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编辑推荐 月亮湖·1931


作者:章新会 布衣,150.70 游戏积分:0 防御:破坏: 阅读:3121发表时间:2016-04-27 09:16:18
摘要:一个生不逢时的农民出生的一天

山儿们挤挤搡搡,从黄山山脉下来,排着队过徽州到经县,一直耸到芜湖这个地界消停下来,浮山是最后一座大山。浮山东面的漳河在峨桥小镇这个地方与北面的峨溪河携手向北,于鲁港汇入长江。没人知道月亮湖了,只知道高峰潭、前里坝、老淹潒。潒,乡志里早就不用这个字了,吴楚古人以它代“荡”,读“县”音。三个水域原本连在一起的,像一轮超大上弦月镶嵌在人间,先人称它月亮湖或月亮湾。不知何时,传说三国周瑜担任都督一职时期,号召人民把她一剁三节,围湖造田。从此再也难见她峨溪河泮,浩淼烟湖中,日月东升西落的美景了。细心的话,站在浮山顶上向北远眺,依稀可见她少女时代的轮廓。
   月亮湖的四周散落着许多村庄,有邢姓陶姓桂姓的村子,而紧紧靠着她上古水湄的是章姓三兄弟。
   老三坐落在月亮湾南岸正中的渡口处那块大大的人工土台上,那是上次修复峨溪河决口留下的遗迹。从那里可逆流而上,可探山内东岛,县城繁阳;顺流而下,半日能入米市芜湖;顺水直指旧都南京,也无需一宿。往后,一些二房的人为避水患不时加入,老三的部落就在峨溪烟柳里繁衍生息。
   西湖日落,温暖着月稍西浜那片大房的安身立命的乐土,与肖姓和桂姓交融而居,不知为何人丁不旺,如今只有十几户人家。当下,只有仅存的几个民国遗老依旧称呼那片水域为西湖。
   月亮湖北边的中央,高高的黄土堆上,就是老二的讨食之地,盛世竟有三百多人口。就是这儿,曾是纪姓的发达处,而今却养育章姓这颗枝繁叶茂的大樟木。几百年前,传奇般的纪氏大姓,一把大火里灰飞烟灭了,留下“十里纪格荡,金银十八担”,“下有纪村纪,上有东岛李”的民谣。若有外戚老人抱着锥心痛的理由询问:“去纪格荡怎么走?”后生多有不知。
   再往北,蛤蟆墩,浮沉墩,一连串的墩,直达南京,繁阳的老人知道这与一位神仙划船北上追赶什么的民间传说有关。
   说话间,月亮湖水退去,桑麻葱荣,人间来到了1931年夏。
   这正是:三面环山一水月,四处谋生三兄弟。
  
   二
  
   二闹子坐在斜桑树上,手搭凉棚注视着一河之隔的浮山。上身雨水顺着肚脐眼下的父母拼缝往下汇合,流过裤裆里的小鸟,泄到月亮湖里。
   一场连天倒的大雨悬在芜湖至九江上空,洪水从浮山、峩山招兵买马,呼朋引伴,夹带着的树木、农具、草屋顶,直奔渡口而来,显然上游生灵已遭受重创。站在渡口望西南,峨溪河较直,汹涌的明浪暗流毫无阻滞,一头抵在渡口那一百二十度的扫帚湾上,浪头扑过圩埂,险象四起。诺亚方舟一样的草屋顶上的生灵们在河中央盘旋着期盼河埂能网开一面,给它们一个奔生的机会。二闹子突然跳下树来慌慌张张钻到人缝里去了。
   大房的铜锣声被狗咬声纠缠了,不大乐意走进昏暗的瓦房,但章春台依旧捕捉到了救命的讯息,赶忙叫老二:“春树,快到老祠堂敲锣,大房撑不住了!”我的太公坐在红心枣木八仙桌边,一边喝着稀饭一边用一只筷子蹭一下臭豆腐乳,“还有,叫上家里所有的人把新屋里八分田边的两个草堆都搬到天井来。”章春台慢慢立起腰,一脚踹翻了门口屋檐滴水下的鱼篓。刚刚从稻田捉来的鱼儿们一哄而散,蹦蹦跳跳,欢快得像一群逃学的小鬼,好几只在溢满蕨草的天井下水处不见了。一只硕大的乌龟,好像平生第一次四脚朝天,想翻过身来,试了几下,没翻过来,不知如何是好,听着墙外猛然而起疯狂的喧闹声,它觉得他安全了。那个又臭又闷又油又没有休息之岛的潲水缸与他无缘了,想到这儿,它索性缩回头不再浪费体力。
   雨小了,风弱了。梅山大片屉(砌)齐来的高高屋基上站着小寡妇、二婚头、三不管以及老人、小孩和二闹子。二太爷最后一个瞅了一眼腰系蓝土布花线卍字图案围裙的三不管,冲下屋基救圩去了。这时,从县城繁阳卖鱼回来的三太爷章春农爬上屋基,带来更坏的消息:繁阳城进水了。一路随行而有些虚弱的黑狗叼着空鱼篓钻进来,发出颤栗的呜咽。二闹子又一次看到黑狗的眼里流着祠堂里石狮子的血,“流血了,流血了---”边叫边跑躲到奶奶烧锅房去了。
   浮山顶上的云儿们开始隐去,漏出清晰的沟沟脊脊,如青白的丝带将若大的山一切两段。“碰”一声巨响,一个火球在山顶上空发出耀眼的光芒。乡亲们眼前一黑,然后一亮,发现高高的浮山仿佛突然矮了几尺,只见三条白布一样的蛟水从不同的山脊上奔涌而出。老幼先是一愣,然后不约而同地惊呼:发蛟啦------大家作猢狲散,有几个妇人跌倒在地,抱着三寸小脚哭泣起来。千年的传说此时清晰的回响在每个人的耳边:支撑浮山的三根金芦柴终于被地龙咬掉了一节!
   瞬间,渡口西侧老疤破了,大水一洗而下,一条水龙直奔月亮湖心,几乎同时三条蛟龙骑在水头上,直扑章家高地。浮在河面的万物们欢呼着为虎作伥,水下所有的黑土黄沙都被翻了过来,沉睡了几百年来不及朽透的地底树木,被水浪高高地举起,架在村头几排水杨的树丫上,一枚未及朽透的牛头骨被水托起,又卡在黑黢黢的朽木丫里,在风中随树摇晃,发出森森的光和阴险的埙声,欢迎它的解放者莅临指导。
   三太爷的脸先是一白,然后一红,操起草帘边的鱼叉叉向自己心爱的黑狗,说时迟那时快,用那多年撑船的臂膀猛地把七股钢叉抛向水头上的蛟龙。水头卷着殷红的狗血翻了几番就在屋基前面弱下去,转身向东朝邢而下庄方向涌去。
   太阳在山顶处撕开来一道口子,刚才还乌沉的雨云,此刻在曼妙的金光抚摸下,低眉顺眼起来,瞬间风平浪静,静若西天的禅院。多日不见的光线透过巴掌大的明瓦,点亮了烧锅屋。“菩萨保佑”奶奶忍着痛把锅盖扒下灶台,一手托着下身,一手从黑陶的筷箩抽一双筷子,从沸水里捞起剪刀------
   接生婆从爷爷背上下来,幽幽地叹了口气,爷爷还是给了红包。耳鼻已然清理干净的父亲安然睡着。爷爷旱烟筛得毛手毛脚的阳光,在父亲的肚皮上镂出“农民”两个字来,惹得二闹子哈哈大笑。二闹子是今天留在这个村里唯一会写字的人,看着这书一样的光斑,“荣字辈,就叫章荣书吧”。爷爷把二闹子用柴炭头写好的字号和生辰八字折好掖在竹席下。二闹子领了红包,也随了喜,美滋滋地走了。
   太阳正好站在浮山的头上,时间是中午十二点
   父亲哇的一声哭了,因为太阳太烫了。
   水快速灌满整个月亮湖,一盏茶的功夫就拥抱了早早盛满了水的滩涂、稻田。清与浊旋在一起,阳光下如梵高油画里的星空。
   西湖残阳,余威犹在,二闹子又爬到粗壮的桑树荫里,向远处逃荒的队伍看去-----
  
   据历史记载1931大洪水:芜湖自夏徂秋,大雨3月,“水位达31.3英尺,为芜湖水位记录上所绝无仅有”。因江水漫溢,全市“精华之区,如大马路、二街、长街、陡门巷等处,全被淹没,深达二尺有余”,“各业商号,均闭门停业”,“东门、金马门等处,因地势稍低,水深且达七尺以外。南城门完全被水淹没”。皖南一带,地滨大江,南北连日江水继涨不已。各县电告圩堤溃决者,已有怀宁、望江、舒城、庐江、无为、东流、和县、含山、当涂、芜湖、合肥、桐城、贵池等县。而安庆省会附近之广济圩,宣城之陶行圩,繁阳之保大圩向为皖省产米最丰富,且不易溃决者,今亦溃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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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编者按】这篇文章写的是一个出生在水灾时期的农民的故事,写出了当时危急的状况,欣赏,问好,祝创作愉快!【编辑:尚林夕】

大家来说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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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 楼        文友:尚林夕        2016-04-27 11:14:13
  欣赏佳作,祝创作愉快!
行到水穷处,坐看云起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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