倏忽已经到了大年初五的夜晚，操劳了一天的父母早早就进房子休息。儿子在床上纠缠着妻，非要和他一起“挖坑”不可。我在一边观望着电视节目，忽想起朋友H上午打来的电话，讲：明天他们新西村有庙会，到时候上来。我答：好。——我还是早点休息，精神抖擞的逛明天的庙会吧，让她娘母俩玩去。
　　 翌日中午和几位朋友坐M的专车，来到朋友H的家里。新修葺的砖瓦结构房屋在村子里显得很是气派，迎街门的一对青石狮子呲牙咧嘴，金刚怒目，望之令人生畏；大门上张贴的门神秦叔宝手持上方宝剑亦是怒目圆睁，不可一世。朋友的父亲在县城里可谓是有名望的企业家，本性好交际，县级名流自然不忘光顾他家。当我们到来的时候，H家的亲朋好友已经云集如蚁，院子里的陌生人一波一波出出进进，相互间谈笑风生，欣喜之情洋溢于面颊。在H父子的热情接待中我感受到盛情款待的温馨——虽然南寨塬上的寒风刺骨，不觉得鼻涕往下流淌。我们一行几位来到上房的一间屋子，嗑着朋友H端来的一盘瓜子，一边闲聊着。呆了一会儿，感觉无聊，我们几位商议：既然来了咱们去庙会上逛逛吧。
　　 出院门，走上百来米水泥路，就瞧望见戏场了，且不断传来锣鼓声。随着人流，我们一行几位已来到戏场。戏场方圆搭建着三座台子，正北面搭得最高的顶上彩旗飘飘、且在上面插有柏枝的庙宇，是专供奉虔诚的人们前来烧香拜佛、许愿、还愿、上布施的。——来这里的不尽是村夫村妇，红男绿女，也有城里一些无事可干的官太太们，也有一些铁杆戏迷，还有本村一些在异地工作且有名望者，接到村子发来的请柬后，或本人或家属来人上布施的。——一场庙会过后，组织者往往得到不小的“油水”，但他们也是煞费苦心，好似黄牛耕田，沟沟渠渠不知道翻来覆去多少回，只要将地犁到，肥施好，好像就丰收在望似的。付出了也回报了。
　　 庙宇的南面就是戏台，正在上演着秦腔戏，会场里乱哄哄的，一句台词也听不清，远远眺望那场景，好像是《三娘教子》。靠近庙宇的侧面，也就是我们进口时的地方也搭着一个小戏台，戏台顶端挂有“凤翔县陈村小曲”字样的彩条布，戏台上有一对大约四十岁上下的男女，化着浓妆正在台子上演唱。男的一句，女的一句。同样人的喧嚣声、爆竹声、VCD里的歌唱声、做生意者的叫卖声、唱戏声、锣鼓声混合着，还是听不清楚“小曲”的一句台词，感觉他们的表演有些模仿东北的二人转，我不知道为何要叫“小曲”，——近来不过在西秦大叫板看了几场演出，知道了袁克勤任哲中肖若兰商芳会等几位秦腔名流的姓名，自我感觉对秦腔很专了，其实自己只是知道些皮毛罢了，——本想向里面走走，听听这“小曲”，同来的几位却没有一个人观看，他们继续向会场里面走动着。我也取消此念，跟随在他们的背后。会场里面并不拥挤，卖花生、麻花、涝糟、面皮的支着好些摊点，乡下的老婆娃娃吃者居多，年青人和城里来赶会的宁可饿肚子也不愿意在这看起来很不卫生的地方吃东西，但他们也大都在亲朋好友家中就餐，以跟庙会为名，饮酒取乐为实。比如像我们一行几位就属于这行列。
　　 我们行至会场的西北角，这里赶会的游人显得稀稀拉拉，并不多，而居中的一块小场子却簇拥着一圈子的游人，出于好奇我们几位也围了上来。原来是一位身披件破破烂烂的黑布棉衣，满面油黑流着鼻涕的矮胖老头子正在给围观者讲解地球的构造，围观者笑着在听他讲。在他被围观的这块空地上，摆着五六幅水彩画，由于南寨塬上风沙很大，有几本旧书在画面上压着，以防被风卷走。他的水彩画正如他本人的形貌一样，看外观“破旧不堪”，却用塑料薄膜素封着，可见他对自己的绘画很珍爱。令我感到惊奇的是他的这几幅画面都以黑、黄色调为主，这几张画中有一幅人物画，是骑着赤兔马，手持青龙偃月刀的关公的脸颊也涂抹成黄色，这和传统的红脸明显不符。他是出于什么心里要画成黄色呢？其中又有一幅就像泼墨在纸上，似乎是由三块“泼墨”组成，而在这“泼墨”上又涂抹着点点的黄色，且画面给人感觉好零乱，令人无从思考这幅画的构思。这时朋友M手指这幅画悄声问我：“你能看懂吗？”我摇头答道“不懂。”朋友M笑讲：“印象派的，你能懂吗？”“哦，是吗？”我口头应答朋友，心里想起日本的作家芥川龙之介先生来，他在一篇《沼泽地》文章里讲：一次，他去观赏一家画展，被画室一隅的一幅小油画感染了，这幅画全用的色调就是黄色，画中的小草、芦苇、天空全是黄色，打动作家灵魂的就是通幅画面里用黄色彰显旺盛的生命力的东西，而画这幅画的作者是一名疯子。“莫非我今天也遇到奇人？”这倒使我有了很想了解这矮胖老头创作这幅画初衷的欲望。遂我凑了过去，见他也吸烟，就递给他一根，且露出虔诚的神情问道：
　　 “你为什么创作这幅画呢？”我手指着那幅“泼墨”画问他。
　　 老者转身望着我，眼神里似乎有种被别人的认可的欣慰感觉，双眸放射着善意的光芒。他用手给我比划着讲：
　　 “你看出来了吗？这幅画是由三棵树组成的，只能看到树荫，看不到树干——你看出来了吗？”
　　 “嗯，有点这意思。在这幅画面上你为什么要使用许多黄色调呢？”我继而问着。
　　 他听了我的问话，就蹲起来用手指在地上写着：
　　 “黄——金——万——两。”还是繁体字。
　　 “哦，这是什么意思？”
　　 “黄金现在还在树叶上，没有掉下来呀！”
　　 “哦，是吗？原来是这个用意！”我没有了言语，贫困潦倒这般地步的一个疯子也念念不忘“万两黄金”啊！他并非是芥川龙之介先生笔下的那位画家，贫困潦倒的他都疯癫了还在做着他的发财梦。看来，我是认错人了。
　　 朋友M早笑着离去了。我的手机铃声响起，是朋友H叫吃饭呢。
　　 我急忙赶上一行的几位朋友，走向朋友H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