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棵老樟树，就要远离故土，到一个喧哗的都市安身立命了。
　　 说它老，它静静地伫立在村头有几十年了，粗粗的树干一人围抱不住，虬枝绿叶虽经岁月风吹雨打，仍不失昂然挺拔，年复一年地守望着山里人的希冀。
　　 村里的老人记得，1964年县里来的社教工作队洪队长不知从哪儿弄来一棵樟树苗，栽在村口的水塘边，说是留个纪念。老树就这样跟村里的娃娃们一起渐渐长大。
　　 老树风里生、雨里长，多少年来一直惦记着那个搞社教的洪队长，直到1980年才盼到洪队长来看它了。洪队长已经当上县委副书记了，他专程来乡下搞联产承包责任制调查，他是带着秘书坐着小车来的，他绕着樟树转了几圈，抚摸着粗壮的树干自言自语：“一晃快20年啊，你也长大成材了，我也老啦。”洪队长对他亲手栽下的樟树有感情，退休之后还来看过一次，抱着小孙子乐哈哈地在树前照了像。
　　 老树见证了山村的喜怒哀乐。村里娶媳嫁女、给老送终，都要打它身边经过；哪家推了土坯房盖了新楼房，哪家夫妻吵架女人往外跑，它也看得真真切切。最让老树忘不了的是，有一年村里发生两件大事，一件事是村里选举村长，会场就设在老树下的大坪上，坪上坐满了父老乡亲，几个在沿海打工回来的后生慷慨激昂地发表竞选演说，年迈的老村长放弃竞选竟然流下了浑浊的眼泪。另一件事是村里一个叫山娃子的高中生考上了名牌大学，这在小山村里是件破天荒的大喜事，锣鼓声、鞭炮声快把村子掀起来了，男女老少簇拥着山娃子，送啊送啊，一直送过了山梁。
　　 就是那个和老树一起成长的山娃子，对老树也是挺有感情，小时候喜欢在池塘边的树荫下钓鱼，爬到树杈杈上掏鸟窝，读初中时就在树上刻下了“我要考上大学”的誓言。如今山娃子已经光宗耀祖当上了市政府办公厅主任。主任远离家乡，平时很少回家，今年过年回来了，来的第二天，年轻的村长陪着主任在老树下转悠，指指点点，嘀嘀咕咕。老树静静地听着，明白了山娃子要将它弄到市里去，栽在刚刚搬迁的市政府大院里，说是老树给他带来了好运，他要每天上班瞅着它。老树的心沉了。它知道山娃子是想提高它的身价，让它看到官员们从市政府进进出出，让它享受城里的快乐。它也明白年轻村长把它卖到城里，想多筹几万块钱给每户村民安装搞自来水管道。老树理解山娃子和村长的心事，可它怎么也高兴不起来，它是故土难离呀，在这个山疙瘩里已经风风雨雨度过了几十年，山亲、水亲，人更亲，即使它的身躯离开了故土，可纵横交错的根仍然深深扎在故土上啊。
　　 元宵节之后，主任指示市政府机关事务处请了一台吊车一台平板车，还请了一个园林专家来到了山村，在专家的指导下，一帮民工开始挖树了。树很粗，开挖面积大，进展比较缓慢。村里老少纷纷围观，有的议论，有的叹息，表情都挺凝重。老树默默无语，当土被刨开，一截树根裸露在外，民工开始用锯子来回锯树根时，老树颤抖了，心在滴血。八十多岁的老村长仿佛有心灵感应，抄着拐杖指着挖土的人吼起来：“你们别挖呀，这是洪队长当年栽的树，大伙儿就没点感情吗，我们村里不要这作孽的钱啊！”苍老的声音虽然引起一些人的骚动，但没有哪个敢撑头拦阻民工继续开挖。
　　 当一节树根刚刚被锯断，村外的路上响起来了汽车喇叭声。人们循声望去，只见一辆小车朝村里驶来，车到村口停住，下来一个年逾七旬的老人，村民们认出他就是当年在这里搞过社教的洪队长。
　　 洪队长的到来，使得一阵骚动的开挖现场顿时鸦雀无声了。年轻的村长赶忙迎上去握住洪队长的手，语无伦次地解释为什么要卖掉老樟树。
　　 洪队长平静地说：“这棵树是我栽的，已经长了40多年了，想卖掉不征求我的意见没关系，但是我想知道，村里的领导征求了全村人的意见吗？”
　　 村长嗫嘘着，无法正面回答。
　　 洪队长接着说：“一方水土养一方人，一草一木难道不也是如此吗？这棵树是村里的标志，身价不能用多少钱来衡量啊，听说村里搞自来水工程缺些钱，我自愿捐献2万，算是我对曾经工作过的地方一点感情吧。”
　　 老树终于保住了。围观的人气氛更凝重了。老村长满含泪水拉着洪队长的手说：“老洪，谢谢你救了这棵树，乡亲们，今后我们决不能做对不起祖宗的事呀，村里的发展要靠我们大家每双手啊！”
　　 老村长话落，响起了一片热烈的掌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