　　 为了维持纪律，班主任、年级主任、教导主任、值勤老师、副校长和校长都出动了，老师和校干的提醒、指令和训斥之声不绝于耳。我们班一到校门口，我就看到几名校干严肃地站在大门两旁，好像他们正在面对着的，是一群不法分子。
　　 走出校门没几步，我就对身边的同学感叹道：“这真是戒备森严啊！”
　　 话刚落音，就从我的右侧突然冲过来一个人，一下子把我拉到队伍外面，然后又连推带搡，把我逼到了校门口。等我在围墙下站定，才看清眼前拉我的人，原来是学校的一个副校长。这副校长虽没教过我，可他的刻板凶狠在学校里是出了门的。但他为什么找我的茬，我当时还没明白过来。
　　 然后，他就使劲地用手指点了一下我的额头，问：“你，是哪个班级的？”
　　 我看到了他高度近视眼镜后面的冷冷的目光，心里不禁一阵胆寒。
　　 “文科班的。”我小声回答道。
　　 “文科班的就了不起？多学了两个词语是吧？还‘戒备森严’，你知道什么是‘戒备森严’？”他推着我的肩膀，连问了几句。
　　 现在，我终于弄清自己挨批的原因了。
　　 我当时就想：在什么情况下，才可以用“戒备森严”呢？课本里，通常写日本鬼子、国民党反动派搞白色恐怖时，才会用到“戒备森严”。很显然，那副校长是把“戒备森严”当成了贬义词，他认为我是在有意侮辱那些维持纪律的老师和校干，他一定觉得我的思想意识有问题。
　　 副校长明显是想多了，但我又无法辩驳。他不爱听这个词，而我说出来了就是错，我再为自己辩解就会错上加错。
　　 我只得认栽，我说：“我错了，不该乱说。”
　　 副校长见我的态度不错，就说：“念你初次，以后再这样胡说八道，小心我处分你！回去吧。”
　　 我如释重负，撒腿就跑……
　　 那晚放映的电影的确是《高山下的花环》，而且在正片之前还放了个体育纪录片《零的突破》。虽然两部片子都不错，但我在看电影时，却总是走神，会想到“戒备森严”和副校长那种凶巴巴的脸，一想，心里就总觉得别扭。从此，无论在什么场合下，只要我一看到或听到“戒备森严”这个成语，就会立即联想起那位副校长。
　　 在我临高中毕业之前，那副校长又调到了另外一所高中。又过了几年，几位同学相聚，无意间提到了他，说他因为经济和作风问题受到了处理。这是我万万没有想到的。
　　
　　 二、自己长高了都不知道
　　 临近初三毕业，才第一次参加体检。那次体检是在乡里卫生院进行的，体检结果是：身高150厘米，体重80斤，其他身体指标，忘了。升入高中后，学校又先后组织了三次体检，高一和高二两次，我只记住了身高，分别是：153厘米、157厘米。
　　 现在你们应该知道了，我上学时是个小个子。的确，从小学一年级到高二，我基本都是坐在教室前两排，大多数情况下都是第一排。所以，在高二时，邻座的那个女同学郭某经常嘲笑我，特别是每堂课开始全体起立喊“老师好”时，她总是笑着低头看我，不屑地说“你瞧你那个个儿”。对于我来说，这是很伤自尊的。
　　 时间慢慢地过去了，高一结束，高二也结束了，然后就又迎来一个漫长的暑假。暑假虽漫长，可真过起来又觉得很短暂，不知不觉间，又开学了。一开学我就成为高三的学生了。
　　 升入高三的第一节体育课，我们在操场上集合。体育委员指挥我们站好队，报完数，体育老师就走到了队伍的前面。他看了看我们，然后就把目光落在了我的身上。我看他注意我，还以为是自己哪儿做得不到位，因此就稍稍调整了一下身体姿势。
　　 谁知，体育老师却用手指着我说：“你，站到后面去！”他这样一说，其他同学就都转头或侧头看我，弄得我有点莫名其妙。
　　 “自己长高了也不知道！现在还往前站，该到后面去了。”体育老师故作生气地说。
　　 原来如此！我还真没发现自己长高了呀，所以一上课就还像以往那样，自觉站在队伍的最前头了。我转头看看左面的同学，比一下，觉得真的比他高了许多，原来我们可是差不多高的。于是，我就往后走，后一排的就有同学提醒我站哪里合适。最后我站在了中间稍靠后的位置。体育老师看我重新找到了位置，就说了句：“这还差不多。”
　　 这长高是确定了的，但高出多少，我没有量。上个学期体检时，我才157厘米，现在很显然超过160了，说不定超过了165了。应该说，这个暑假，我在家长了好几厘米。虽然长高了，但家人和庄里人却没一个人提醒我，也许是我整天和他们相见，他们没有感觉出来我的变化吧。
　　 高三，临近毕业之际，学校又组织了一次体检，这是整个高中阶段的第三次、也是最正规的一次体检，它是为了配合高考升学而举行的。
　　 体检的地点在市区的一所中学里。那是我第二次进城，对于城市里的高楼大厦和车水马龙，我还是充满好奇的。体检没开始前，我就在校门口的马路边看人和景。又看到门口不远处有一女子卖“蛙鱼”，甚为好奇，不知那“蛙鱼”为何物，却只是远远地看，没敢走近那小摊，也没好意思咨询其他同学。现在想来真是好笑！
　　 不久，就开始体检了，身高、体重、血压、视力、肺活量等，一项项地来。我最关心的两个结果出来了：身高168米，体重50公斤。也就是说，我比上一年长高了11厘米，那真是一个大的飞跃！但我的体重却还没有突破100斤，可以想象那时我是多么的瘦。所以，当高考一结束，我们村子里的一个老人看到我那瘦骨嶙峋的模样，立即心疼地把我拉到他身边问：“孩子，高三学习就这么苦吗？你看你都瘦成什么样了！”
　　 原以为自己就只能长这么高了，之后上了两年师专，结果又长了1厘米，体重也增加了8斤左右。工作之后的头两年，又有了意外收获：身高增加到172厘米了！超过170大关，又是一个新的突破。
　　 然后，我就不再长高了。人到中年后，我的体重慢慢有所增加，现在已接近140斤了。
　　 “自己长高了都不知道。”这是青春期里，那个体育老师给我的一句提醒。想到三十年前那节体育课上的我，慌慌张张在队伍前寻找新位置的情形，我禁不住地笑了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