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风梦】梦里花落知多少(小说)
地处北国松嫩平原的乌裕尔河南岸,有个自然村落,老辈人都叫它刘家窝棚。
刘家窝棚原先约有百来户人家,改革开放后,很多年轻人觉得在黑土地上刨不出他们的希冀和梦想,于是纷纷拖儿带女,背井离乡,外出打工或经商。年轻人和孩子们一走,留下来的大多属于老弱病残,整个村庄就冷清了许多。
四十九岁的刘国清,住在村东。因为他上面有一个哥哥和姐姐,排行第三,所以村民都叫他刘三。他混到初中毕业就回家务农了,过了几年,父母张罗着给他娶了个小他两岁的妻子,陈福梅。
福梅也初中毕业,识的字还不如刘三多。但她进门头一年就给刘家生了个大胖小子,俨然成了刘家的大功臣。兼之容貌俏丽,做事精明泼辣,很快就将刘三擒之马下。福梅说鸭子不叫鸭子,刘三赶紧点头:“扁扁嘴。”福梅说鸭蛋不叫鸭蛋,刘三立即附和:“没有腿。”
有一次,福梅正跟邻居唠嗑,看到刘三过来,就笑着对邻居说:“你说稀罕不稀罕?我家昨天买的煤真TMD邪乎,是白的!”
刘三会意,就顺杆子爬:“福梅,等会做饭时往饭锅里撒点白煤,咋样?昨晚我也撒了些白煤粉,嗨!那米饭涨得楞比富强面粉还强。”
邻居知道这两口子在人前显恩爱说笑话,没顺着话题寻根问底,倒是很羡慕这对夫妻的日常生活,看起来和美,温馨。
刘三的独生儿子在读书方面比父母强得多,正在省城读大学。他担心父母农闲时没事干,无聊。就给家里配置了一台电脑,并且教会了父亲刘三上网。然而母亲福梅,天生对电器不感冒,怎么教也教不会,只得作罢。
自从刘三学会了上网,有空就在QQ上聊天。可他文化程度太低,打字速度慢得像王八爬,刚开始几乎没人搭理他。可俗话说,虾有虾路,蟹有蟹路,物以类聚,人以群分。上网时间长了,他也认识了几个女网友。尽管这几个女网友的水平跟他差不多,但他很满足。聊得时间长了,双方难免说些粗话、暧昧话,彼此挑逗一番,然后哈哈一乐。
刘三心里明白,就凭自己这点能耐,要文化没文化,要钱没钱,要相貌没相貌,能勾引哪个女人呢?他有时看着镜子里的自己,叹息不已:五十不到,稀疏的头发遮不住头顶,眼角旁的皱纹显而易见。由于整天在地里干活,风吹日晒下的老脸黢黑,布满了沧桑感。活脱脱一副未老先衰的模样,如果贸贸然约会女网友,百分之百见光死!所以刘三不做约会女网友的美梦,只是在网聊时过过嘴瘾。如果倒退十年光景,那时的刘三才是一表人才呢。
随着社会观念的日益开放,打工浪潮席卷全国,在农村留守女人越来越多。很多女人耐不住寂寞,纷纷上网消遣聊天,以此释放日益积压的情感饥荒。
刘三聊得多了,学会了语聊和视频。
有一天,福梅看到刘三拿回来一副耳塞带话筒的玩意,就酸溜溜地调侃刘三:“你买这干啥?想看看网上女人的奶子大不大,是不?”
刘三慌忙解释:“老婆哎,你别多心,我哪有这歪念呀?就是我想看,人家也瞧不上我这个小老头儿,哪能随便让我看她的奶子?老婆你多心了,这是咱儿子让买的,说这样能和我们见面、说话啥的。”
话虽这样解释,可福梅的警惕性一点也没放松。尽管她不会网聊,但她常听周围人说起网恋的事。比如南屯姑妈家隔壁的张家二丫头,在网上钓到了一条“大鱼”!虽说那个北京郊区的男人大她二十岁,跟她爸差不多大,但结婚后她的户口迁到了皇城根下,据说生了个大胖小子,日子过得挺滋润。比如西村舅舅家隔壁的光棍吴老二也在网上钓了条吉林美人鱼。那个女人跟吴老二聊了没多久就主动送“货”上门,连续几夜的癫狂缠绵,把吴老二幸福得五迷三道,竟分不清东西南北子丑寅卯来。等那个女人走后,吴老二才醒悟过来,可多年积蓄下来的五万元,已经稀里糊涂地打了水漂。
有几次,福梅晚饭后到村西娘家串门,回来后,悄悄地溜进院子,扒着窗框子听到刘三在屋里压低了嗓子,满口“美女,妹子”地叫着,时不时发出一阵欢笑。
起初,福梅只是大度地笑了笑,认为刘三犯贱,暗地里偷笑他癞蛤蟆想吃天鹅肉了。可连续偷听几次后,她越听越不是味儿,觉得刘三偷聊的瘾儿越来越大,说出的话儿越来越暧昧。由此可见,跟他聊的那个女人也是个贱货。尽管福梅没听到对方说话声音,但如果没有她的默许甚至迎合,刘三敢这样无耻吗?
这天晚上串门回来,福梅听得刘三在屋里说得越发露骨,连声夸对方的乳房长得高耸饱满,简直跟个大姑娘似的。福梅火冒三丈,再也忍不住了,立在院里狠狠地咳了一声。
刘三听到媳妇回来了,吓得赶紧关视频、下线,屁颠屁颠地给福梅开门,没话找话地掩饰自己的狼狈。
福梅黑着脸,冷冷地说:“接着再聊呀,那个美女在眼巴巴地等你呢。啥时去看看她?我给你点钱,开个房尝尝她的大乳房,咋样?”
刘三被福梅的几句话击中了要害,一时脸灰得像被屁熏了似的。
说实话,福梅尽管比他只小了两岁,由于他平时不舍得让她干重活,也不让她风里来雨里去地劳碌,加上福梅懂些皮肤保养,时不时地往脸上涂脂抹粉,因此脸色红润,一点也不显老,比视频里的那个女人好看多了。于是,刘三涎着脸一个劲地套近乎,发誓赌咒:老婆,你知道我是啥货色,要啥没啥。除了你,谁会看上我呢。刚才……刚才是跟人家闹着玩呢,你千万别当真。如果我有那个歪心眼儿,天打雷劈,活不过今晚!
呸!算我当年瞎了眼。福梅狠狠地啐了刘三一口,然而听到刘三如此这般地表白,心情当即柔和了起来,也就没有继续往下深究,一歪身躺在炕上:甭废话!上炕睡吧。
两口子钻进各自的被窝,刘三很快就睡着了。但福梅却久久不能入睡,翻来覆去地在炕上烙饼。
大概有大半年了,她觉得身体出了问题,不是这儿疼就是那儿酸,一会儿胃痛一会儿头昏,半夜里醒来一身虚汗。在刘三的陪同下,她到县中心医院里做过血检、心电图、B超等,检测报告一切正常。可病痛还是抓住她不放,导致她的情绪也越发焦躁,看什么都不顺眼。如果不是刘三处处让着她,她真想一日吵三回。有一次她碰到姐姐,刚说起这些烦心事,姐姐就捂着嘴笑了:我的傻妹子,你快进入更年期了。
什么?更年期了?福梅的脑子一时转不过弯来。她觉得自己还年轻,走起路来做起事来风生云起,跟做姑娘时差不到哪去。怎么眼睛一眨,老母鸡变鸭了呢?怪不得刘三很少碰她了。
想当年她刚进刘家时,每晚天还没黑,刘三就急吼吼地拉她上炕,急赤白脸地扒衣脱裤,几乎是夜不虚度。碰上下雨天,大白天的关起门做那事。现如今,她扳指头算了算,自从上次两口子做过那事后,一个月一晃就要过去了,可刘三好象忘了这桩事,每晚头一挨上枕头,不多会儿就鼾声大作。就是十天半月做一次,刘三也像是完成任务似的,还没等到她兴奋起来,他却虚晃一枪后就完事了。以前他可不是这样的呀。莫不是这小子聊呀聊的,真的变心了?他会不会在网上勾搭上别的女人了呢?有道是家花不如野花香,二十年的夫妻做下来,老夫老妻的没有半点新鲜感了。可刚才听他跟那个女人语聊时,他像打了鸡血针般亢奋,秽语连篇,淫笑不断。如果他今晚和那个女人睡一处,也能无动于衷么?
正当福梅想得头昏脑胀时,却听得南窗大玻璃上有手指弹击的“嗒、嗒”声。她感到一阵恐惧,很想推醒身边的刘三,可她害怕得抬不起手来。于是福梅屏息静气,继续听着。
很快,一个含糊而发嗲的女人声音从窗外传来:“刘三,刘三,我来了,你咋还赖在炕上不动,是不是怕你老婆?她睡得像头死猪,哪知道我俩开了好几次房呢。出来吧,镇上的旅馆我都订好了……”
福梅故意装睡,眼睛往身边一溜,只见刘三悄悄地弓起身子,悄无声息地穿好衣裤,在写字台放钱的抽屉里掏摸了一下,立即塞进贴身的口袋里,然后捻手捻脚地开门、关门。福梅甚至能很清晰地听到电瓶车启动和滑行的沙沙声。她觉得自己的心脏上裂了个口子,正在往外流血,要不了多久全身的血就会流干。而且整个身子往一口深井滑去……福梅再也憋不住了,猛地一挣,抓住把菜刀乱挥乱砍,嘴里还不停地咒骂:你个没良心的刘三!我非跟这个不要脸的女人拼个你死我活不可!
突然耳边传来刘三的声音:“福梅,你醒醒!福梅,你醒醒……”
这没良心的已经走了,咋又回来了?福梅睁开眼,看到刘三光着膀子,不断地摇晃她。她这才知道刚才是在做梦。于是她不好意思地笑了笑,趁机钻进刘三的被窝,光溜溜的身子直往刘三怀里拱。
刘三本来睡得好好的,突然被福梅的踢打声惊醒后,还没回过神来。看她的架势,他明白今晚应该尽男人的义务了。于是刘三打叠精神,准备积极迎战。可无论刘三如何努力,下面还是软不溜丢的。于是他叹了口气,歉意地拍了拍福梅的乳房,轻声道:“天不早了,还是睡吧。明天再那个,咋样?”
福梅已经兴奋好一会了,正等着雄性的强悍入侵,以浇灭她心底正在蓬勃燃烧的欲望。看到刘三这般熊样,不禁大失所望。强烈的委屈和失望重新点燃了她胸中业已熄灭的妒火,她将被子一掀,腾地坐了起来,指着刘三不管不顾地骂了起来:“刚才我听你跟人家调情时那个骚劲哟,给你头奶牛你也能干趴下。一到我这里你就蔫巴!你是不是心里没我?你是不是想换换新鲜?你说!你今晚不给我说清楚,你就别想太平!”
刘三因为今晚被老婆撞破了网上暧昧的事,心里有鬼,所以一直抱着息事宁人的态度,忍气吞声地赔了很多不是。说实话,他也很在意家庭的祥和安宁,因为他爱老婆。可今晚福梅一副得理不饶人的做法,加上不能正常发挥男人的骁勇,使他的心理防线在逐渐崩溃。他也坐了起来,从窗台上拿来香烟盒,抽出一支烟,用打火机点了,狠吸了一口,看了眼福梅裸露的双乳,翻了翻白眼:“我倒是想尝个鲜,可惜没人看得上我。既然你有这番好意,我就笑纳了。要不你到路上拉一个女人给我尝尝?”
“啊?你真想尝鲜!”福梅一下子炸了窝,根本没多想,扬起右手就朝刘三拍去。刘三一看福梅动真格的,正想闪避,却晚了半拍,脸上结结实实地挨了一个大耳刮子。于是他恼羞成怒地狠推了福梅一下,嘴里也骂骂咧咧的:“你是不是进入更年期了?你要更就一边更去,半夜三更的你跟我发啥神经?”
其实福梅平时很少跟刘三吵架,原因是刘三尽让着她,吵不起来,为此她很感激丈夫的体贴。从内心来说,她也不舍得打他。刚才不知怎的,好像中了邪似的抽了他一个耳光,心里着实后悔。可刘三的反唇相讥,犹如一声清空霹雳,将她的理智击得粉碎,脑子里一片浆糊:啊!更年期,原来他是知道的,怪不得做那事时老是推三阻四的。你好歹毒呀,竟让我守活寡,老娘今晚跟你拼了!
很快,两个赤裸的人纠缠在一起,一方手撕嘴咬,恨不得咬下他一块肉来;一方左推右挡,巴不得一脚踹她到炕下。突然福梅“哎呀”一声,捂着腮帮子滚到一边,哭了起来。原来她在激斗中被刘三的胳膊肘狠狠地撞了一下。她翻身坐起,摸了摸有些松动的一颗门牙,眼也不抬,一伸手抓过被柜上的水果刀,刀尖直奔刘三的胸脯而去。
看到老婆捂着腮帮子哭,刘三知道今晚闹大了,心里后悔不迭。正想说些缓解的话来,猛觉得左胸一阵巨疼,疼得几乎喘不过气来。出于本能,刘三立即摸胸部,竟摸到一个硬邦邦的物件。仔细看,认得,原来是经常削苹果的水果刀!刀身插得较深,只留刀把在外。随即,更大的剧痛向他袭来,他疼痛难忍,双手紧攥着刀把,满炕打起滚来。
听得刘三满炕乱滚,福梅这才睁开眼,看到这幅惨象,当即吓得好像浑身血液都凝固了,竟呆坐在炕上,如同患了疟疾似的全身抖个不停。等到她缓过气来,赶紧扑到刘三身上,使劲摁住不断扭动的身体,抓住他的手想把刀子拔出来。可她这时早已吓得浑身没半点力气,哪里拔得动?只得滚下炕,拉开房门,冲到院子里,大声呼救。
凄厉的呼救声在村东上空震荡,有些人家的灯亮了,然后三三两两的人群向刘三家集拢。只见福梅赤身裸体地站在院子里,还在歇斯底里地喊救命。先到的几个女人见状,赶紧把她拉进屋让她穿衣服。可当她们刚跨进卧室,看到躺在血泊中的刘三,立即吓得跳出门外。有人赶紧打110报警,也有人打120。
过了十几分钟,警笛一路呼叫着开进先进村,跳下几个民警,一部分劝说村民离开现场,拉上警戒线。还有两个直接进入内室,翻了翻刘三的眼皮,发现他的瞳孔已经扩散了。于是走到院子里,问女主人在哪里。村民回答就在屋里。民警再次进入房子,逐间查看,这才发现衣衫整齐的福梅卷成一团,倒卧在厨房地面上,浑身散发着一股强烈的农药味。身边有一只空农药瓶,手里捏着一张沾血的纸。刑侦队民警知道她喝药了,赶紧请几个村民进来,七手八脚地用清水给福梅洗胃。
带血的纸上写了两行歪歪扭扭的大字:国清,别恨我,我不是故意的。等我一会,咱俩一起走。
又过了好一会,120救护车也来了。一个医生简单检查了躺在血泊中的刘三,指着胸部的刀子直摇头,对警察说:这把刀子刺破了心脏主动脉,没救了。然后命令随车来的护工,抬福梅上车,送医院抢救。
刘三死了,死因竟是起源于福梅的一场梦。
福梅被抢救过来了。鉴于刘三和福梅夫妻俩平素向来恩爱有加,法院最后以过失杀人罪判处福梅有期徒刑五年。
读你的文章我很惭愧,你的语言,你的用词,还有故事编排我坐高铁也赶不上。
算了,我不写了,专门读你的文章,模仿你的语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