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柳岸·花】写你(散文)
在写《默爱》时,我是“悲伤”的孩子。回忆你,如同走在一条阒静无人的乡间小路,脚下有松软泥土熟悉的气味,两旁有杂乱长势的野草,头顶有碧清辽旷的蓝天。这是你的故乡。你由这条路进进出出,耗掉你的童年、青春、壮年的时光。仿佛转眼间,你便踏上了暮年阶梯。
《默爱》的你,是一个沉默的汉子,默默献出作为一个父亲应有之责,背着家庭的重担远走他乡,你在异乡尝透了人间冷暖,回到家里,始终不哼一声委屈的“疼”。这是你,一个平凡而伟大的父亲,每每想起你,内心总被你那沉默的表情“撞疼”。
沧桑的一张脸,被岁月无情的刻刀深深浅浅刻下了无法清除的纹路。那里还有一些显而易见的斑块,覆盖在面颊两旁。看着它们,我仿佛看到你的过去经受的“风吹雨打”,这样堂而皇之,暴露在我的眼皮底下。
我不问你,那些年,你在异乡是怎么抗过来的;亦不打听你在孤独无依时的落魄,我怕你在儿女面前好不容易架起的“坚强”,被我轻轻一问,瞬间坍塌。
在我记忆的“仓库”里,堆放你太多的“遗物”,它们有的已经淡出了我的回想;有的仍如漆新了一般,增艳这一室沾满尘埃的“宝藏”。我不知如何开始去写你,就像我不知如何跟你交心一样,彼此之间的相似度,分毫不差。
我记得那些静默无言的时候,你坐靠在厅室的躺椅观看光碟播放的连续剧,看腻了连续剧,又放粤剧的VCD听,听得尽兴时,你也学着演出者的腔调哼唱几句;你极少去询问我的“私事”,一切由自己权夺。我也不好意思去询问你的“内心走向”,这些仿佛成了禁忌,谁跨越了这条“防线”,谁就犯下“罪不可赦”的“心结”。我们,由一碗水这么近的距离,变成一条小溪、一条河的距离,之间的桥梁靠母亲来搭。
你越来越沉默的世界,我并不想去打破。我已习惯通过母亲去问候你的安恙。我和你,缺少拥抱给对方安慰的观念,喜欢用沉默的方式感知血缘的存在。你在,故心安;你若是……我从来不敢往下想。你的意气风发,的确荡然无存,等待你的,是一些疾病顽灵的缠绕。
去年,是多事之秋。
你时时晕眩的状态,远在千里之遥的我,好生记挂。除了汇点为数不多的钞票,打几通电话关怀问候一下,我什么也不能做,亦什么也不会做。你的疾苦只能一个人承受。这时的你,如同一个孩童需要亲人的关爱,辗转无数家医院,医生的诊断无法达致,你的病症根源依然找不到归属专一的症状。中、西药从未断过,那些“苦口良药”没有利于你的病,倒令你视为“救命剂”,只要能让你的痛苦舒缓一阵,你的希望之色又会增亮一分。浑浊的瞳仁里,我似乎读懂它,那里无言的哀伤。
母亲说你,差点又晕倒。你将电瓶车扔在路边,整个人倒在车旁,你的意志支撑那些晕眩的旋转,该是恶心、呕吐伴着你,你这样难受,回到家里,躺下床不吃不喝,一天一夜,等待不适的消散。你依然不说,沉默的口,堵住自己的痛苦,以及内心的杂乱纷扰,隐隐间,长此以往,性命,难保朝夕。
你想医好那些难抵,不想心痛钱财。我觉得难过,真的。于你,小病小痛,你是从来不肯就医的。过去,你自己买药书、对症、查秘方,再去药店配几剂中药回来煲煮,病痛便消除。但今非昔比,你的身体已经染上了劳累过度以及职业病双重毒素,在你即将丧失抵抗意志的肉体肆意攻击。你服软似的,虔诚让医生“望闻问切”,再也不会以“抵触”的心去拒抗医院的“高消费”。你像矮了一截,在病痛前面,背更佝偻了,头更低了。
脚下的路看起来比过去平坦,“荆棘”成林的少、壮时期,你没言一句“苦”。倒是现在——你宁用汗水挥动大锤,砸开一块又一块大石,搬动它们,运回村庄卖给乡亲们建房子……又或者,你脱掉上衣,光着膀子专心反复刨光滑一条木头,打造家具,或卖,或留家里自用……再者,你在白天辛劳之后,吃罢晚饭,换下破烂的衣装,扛着一根长竹杆做的网罩,背着一个竹笼子,头上箍着一个手电筒照路,行走在夜色漆黑无人之境,去捕抓换钱的野生物……艰苦的过去,你从没怕过,倒是现在……
那些决意要凌虐你的病魔,相约好一齐“攻打”你体内脆弱的骨头,任你允许别人用锋利的针来刺入你苍老的肤质,它们一点都无惧。所以,你胆怯了,看着自己缓慢的动作越来越迟钝,眼神越来越朦胧,脚步越来越沉重……岁月无情,你知道衰老在即,你不贪享乐时光,不图富贵晚年,惟愿这具“骨质”的体魄再“铁”几年,不要成为孩子们的负担,自力更生,自给自足,倒是现在……
你沉默的面容更难寻得一丝笑意,布面纹路的沟壑,我想伸手抚摸,总怕惊动了你的“坚强”。我知道的,你不容忍我“摧垮”孤独汉子的伪装,那怕一滴泪的忧伤,我也别想得逞看见。我站立你跟前,彼此隔着一层深深的“愧疚”,你欠我的,是一辈子努力也觉得欠缺的父爱之情;而我欠你的,亦是一辈子也偿还不清的爱。我说够了,你对我的付出,及这个家的投注,通通够了。
父心,说这远远不够。
在你说那句“父亲无能为力了……”十八年过去,居然犹新如昨,它的力量,如同你年轻壮实的身体,用双手,抡起一把沉重的大锤,砸在我的心上,痛,不能言语;泪,逼出眼眶。
我知道,写你,永远写不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