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流云】二狗的前世今生(小说)
(一)
繁星点点,微风徐徐,略带寒意。耀武扬威的霓虹闪烁着孤寂,街上的行人稀疏起来。最后一班公交大巴拖着沉重的喘息,急急的远去,留下一股浓黑的尾气,弥漫在空气里,味道很是刺鼻。己是晚上十时许,本来不大的县城到了沉睡的时刻。街边的“飘香狗肉馆”里潜逃出来的灯光在渐渐浓黑的夜色中有点刺眼。店内,两位老人心情沉重的收拾着桌上狼藉的杯盘。
“我说,老婆子,咱家二狗又离家出走几天了。”
“三四天了,也没个信,这孩子,也真是的。你说说,这都几回了。”
“没信我也知道他在哪,准是又回老房子鼓捣狗去了。”
“那也得有个信呀,这一天天的。”
“还一天天的,还不是你惯的,从小就驴,想干啥干啥。”
“我惯,你不惯,除了他要关这狗肉馆你没干,啥事你没依着他。”
二狗妈擦着桌子,眼里有了泪花,掉在桌面上,啪啪哒哒,溅射开去,有委屈有担心有想念,很复杂。二狗爸也不再说话,默默的扫着地,想着老伴的话。
这是二狗第三次离家出走。原因是没同意他的要求:关闭狗肉馆。这是个无理的要求。一来这个狗肉馆虽然不大,但是养家糊口得靠它。二来,当初抓着下海经商大潮的尾巴,辞了民办教师的工作,一家三口来到县城开狗肉馆,二十来年了,付出太多的体力、情感,己经成了生活的一部分,虽说现在生意不比以前,甚至为节省开支连唯一的服务员也辞了,但真要关了,说啥也舍不得。其三,二狗这个臭小子二十五六岁了,除了喜欢狗,一事无成,到现在连个媳妇还沒有,就凭一句“他喜欢狗,看不得宰杀狗时残忍,和食客贪婪地说笑”,就把这狗肉馆关了,岂有此理。再说,把狗肉馆关了,吃啥喝啥,咋给你说媳妇,跟着你你那赔钱的宠物医院喝西北风啊!这兔崽子,不让说话,稍不和他的意,三句话不到头,调头就走,成何体统,这个逆子。“哎”。二狗爸越想越气,深深的叹了口气,把扫把往地上一扔,对二狗妈说:“行了,别哭了,提起这小子我也生气,小时侯多好,大了大了,不但没出息反到回泫了。你说咱们累死累活的为啥,还不是为了他,他倒好,还出走了。咱也不干了,走,回家。”
二狗爸拉起老伴关灯锁门,开着电动三轮车消失在夜色中,阵阵夜风把二狗妈的话拖的老长:“要不你明天回老家去找找他……”
(二)
依山傍水的小镇,位于县里和市里的黄金分割点上,交通便利,风光秀丽,景色旖旎,一条小路弯弯曲曲,一头连着镇上的公路,一头斜插进山前河边的村里。绿树围绕的小院院门紧闭,破旧的老屋强打精神屹立在那里,有点土气。几只小土狗跑来跑去,在二狗的身边嬉戏。二狗倚门席座于地,任由小狗撕咬着手里的玩具,二狗闭着眼正想的入迷。
二狗,本名王金柱,因在家族的男孩中排行第二,又属狗,所以他的小名就顺理成章的叫了“二狗”。这个小名很俗,听起来也不雅。但这是祖辈传下来的习俗,有个很好的寓意:名贱人贵好养活。所以,在这个不大的村子中,从老到小几乎都有一个很俗很土的小名,什么宼柱、苟胜、二驴子、狗蛋,各式各样,千奇百怪,而且还有两辈人共用一个小名的,闹了不少笑话。
二狗从小就喜欢狗,这在村里是出了名的。在没和父母搬到县城之前,他就是村里的狗王,整天拎着个打狗棒在尘土飞扬的土路上晃荡。谁家的狗下崽了,谁家的狗闹病了,谁家的狗和谁家的狗有亲戚关系,他都了如指掌。最重要的,二狗有两个绝活:一是不论多厉害的狗,见到他,都立马没有脾气。不是二狗手中打狗棒的威力,而是他懂狗语,连汪汪叫再比划,一会的功夫,一度嚣张不可一世的猛狗就如温顺的小羊,匍匐在他的脚下,尾巴还直晃荡。二是他会训狗,不管谁家的狗,到他手里,很短的时间就能钻圈、过杆、直立行走,聪明点的狗还能学会简单的算术,一加一叫两声,二加二叫四声那种。在二狗八岁那年,知道了即将离开村子和父母到县城生活,有点感伤的他还弄出了个狗的阅兵式,为自己践行,和狗狗告别。那时一个黄昏,大人们吃过晚饭仨一群俩一伙的在院外纳凉。忽见二狗举着打狗棒一二一的喊着口令,身后则跟着的由几十条狗组成的队伍,大小不一、颜色各异,但还真的挺整齐,一个个跟着二狗打狗棒的节奏或点头,或吐舌头,一丝不苟。从没见过如此阵仗的大人们惊讶不矣。
“这小子从哪能来这么多的狗,够能耐的。”
“呦,那条好像是我家的,啥时候给弄出去的?”
小朋友们可乐坏了,好奇的围前围后,不知那个淘气的家伙往狗的队伍中扔了块石头,正好砸中一条狗的头,一声惨叫,众狗皆惊,乱了阵脚,四散奔逃。
众人的哄笑中,二狗原本骄傲的表情瞬间化作洪水滔滔。
搬到县城以后,二狗也是热情不减,拗着爸妈在家里养狗,一只小小的吉娃娃,厅里不让待,就锁在自己的卧室里头,食则同屋,寝则同榻。爸妈怨声不断,二狗自得其乐。直到有一天,二狗拿回来一座奖杯和50块钱,送在爸妈眼前。
“我的吉娃娃在县里的宠物比赛中得了个第二名。”二狗等待着爸妈的表扬。
“你看看这个。”二狗爸递过来一张成绩单:数学50分,语文48分,英语69人,综合成绩班级倒数第三。
“你都初二了,就这成绩,能考上高中?按说你小子也不笨,可就是不务正业,你这叫玩物丧志,你那点精力全用在狗身上了,学习还能好,才怪。”二狗爸一脸怒气。
二狗垂头丧一气的站着,那座奖杯僵在空中。
“我决定了,明天就把这破狗送人,从今往后不准养狗,否则打断你的腿。”二狗爸把成绩单摔倒二狗的脸上,愤愤而去。
“不能把我的狗送人,不能。”二狗懦懦的说着,却听到一声清脆的关门声,把二狗的希望关在了门外。
第二天早上起来,二狗妈来叫二狗起床,却迟迟不见动静,推门一看,空空荡荡,人狗全无。疑惑的二狗妈叫来二狗爸,家里家外找了个遍,二狗和他的狗失踪了。二狗爸妈懵了,甚至报了警。
此时的二狗却抱着狗蜷缩在老屋的檐下,呆呆的流泪。原来,昨晚二狗爸沉重的关门声,将二狗的心震颤了,也震碎了。把功勋的吉娃娃送人,这是二狗无论如何也接受不了的现实。对于二狗来说,可以不吃不喝不睡,可就是不能没有吉娃娃。不对,应该说二狗不能适应没有狗的生活。所以,呆坐到半夜,二狗抱着吉娃娃离家出走了,趁着朦胧的夜色,一步步的走回了小时候的乐园——已经破旧老屋,从满天星斗走到日上三竿,磨破的脚掌血洒四十公里长路。哪来的如此毅力,二狗拍了拍怀里的吉娃娃,想哭。
当二狗被爸妈接走的时候,并没有带走那只功勋的吉娃娃,原因是二狗的爸妈妥协了,答应将老屋收拾出来给二狗养狗,二狗每周可以回来一次,其余的时间请隔壁也喜欢狗的光棍三叔帮着照顾。
在上初三的整整两个学期,二狗还是很努力地,一度看到了考取县里普通高中的希望。二狗爸妈自是高兴,还按照二狗的要求买了两条比较名贵的幼犬,金毛和拉布拉多,花了几千元,以资奖励。
“爸,我不想考高中?”二狗坚定的和爸妈摊牌了。
“你说啥,不考高中,考啥?”二狗爸有点震怒,二狗妈急忙拉了一把,抢下了刚要举起的扫把。
“我想考畜牧学校,学兽医,将来给狗看病。”二狗提高了嗓音,语带坚定。
“你想造反是不是?放着高中不考,考技校,你是咋想的,啊,那给狗看病的兽医有啥出息。我这辛辛苦苦的供你念书,岂不是瞎子点灯白费蜡吗。”二狗爸又伸出手去够扫把。
“不给你说了,我的主意已定,就是和你们说一声。”二狗转身推门而去,消失在淡淡的夜色中。
之后的一个礼拜,二狗故技重施,躲到老屋鼓捣狗,居然没回家也没去上学。再次玩起了离家出走。二狗爸气的半死,但也无计可施,难道真的要打断儿子的腿,或把儿子绑去读高中?强扭的瓜不甜。
“你那可怜的光宗耀祖的虚荣心,和活蹦乱跳的儿子相比,哪个重要?”二狗妈掷出了杀手锏。
“哎,算了,由他去吧。”二狗爸拔下插在左手血管上的针头,重重的叹了口气,起身向外走,留下飘荡的输液管独自泪流。
常言道,兴趣是最好的老师。三年的技校学习,二狗取得了骄人的成绩,不仅门门课程名列前茅,掌握了精湛的技艺,当选了学校的学生会主席。而且眼界大开,广泛涉猎,参加了市里、县里的多个爱狗人士俱乐部和宠物协会等社会团体,并在业界小有名气。让爸妈关闭狗肉馆的想法就是那个时期形成的。
毕业后,二狗在爸妈的资助下在县城开了一家宠物医院,主要收治各种宠物犬。但生意惨淡,不是技术不行,而是天时地利人和都不占。一则,城里养狗的并不多,比较名贵的更少。二则乡下倒是多狗,但多是散养,生死由天,主人根本没有给狗治病的概念,更别说到县城来给狗治病,天方夜谭。三则黄牙孺子,乳臭未干,初出茅庐,谁知能不能定三分天下,比较名贵的狗,谁敢送到你的手上,信不着,更不想花那冤枉钱。
一年两年,技术没变成金钱,二狗的心里越来越烦,有时自己都怀疑自己当初拗着爸妈考畜牧学校的决定是否正确。好在老屋的狗狗好消息不断,拉布拉多、金毛和吉娃娃都有了自己的后代,有纯种的,也有杂交的,大大小小二三十只了,个个活泼可爱。狗多了,二狗很是高兴,但烦恼也是接踵而来,那个也喜欢狗的光棍三叔捎信来,说狗太多了,他喂不起了,让二狗想办法。
“宠物医院的流动资金都捉襟见肘,时常需要爸妈周继,这又要钱买狗粮,这不是雪上加霜吗?”二狗心情坏到了极点。所以,在和老爸又一次谈到关闭狗肉馆的话题时,二狗没有控制住脾气,和老爸吵了一架,赌气再一次跑回老屋。也就有了二狗爸口中的第三次离家出走。
一到老屋,看到心爱的大狗小狗,心情平静下来的二狗满心的愧疚。他很懊悔惹老爸生气。
“爸,对不起。”二狗在心里默默地给老爸道歉。
“其实我现在也认识到了当初让您关闭狗肉馆的想法有点激进,有点可笑,有点自私,有点不切合实际,我本来是想和您谈谈,能不能不在街面宰杀活狗以及狗的来源和食品卫生的问题,谁想竟弄成了现在这个样子,爸,对不起。”二狗自言自语着,慢慢的合上了眼睛,有了些许的睡意,一宿没睡的他真的累了。
但他又不敢睡,一睡着,那些场景便会放电影般的闯进他的梦境,清晰,连贯,有关他的前世。
(三)
在二狗的意识里,他自己就应该是一条狗,一条不算名贵但很有个性的牧羊犬。可能是日有所思夜有所梦的缘故。二狗从小到大一直在重复的做着两个梦。
稍小的时候,二狗总梦见自己就是跟随二郎神降妖除魔的哮天犬,小小的耳朵,尖尖的嘴巴、大大的眼睛、黑亮的皮毛、长长的腿、箭一样的尾巴。仰天长啸威震仙界、魔界和妖界。二郎神大战孙悟空的时候,多么惨烈,几多变化、棒鎙并举,难分高下,是哮天犬的提醒,二郎神才识破了一座孤庙是孙悟空的变化,是哮天犬的帮忙,二郎神才战胜了孙悟空,成就了英勇神武的传世神话。
稍大的时候,二狗总梦见自己是一个老员外家的看门狗,一条黑色的雄性牧羊犬。老员外家养了很多狗用来看门护院。但老员外最喜欢的有两条,一条是它,放在最重要的位置---大门口。老员外出入家门的时候,总是爱怜的摸摸它的头,夸他威武、精神、忠诚。有时还会奖励几块带肉的骨斗。老员外还亲自给他起了个好听的名子叫毛球,尽管他是一支短毛短尾的牧羊犬。还有一条是雌性金毛犬,满身金色的长毛,性格温顺,是老员外送给二小姐的生日礼物。二小姐很是喜欢,给金毛犬起名也叫“金毛”。金毛和毛球是一起来到员外家的,从小一起长大,玩耍,渐渐互生好感,彼此都有了托付终身的想法。前些天刚刚许下誓言,要终生相伴,共渡千年。
夏日的傍晚,夕阳西下,落日的余晖绽放成漫天的红霞,没有一丝风的闷热中,杨树叶片卷曲,没有了往日的挺拔,柳树纸条低垂,闷闷的梳理着焦枯的头发,唯有员外家的高大门楼在晚霞中金光闪闪,很有些气派,还有门边的一对石狮子巍然屹立,意气风发。
毛球刚刚趁着晚饭的时段偷偷的和金毛约会回来,兴奋的蹲在门口树下的石狮子旁吐着舌头纳凉,眼睛呆呆的望着前方,它在回味和金毛的耳鬓厮磨,不由得一股股的爱意在心间流淌,不经意间幸福已悄然攀爬到了毛球的脸上。
“门上有人吗?”二狗猛醒过来,看到了一个满脸汗水,盔明甲亮腰中佩剑的人站在门口,趾高气扬,耀武扬威。
“汪汪汪,汪汪汪……”毛球狂吠着冲到这个人的身旁,这是毛球的职责,每每员外家来人,毛球都会叫着给门里的仆人送信。但叫声也有讲究,看着面善的客人,毛球象征性的叫两声了事,一般不会上前拦挡,但一脸恶相或者吊儿郎当的家伙,毛球便会冲上前去,大声的叫个没完。今天的这个人不仅一脸凶相,长得招人烦,而且颐指气使的粗鲁和嚣张更是招人讨厌。有一种说法,动物对善恶的判断远胜于人类,因为动物的判断多出于本能,而人的判断更容易受到各种因素的影响,更容易被表象蒙蔽。恶狗也怕恶人,恐怕就是对这种说法的一种作证吧。今天的毛球就是这种心理,所以,叫了几声之后,狠狠的照着穿甲佩剑的家伙的身上扑了上去,直取那张凶恶的脸。这个人顺势一闪,毛球扯下了他的一块袍袖,但也被此人踢了一脚,毛球翻滚到一边,正准备起身再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