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被自己刚起的念头吓了一跳，定下神来细想时，却又觉得有点兴奋。对，就这样！
　　 般若，她给自己取了这个名字。这个词不念bānruó，念bōrě，这是梵语，辩识智慧的意思。不过，无所谓，反正是打出来的字，不发声，也无所谓念错不念错，反正也没人在意，至少这两个字搭配在一块很好看。
　　 般若。她喜欢。她就是般若。
　　 “我走了，挥一挥手，不带走一片云彩。”般若在新注册的微博上发出第一条微博。
　　 刚过中午，天气还有点闷热，看来下午会有一场暴雨。
　　 这条微博很快被淹没在不断更新的页面中，没有一条评论。
　　 “我要走了，再见！亲爱的世界！亲爱的你！”般若又发了一条，并且配有一张照片：一个装满木炭的盆。听说烧炭自杀没有一丝苦楚。然后般若开始动手把窗户缝隙用胶带封死。这些都是网络上说的，据说效果很好。等忙完再看微博时，下面有了好几条评论。
　　 真的，假的？
　　 别，别犯傻，世界很美好。
　　 开玩笑吧？
　　 般若又把胶带封死的窗户照片发了上去，添了文字：“是不是该这样操作？万无一失!”还加了个调皮的表情。
　　 般若给自己倒了杯茶，再回来坐下时，吓了一跳，微博的关注量一下子就升到了近百，且还在上升。十几条评论。般若有点激动，逐条细细看评论。
　　 你不会是真的吧，别傻，别犯傻！想想你的父母，你的家人朋友，世界多美好！
　　 嗨！哥们还是姐们，可别是赚眼球，博关注吧，这可不好玩。
　　 我就看看。
　　 挺刺激的
　　 围观，围观
　　 哎哟喂，这里这么热闹，闹腾吧，闹腾吧，不闹腾怎么有人关注。
　　 别做傻事，想想你爸妈，他们该怎么接受这件事。
　　 ……
　　 评论还在增加，般若有点兴奋，亦有些无聊。这都是不关痛痒的人说的。他会看到这帖子吗？看到了又会说什么呢？会不会着急，会不会立刻赶来？不会，他们已经分手了，她跟他没有关系了。
　　 想想父母？般若已经记不得父亲的模样了，母亲的样子这会想起来也不太清晰，母亲有多久没来过了。姥姥？姥姥出去了，姥姥要是知道自己这会在玩这个，姥姥会怎么反应？般若忽然有些心痛，姥姥会受不了的。除了姥姥，还有谁会在意呢？
　　 “对不起，姥姥！下辈子我一定好好孝顺你！”般若不知不觉在网上打出了这行字。
　　 浏览量还在激升，留言也不断增加。般若很兴奋。般若先前有个微博，时不时也发些帖子，可是好像从没有人关注过，也没人评论。想不到这刚注册的微博就有这么大的浏览量。大家是不是都觉得新鲜、刺激？
　　 般若耐心地逐条看评论。
　　 为什么不这辈子好好孝顺姥姥呢。
　　 死就死呗，搞这么多，不就是为赚眼球，恶心。
　　 千万别想不开，没有迈不过的坎，既然死都不怕，还怕活着吗？
　　 准备什么时候死啊，早点通知一声，别浪费我流量。
　　 火盆还没点着呢，就是一博关注的傻逼！
　　 ……
　　 般若冷着脸看着不断增加的评论，想起小时候有小朋友扯着自己的头发说，你是扫把星，克死了你爸，扫把星，扫把星！母亲在失去理智时也会对她大喊，你这个扫把星，你怎么不去死，怎么死的不是你！姥姥。想到姥姥，般若心又痛了一下。姥姥总是挡在前面说，这关孩子什么事，孩子有什么错。
　　 一个网名"往生鱼的"留言：孩子。不管你多大，以我的年龄我都可以称你一声“孩子”了。孩子，出去走走，外面阳光很好，风很暖，别一个人呆在屋里。出去走走。等你活到我这个年龄回头再看，现在这些都算不了什么。孩子，听话，出去走走，别闷在房里！
　　 般若看着看着流下泪来。这一定是个和姥姥一样的老人。
　　 “其实我也不想死。”这话就像是对往生鱼的回应，般若倒在床上，尽情地流淌眼泪。
　　 孩子？在她还是孩子的时候就没人这么称呼她了。母亲嫁到了外地，把她这个“扫把星”留在了这里。她只是个扫把星。他第一次听说这个词时，爱怜地说，你不是扫把星，你是我的幸运星。她觉得他才是她的幸运星，有了他的世界多么美好。可是前天，他也说他是她的扫把星，从认识她到现在，他没有一件顺心事，工作，工作没了，手机，手机丢了，就连家里人也不再理他，全都因为她。她知道她不合他家里人的心意，他的家她只去过一回，他母亲那般居高临下地接待了她。可是这些都不算什，这些又算得了什么呢？
　　 般若重新回到电脑前时，吓了一跳。短短几分钟浏览量已冲三千大关，留言更是潮水一般。
　　 怎么不想死了，死啊，死去啊！就是一闲得无聊的傻逼。
　　 切，搞得跟真的一样，无聊。
　　 好死不如赖活着，千万想开点。
　　 不想死在这作秀，恶心。
　　 我买了个表。
　　 路过，看热闹的。
　　 去死，白白浪费我流量。
　　 ……
　　 般若看着那些冰冷的留言，就像是母亲骂她时的那些话。她到底招谁惹谁了，为什么这么见不得她活着。
　　 “我招谁惹谁了，为什么见不得我活着？”般若在跟臆想中的对象开始骂战。
　　 “我真要死了，你开心吗？”般若咬牙切齿地打上这句话，不知道是对谁咬牙切齿。
　　 母亲会难过吗？自己死了不正遂了她的愿，她有家有丈夫，有儿子，自己的存在只是证明她有段不开心的过去。可是父亲难道真的是被自己克死的？般若还记得父亲半个身子在车子底下，血慢慢地渗出来，她就那么站着，额头还贴着幼儿园奖励的苹果贴纸。这个场景很多次出现在她梦里，围观的人指着她说，就是这个小孩，就是这个小孩害死了她爸。她想大声喊，不是我，不是我害死爸爸的。可是像是被什么闷住了，她喊不出声音。人群越逼越近，像是要把她挤扁，她大汗淋漓地从梦中醒来。
　　 他会难过吗？那么多人关注，里面有他吗？他冷漠地说，我们分手吧，好聚好散，以后还可以做朋友。七年的感情，两次人流，只是朋友？可她绝不求他，自从父亲死后，自从母亲改嫁后，她就没求过人。他说，你简直不像个女孩子。说这话时，他的语气带着同情与怜悯。就像她对邻居家时常对人狂吠的小狗说，你咋就不能晃个尾巴，不能跟人示个好，讨人欢心呢？邻居家的狗时常遍体鳞伤地回家，却依然故我。
　　 “我有错吗？”她不由自主打出这句话。这么多年，除了姥姥，她的存在与否有谁在意？
　　 孩子，你没有错，谁都没有错，存在即合理。很多事情，过去了，也就过去了，真的没必要放在心上，孩子，听话，离开电脑，离开房间，出去走走。
　　 般若在众多回帖中搜到往生鱼的回帖，她一定也有孙子、孙女吧。般若认定了这是跟姥姥一样的老太太，浏览量与回帖量在急剧攀升，很多人回帖说已报警。让他们报警去吧，即使找到这里，要具体找到哪一户也是有难度的。这杂乱的，错综复杂，一团乱麻般的城中村即使熟悉的人有时也会走错。有个回帖说得真实在，你错就错在不该发这个帖子，你要死就找个角落去死，不死，在这费我流量，费我时间，SB。
　　 我碍着你们了吗，我让你们围观了吗？般若在心里愤愤地说。
　　 “我是扫把星，我是永远的扫把星。”打上这句话时，般若几乎把键盘击碎。
　　 好吧，那就这样了。般若把木炭用纸点燃，拍了照发到网上，还觉得很好玩。
　　 “这挺好玩，是吧！”
　　 还玩，就知道是作秀，这会大概打开门窗了吧，切！
　　 去死了，作秀客！
　　 玩死你！
　　 欠操！
　　 你个扫把星，早登极乐吧。
　　 一路走好，不送。
　　 ……
　　 大量喷涌的回帖让般若不想再看。回帖基本上分为两类，一类是看热闹、说风凉话的；一类是劝解、着急的。般若注意到往生鱼把电话号码都留下了，让她给她打电话。般若在心里说谢谢，可她要走了，她玩够了，累了，要走了。回帖区已经在吵架了，感谢那些善良的人，这个世界毕竟还是有好人的。可是都跟她无关了，她决定走了，谁也不怨，她要去找爸爸，她要问问爸爸，她真的是扫把星吗？
　　 “空气越来越少了，再见了，亲爱的世界。”
　　 般若听见姥姥回来了，在屋子活动的声音。没事姥姥是不会进来打扰她的。因为被她吼过很多回了：你烦不烦，让我一个人待会。
　　 对不起了，姥姥，下辈子，如果有下辈子我一定好好孝顺你。
　　 眼皮越来越沉了。
　　 般若终于沉沉睡去，线上线下的世界终于都安静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