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星月岁月】富春百草图(散文)
门口的那几棵高大的榕树,一眼望去,张牙舞爪的枯枝像一根根僵尸的手指,瘦骨嶙峋,青筋暴起,残叶已凋敝,一片萧索。
可是,阳春的某一天早上起来,却发现,原来那些僵尸手指般的骨节眼上,赫然冒出一点一点绿豆大的芽苞儿。粉紫、鹅黄。初始星星点点,慢慢地,冒出茸茸的新鹅黄绿,一撮一撮,一簇一簇的。过几天,是一丛一丛的水葱绿。再过几天,是一片一片的鲜绿,到翠绿、深绿、墨绿……
年前种的几株红薯苗,经过隆冬霜雪的摧残,藤早已枯残,叶早已凋败,剩下的茎也已风干成褐色。以为无生还的可能,准备铲除了再重新种过。
万万想不到的是,一场春雨过后,枯残的茎尖变得有些许水润,冒出嫩芽儿。嫩芽呈紫红,进而变黛青,再后来变青绿,不久冒出嫩绿芽苗,生机盎然。如今长得一一片葱茏,一片水绿色……
河边草地的那片芦苇草已枯黄凋敝,被寒风扫荡过的芦苇,好比经历过一场火灾浩劫后落下的残局,留下明显“火烧”的痕迹,四野一片光秃秃。
清明前后,不经意间发觉,就铺出一片毛绒绒的“绿毯子”,泛着绿油油的光。
……
我总觉得,春天是个神奇的魔术师,有医者的妙手仁心,有菩萨的柔软心肠。只消她轻轻一呵气,沉寂萧条的大地立即就能死灰复燃,起死回生,恢复江山如画的一片景气。
所以,春天的山是丰腴的,一如一位年富力壮的年轻人。山边,野花野草次第开放,像大观园里的花灯次第点燃,从低洼处往山谷蔓延。野菊花、马樱丹、杜鹃花、山茶花、百日红……红彤彤的、黄澄澄的、紫红的、宝蓝的、妖艳的、素雅的……都以不同的方式呈现自己!
草木,皆因了春雨的恩赐,每时每刻抓紧时机生长,不断增枝添叶,力图使自身长得丰满、挺拔一些。山里的每一棵树水润饱满,枝叶肥厚,远看去,森郁葱茏,如瀑如秀,一树一树的葳蕤,一片一片的蓬勃。那一树一树的葳蕤,是绿叶对根的情意的回报。那一树一树的蓬勃,就是一树一树的菩提!
春天是出行的好季节。随着一趟开往春天的列车,来到第一站江西婺源,看到一片一片的油菜花,洋洋洒洒,灼灼其华,如一片一片的火云在燃烧。燃烧到天边的尽头,也燃烧着春天!
列车的第二站是广州增城。这个时节荔枝开花,荔枝开花不像一般的花五颜六色,而是淡绿色。它的花也不像一般的花由一瓣一瓣的花瓣组成,而是以针状的形式向四面八方迸发,像一道道光芒在向四面八方喷射。置身其中,仿佛置身于一片如纱如粉的绿色梦幻岛国!荔枝花以独特的方式绽放自己,在以独特的方式诠释着春天!
第三站的镜头是河源的泡桐花。河源万绿湖的泡桐花,一山接着一山开,漫山遍野,粉妆玉砌,如雪如仙。一树一树的泡桐花,犹如一个个穿着洁白婚纱的新娘,冰肌肉骨,洁白神圣。她们深深爱恋着春天,也把自己嫁给了春天!
再下一站的镜头是湖南郴州的桃花源。湖南郴州就是一个世外桃源,这里环境清幽,这里的人淡泊淳朴,与世无争。这里的桃树成片成林,婀娜多姿。枝头枝丫上,不见桃叶,却开满了密密匝匝的桃花。桃花粉红粉紫,宛如一张张少女粉嫩的脸,又如一群群浪漫的天女落凡。桃花是大家所公认的春天的代表作。
从春天的列车上下来,车下到处也是春色。
“正是一年春好处,四季谷香三二时。”你若散步乡间,漫不经心间一抬头,随时会有一树蓬勃,或者一簇新绿映入眼帘,使你眼前一亮,为之一振;也会在不知什么时候,会有一缕缕馥郁的玉兰花香从某个角落窜出,你心旷神怡;或者,在某个路口的转角处,被一阵米兰花的香气围堵,你惊喜交加;又或者,在某个不确定的时间,被一缕缕香喷喷的桂花香味来袭,不绝于缕,你心花怒放……
我总是认为,花是春的主题,而花的香气是花的精魂。开花菩提,花,是美貌与智慧的化身。她们征服了春天,也征服了人类。
“似曾相识燕归来。”时值燕子归期。燕子南归,我发现,一年不见,久违的燕子不敢贸然进屋,总是会在门前的电线杆上徘徊几度,有一种游子归来,久见不敢相认的羞赧。待到它们重新适应了这里的环境,选定安家的地点,在屋檐梁前筑巢安家。它们一家大小,安居乐业,养儿育女,相濡以沫——与燕为邻,亲哉幸矣。
春天是鸟儿的天堂,鸟儿是春天的精灵。沉寂一冬,鸟儿蜂蝶按捺不住对新生活到来的喜悦。就连院子里鸡鸭也情不自禁咯咯嘎嘎几声叫得欢,扑棱几下腾空而起,然后成群觅食去。它们叽叽喳喳地唱,嗡嗡地鸣,咯咯地叫,欢天喜地地庆祝,从这棵树跳到那棵树,或探亲访友,或载歌载舞。它们嘴里唱的每一句都是梵音,吐出的每一句是诗句。春天的大美,唯有鸟禽才能表达;我们人,无能为力。
春天的阳光是最负有盛名的。“春光和煦”,“春和景明”,“春山如笑”……春天的阳光绵绵的、融融的,有奶酪酥油的质感。春光是仁慈的,照在大地上,犹如母亲注视新生儿的目光,那么慈爱,那么陶醉。春天的所到之处,正是上帝祝福生命的目光。
春天的雨,淅淅沥沥,滴答滴答,徐徐而下,是温婉的韵律。春天的雨不像夏天的雨那么粗犷,打在树叶上像打鼓咚咚响。春天的花叶柔嫩娇美,雨懂得怜香惜玉,打在花叶的声音是那么轻柔,那么爱怜。春雨作了琴师,在嫩叶上轻拨慢捻,弹出一首又一首抒情悠扬的音曲。
春天的风最经典。“如沐春风”、“春风雨露”、“春风和气”……春风有如亲友的关怀,软绵香醇;春风像妈妈的爱语,温软体贴。春风有一种关怀的温度,有教化的力量。
此时正值雨季,田边河流的两岸水草葱郁肥美,绿树繁花簇簇。水草绿了,倒影在水里把清凌凌的河水染绿了,垂柳和繁花在河边垂下来照镜子,水面也一片繁花似锦。充沛的雨水哗哗作响,激起鱼虾在水里撒起欢来活蹦乱跳,引得调皮的孩儿呼朋引伴奔来戏水。春天的河水也沸腾起来。
田间,最热闹,牛儿大展拳脚,农民施展力气。耙田的、犁地的、种豆的、插秧的,抬的抬、担的担、搬的搬。农人的吆喝声、牛羊的哞哞叫声、榔头敲土的哐当声、种子生长的劈啪声……声声有情,生生不息。
春日里,不只白天热闹,令你意外的是,春天的夜晚也如此多姿多彩。这时鸟儿家禽回巢归宿了,天上繁星点点,仰望星空,繁星就像锅里的黄豆,星星点点。蛙虫日伏夜出,夜晚正是他们的欢乐天地。田畦池塘里,青蛙鸣虫们呱呱呱、唧唧唧或嗡嗡嗡,在低吟或高唱、或大合唱、或独唱、或对唱、或喁喁私语。有的在这边田头,有的在那边田尾,遥相呼应,起彼彼伏。它们夜夜笙歌,通宵达旦,因为它们舍不得错过任何一个美好的春光。乡村的夜晚,聒叫的蛙鸣声,消除了劳作一天的农人的疲劳,给他们的梦乡加块糖,也使得村庄的夜晚特别静美、远看去,村庄就像一座佛像,庄严安详。
春天的虫儿长得肥。春光春风春雨把它们喂得肥肥壮壮的。它们在草丛里觅食,在草叶上追逐,在路边尽情享受着和煦的春光。即使它们生命短如朝露,朝生夕死,它们依然勇猛,不失精进。它们奋斗过,努力过。它们不负春天。
春天的雨,是神水,是乳汁,也好比是肥力十足的催长剂。春天播种,种么长么。篱园菜地里,随便丢下几颗种子,就会长出一片绿油油的瓜菜。就算平时最低贱的通心菜,在春天神水的浇灌下,脆嫩脆嫩的,炒一碟,完全可以用来招待贵宾的。青瓜、竹笋、豆角、通心菜,无论是哪一种菜,摘一把丢下锅去炒,勿需调料,哇,水嫩,爽脆,鲜美,是皇帝菜的味道。春天里,我们受到大自然里最高的礼遇,是皇帝般的厚遇。
春天里,左看右看都是画幅,横看竖看都是诗行。春天是一首绝句。春天作为诗作的首颔,引领着夏的热力,秋的烂漫,冬的庄严,完成一段最美时光旅程。
春天里,我们攒足了力量和精气,有足够的勇气可以战胜夏的炙热,秋的萧索,冬的肃杀,完成一次最庄严的使命。
“无缘大慈,同体大悲。”大自然是慈悲的,在他的面前,万物众生平等,不卑不亢,不骄不躁,或庄严或华美,或惊艳或素雅,呈现自己,实现自我。
我愿意学习大自然!
春天的大美,我沉醉在春的怀抱里,不愿醒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