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吴新民这几天，情绪坏到了极点。别人介绍了个人对象，因为房子问题，见了一面，屁股一扭，活生生投入了别人怀抱。吴新民家在山区，房子还是那种土木结构的房子。刚见面时，姑娘就要求他在城里买房子。虽说自己在金矿当工人，但工资很低，别说在城里，就是在镇上买一套房子，自己都要做大难借钱。吴新民说，城里房子太贵，就在镇上买一套算了。那女的一听不愿意了，头也不回就走了。
　　 “妈个逼，城里房子？六七千一平米，我买的起啊？你妈你也是个乡下姑娘，干嘛要进城买房啊？自己钻到这井下，一月千把块钱，吃吃喝喝，还能剩几个啊？八辈子也买不起房子。”吴新民气得直骂。这已经是他谈的第六个对象了，眼看自己都近30岁的人了，因为没有房子，莫非要打他妈一辈子光棍？闹心的情绪，一直笼罩了他好几天。
　　 直到庄子无意间从掌子面前的矿石堆里，捡起一块闪闪发光的狗头金时，吴新民懊恼的情绪才一扫而光。吴新民和庄子一下被这突如其来惊喜攫住了。片刻的沉寂之后，二人疯了一样在采场叫了起来：“发财了，发财了！”接着，二人捧着那块沉甸甸的狗头金喜极而泣。
　　 二
　　 扒面工吴新民和庄子，上的是这个月第一个大夜班。
　　 其实，扒面工作很简单，也很单调。就是把机台的风钻工，放炮打下的矿石，从掌子面前挖走，给掌子面清出一定的空间，以利于下班机台风钻工工作。
　　 他们当班的工作量不大，就是把掌子面前的矿石用电耙挖走，然后处理一下顶板上存有安全隐患有些松动的石头，防止脱落伤人。
　　 谁知道，一上班，刚开动电耙没挖几下，拉电耙头的钢丝绳就断了。钢丝绳像蛟龙一样舞动缠绕着，飞快地卷进了电耙机的卷筒。
　　 扒面工最怕的就是钢丝绳断。把断绳从卷筒里拉出来，再拉到掌子面前，是一件挣出屁的活计。而且还要再把断绳接上，非常费力难干。吴新民和庄子骂骂咧咧地扒掉工作服棉袄，把钢绳从卷筒里费力地往外拉。拉出来后开始往掌子面前拉，采场的坡度很大，布满碎石子很滑，二人躬起腰，像犁辕一样，肩上背着钢丝绳，往上拽没走一步，都要滑一下，庄子摔了好几次。二人费了很大力气，拉到掌子面前，已经大汗淋漓。由于还穿着笨重的工作棉裤，加上出了一阵子大力，此时的裤裆里，又黏又热，异常难受。庄子索性解开裤带，把裤子腿到脚脖，凉他热气腾腾的裤裆。
　　 把钢丝绳拉上来后，就该接断了的绳。接绳扣是个技术活，绳扣接大了，过不去滑轮的，小了不好接，所以要接的大小适中才可以。接绳扣这活庄子不会，都是吴新民干。吴新民有心计，爱琢磨，动心眼的活，他看一遍就会。
　　 吴新民把断绳的一头，从滑轮里穿过来，然后开始挽绳扣。钢丝是上的油，把吴新民白白的帆布手套油染成了黑色。庄子看着硬硬的钢绳在吴新民的手里，左右上下翻飞，一会功夫就挽成了。为了结实，吴新民把绳放在石头上，用挂滑轮的大铁销使劲地砸了砸就算好了。电耙开动后，拽动半吨重的耙头，一拉就扯紧了。
　　 看着吴新民手里忙活着，庄子自我解嘲地笑笑说：“我到底都没有学会接这个绳扣。”
　　 吴新民用手臂抹了下额头的汗：“要不说你笨那。”
　　 看吴新民忙活完了，庄子从口袋掏出烟，扔给吴新民一支，二人就在电石（碳化钙）灯上点着烟，舒服地靠在矿石堆上休息。
　　 采场很静，采空区空旷的黑暗，给人一种无形的压力。电石灯的光闪烁着，照射着远处的支撑顶板矿柱。巷道里有滴水声，单调而清晰地传来。
　　 庄子抽着烟，一只手无聊地在矿石堆里，拿起石块，往眼前一块大点的石头上砸，石头对石头的撞击发出火花，一闪一闪的。这时，庄子突然发现，眼前的矿石堆里，有块矿石在昏黄的矿灯下熠熠闪光。庄子以为是块含硫量高的矿石。在打出的矿石里，有很多含硫的矿石，这不奇怪。但这块也太亮了，庄子觉得好奇，就随手从石堆里拿了起来。
　　 这块矿石很沉，足足有三四斤重。庄子漫不经心地看着手里的石头。他觉得奇怪，觉得这块含硫矿石和别的不一样，通身都是明晃晃的，要说是硫，这含硫量也太高了吧。看着看着，庄子觉得这块矿石像个什么东西，但他又看不出像什么。后来又看了一会，庄子终于看出了门道，这咋有点像狗头吗？
　　 他举着石头说：“这块硫长得日怪，像狗头。你看看。”庄子把石头扔到吴新民跟前。
　　 靠在那里闭目养神的吴新民，听庄子这么一说，慢吞吞地睁开眼，捡起庄子随手扔过来的石头。
　　 吴新民漫不经心地，把石头拿起来借着灯光端详。他把矿石转了几转，翻来覆去地看了几遍。看了一会，吴新民迷着的小眼睛，突然冒出了灼灼的光芒。
　　 他大叫一声：“狗日呀，这是狗头金，狗头金啊。”
　　 庄子闻言，忽地一下做起来，滚到吴新民身边：“什么？狗头金？你狗日捣人（骗人）的吧？”
　　 吴新民的脸已被兴奋完全的掩盖。在灯下，他一个劲地看那块矿石。就是的，这俨然就是一个狗头嘛，灯光下它的有模有样，栩栩如生。
　　 “没错，就是狗头金，就是传说中狗头金!就是，就是呀！庄子，日你妈，我们发财了，我们发财了！”吴新民激动地骂了起来。
　　 吴新民爱看书，有点知识，对狗头金也有所了解。特别是到了金矿后，也看了些有关采金的历史，以及狗头金和马蹄金的介绍。对狗头金更有印象。狗头金是天然生成，一般的情况下质地不是很纯。由自然金和石英其他矿物组成，形似狗头，所以人们才称为狗头金。由于是天然形成，当然也极为稀缺，无意就很珍贵了。
　　 庄子抢过来拿在手里左右看着：“老天爷，这就是传说中的狗头金啊，这可是稀世珍宝啊！”
　　 当确认是狗头金无疑后，二人像魔怔了一样在采场跳了起来，泪流满面。
　　 三
　　 十年前，吴新民和庄子是从同一个县，来到这个金矿当合同工的。尽管是国营金矿，但由于受国际经济形势的影响，金价一跌再跌，加上采金成本上涨，矿石品位低，金矿工人的日子并不好过，工资一月一千出点头。本来日子都不好过，去年矿里又决定，每月开百分子八十的工资。无疑让这些，本来工资很低的井下工人的日子雪上加霜。十年了，他们手里并没有攒下多少钱。
　　 五年前，吴新民就开始着手找对象了。怎奈居住的地方太过偏僻，到了快三十岁了，对象还没有着落。现在山里的姑娘学上不成就出去打工了，也算见过世面，对山里已毫无留恋之情。一有人提亲，前提是必须在城里买房子。前段时间，好容易有个姑娘看上他的人，愿意见面。但条件是，必须在县城买一套房子，才可以，否则免谈。吴新民，一听头都大了，县城的房子一平米六七千，妈个逼，那是说着玩的？自己在矿山，一个月一千多点，别说在城里，就是在镇上买也要借钱的。看吴新民买不起房子，那姑娘很快就投入他人的怀抱了。吴新民那几天一个劲的生闷气，庄子劝说了几次都遭到了抢白。没想到，突然天降大福，一块狗头金居然被他们发现，真是让他们喜出望外。
　　 吴新民和庄子来到矿山分到采区，就在一起。无论是出矿队，和机台打风钻，十年了都没有分开过。二人上班干活在一起，宿舍住在一起，像一对夫妻一样朝夕相处。
　　 庄子个子高大，性格直爽，一身的力气。吴新民低低的个子，一双眯缝眼很有神。采区的工人都戏趣说，这俩怂货，分到一起简直是绝配。
　　 然而，面对着这狗头金，一向沉稳的吴新民，也高兴地发了疯。兴奋过后，怎样处置这个宝贝，让他俩产生了分歧。
　　 庄子说，把金子交给坑口，还能奖些奖金。
　　 吴新民不同意，说交给公家，奖金太少。
　　 “那你说咋办？”庄子说：“听说，捡到这样的金子都要交公的啊。”
　　 吴新民掂说沉甸甸的宝贝：“这可值钱啊。有了他还愁鸡巴啥媳妇，房子啊。”
　　 庄子说：“那也得能变成钱啊？”
　　 吴新民一笑，：“你个信球货，这东西还能没人要？拿到金城市，哪个大老板不挣着抢啊。”
　　 “就是，日他妈，卖了他，还干这鸡巴啥矿工啊，回家给我儿子盖楼房去。”
　　 于是二人决定，先把狗头金藏起来，到月底了在下山寻找买家。俩货统一了意见，接着又为金子的藏身地犯了愁。
　　 庄子说藏到宿舍，吴新民一听：“你没脑子啊，一个宿舍挤六个人。你还想藏金子啊？蛋都藏不住！”
　　 “鸡巴，这也不行，那也不行，总不能老装身上吧？”
　　 关键时候，还是吴新民点子多。他出了个注意，把东西藏在六坑矿井外面一个废弃多年的人工打出的金洞里。
　　 二人注意已定，赶忙在掌子面前，找了个包炸药的塑料袋子，包了狗头金，就慌忙走下采场。
　　 六坑巷道在海拔八百多米的半山上，东西走向穿山而过，足足有3000米长。他们所在的608采场，在巷道的中部。平时很多工人都从巷道穿过，走到六坑外面晒太阳或者休息，也有工人下班不愿坐罐笼，从这里走出去到山底坐电车。
　　 二人拎着电石灯，踩着巷道里的泥泞和积水向外走。道两帮的铁轨闪着电石灯的亮光向外延伸。
　　 几分钟后，二人走出东边的洞口。正是下半夜时分，茫茫的秦岭山静静的沉睡着。遍布山野的金洞口灯火点点，像一颗颗星辰，陨落在山的皱褶里，闪着光芒。
　　 夏夜的风佛面而来很温柔。吴新民和庄子感到风像缎面佛过脸面，很舒服。
　　 熄灭电石灯，走上过山的小路。翻过一个小山梁，便是一个山洼，那个金洞就在山洼里。这是个废弃多年的洞，由人工打成，洞口采幅很低，洞口杂草丛生，不仔细看很难看出这里有个洞口。
　　 刚走到洞口，一股发霉的凉气扑面而来。
　　 二人猫腰钻进洞里后，又重新点亮电石灯，提着灯往里走。洞子里很潮湿，洞壁上水啧很重，由于极度潮湿，地上长有很多白毛。洞子不长，有三十多米，但还慢悠悠的拐了个弯。
　　 二人踩着白毛往里走。突然，一只受了惊吓的老鼠嗖下窜了出来。老鼠越过吴新民的脚背，向洞外跑去。吴新民最怕老鼠，吓得大叫一声直跺脚。
　　 庄子回头拿灯照了照说：“看你那点怂胆量，还像个男人？”
　　 “走你的路，那恁多蛋话。”吴新民回了一句。
　　 拐过弯就走到金洞尽头。灯光下的洞子尽头，到处是碎石和白毛。看看没有可以藏东西的地方，他们就在矿壁旁边找个小窝，把里面的泥沙挖了挖，把狗头金放了进去。吴新民不放心，又捡起了几块小石头放上去，做成很随意摆放的样子。
　　 弄好后，吴新民还是不放心，又转圈瞅瞅，看没什么破绽后，才和庄子放心走出矿洞。
　　 接下来的几天，吴新民和庄子都被这突如其来的幸福笼罩着。
　　 以前凌晨上大夜班，下班早的话，都是坐罐笼。自从把狗头金藏在那个矿洞里后，每次下班，就改为走出六坑巷道，在洞外的小路上看看，或者走进去看看他们才放心。隔了几天，吴新民看出了问题：这是个废弃的矿洞，从没人去。他俩人天天下班，要钻进去看看，万一被那个人发现问题，钻进洞里揭幕了埋的金子，岂不是竹篮打水一场空啊？
　　 于是他和庄子决定，不下山之前，绝对不要再进洞子去，以免引起外人怀疑。
　　 上完了七天的大夜班，就该倒小夜班了。小夜班是下午三点上班，夜里十二点下班。
　　 心里有了巨大的幸福秘密，二人干活都有劲了很多。上班的时候，值班长交代要他俩处理下顶板活动石块，这些被放炮震松动的石块，都是安全隐患，如果不处理，有时会掉下来砸伤人。
　　 一上班，庄子就拿电石灯，照着顶板检查，看到那块列了口子的石头。二人用钎杆撬了半天，弄了一身臭汗，也没弄下来。他们觉得这石头一时半会也掉不下了，就放弃了。
　　 坐在采场歇息抽着烟，二人又开始了他们对未来的憧憬。憧憬到兴头时，二人热血沸腾。
　　 “没想到咱俩还有这福气啊？”庄子说。
　　 “人不得外财不福，马不吃夜草不肥啊。”
　　 “日他妈，这狗头金要是给一个人，这辈子吃喝都不愁了。”
　　 “那你把我诬害了，金子不是你一个人了。”吴新民听庄子这么一说，随口接了句。
　　 “看你怂货，说那啥话？我们是兄弟，我是那样的人？”庄子说。
　　 “那没准，一个奶头掉大的亲兄弟，为钱还翻脸那。”
　　 “这事不少啊，现在这社会人眼里除了钱啥都没有了。”
　　 “庄子，你可不敢把我日他了啊，独吞了狗头金啊。”
　　 “去球吧你，瞎鸡巴说啥？我没恁狠心。”
　　 “这采场，弄死人容易啊。嘿嘿。”
　　 “你净扯鸡巴闲蛋。”庄子骂了一句。
　　 “我说闲话嘛，我知道你不会，咱们是兄弟，在一起滚爬了十年年的兄弟啊。”
　　 “就是嘛，那你还蛋闲逼啊？”庄子起身说：“干活吧，不说这闲话。等着月底下山联系了买主，啥都好。”
　　 吴新民站起身，走下采场，往电耙机的地方走。庄子则留在掌子面前，看着耙头挖矿。
　　 吴新民合上电闸，发动机轰轰声，立时在采场响起来。巨大的耙头，在钢绳的拉动下，在采场的石堆里挖着矿石，上下活动着，发着巨大响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