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编辑推荐 【百味】呓语手札·其二(随笔)


作者:程川 白丁,88.80 游戏积分:0 防御:破坏: 阅读:1978发表时间:2016-05-06 16:27:22

时光中遗留的静物
   纸面保留了柑橘应有的色泽和酸涩。年轻,干净,像是出嫁时的坏脾气,却又没那么实沉,薄如蝉翼,仿佛随时会被一阵没有由来的风席卷而去。它的出现往往和餐巾纸、苹果、高脚杯、葡萄混搭在一起,似乎只有这样才能凸显它的性格特征。如同人类的泪水,往往嘴巴、鼻子、脸颊、眼皮率先出卖了我们的疼痛,不分悲喜,一个柑橘缺乏对感情走向的把握,它的出现工工整整,酸涩,横亘在喉,却无法彻底倾吐。
   柑橘果树生长发育、开花、结果与温度、日照、水分、土壤以及风、海拔、地形和坡向等环境条件紧密相关。在一张精白的素描纸上我试图通过亮面、暗面、灰面、反光、投影的相互转换来猜测它的生平简历:高光代表了它的追求,柑橘就应有着柑橘的色度,本分之类,不逾越,泾渭分明;而明暗交界地带选用了空气透视法,立体直观,黑和白、空和虚、动与静,慢慢融为一体,彼此密不可分,产生的联想莫过于成长的辛酸,我相信这种酸与我们味蕾所体验到的别无二致,甚至可以借墨守陈规来加以形容。
   唐代诗人岑参在诗中吟道,“庭树纯栽橘,园畦半种茶。梦魂知忆处,无夜不京华”。而韦应物有诗云:“怜君卧病思新桔,试摘犹酸亦未黄。书后欲题二百颗,洞庭须待满林霜”。由物入情,这是诗的本性,也是橘所承载的一份浓厚粘稠的质感。闲适与无奈,两种交相辉映,最大程度上临摹了生活状态,像此般,悄悄跃然纸上。
   记得老房后遗有株橘树,生年不足,高约两米,花黄白色,簇生叶腋。借用三个字概括了它的模样:肥,硬,厚。绿意几乎渗入骨髓,无论是叶脉还是枝干,挺拔,像箭镞一样散射开来。每到秋季父亲总会带我去摘橘,提竹篓,握剪刀,一捏一放,一颗颗黄润的橘子就会乖乖地滚落在筐里,不闹腾,不挑剔。那时以为最大的快乐莫过于此,一颗橘子的世界无外乎竹篓大小,而我的幸福大不过崇山峻岭,小不过一把锈迹斑斑的剪刀。而后〇八年入冬的那场暴雪掩盖了许多的无法弥忘的痛楚,包括那株橘,我永恒的记忆,与它的生完全迥异,死,历历在目。
   后来,我曾多次试图临摹秋季,从视觉天性,或者对于理想状态的自我构造,还原一个人一生该有的季节。我习惯把秋天理解成乡村的清晨,一场薄雾端庄而又大方,米色桌布上依次陈列苹果、柑橘、甜柿、月饼,窗外是一片枯黄的玉米地,远山、古槐、啼鸣相得益彰,如同一幅静止的油画。各式名称通通放弃,拗口的,激言善辩的,相比于平时,此时更多的只需要沉默注目。而清少纳言在《<枕草子>四时的情趣》一折中写道:
   秋天是傍晚最好。夕阳辉煌地照着,到了很接近了山边的时候,乌鸦都要归巢去了,三四只一切,两三只一切急匆匆地飞去,这也是很有意思的。而且更有大雁排成行列飞去,随后越看去变得越小了,也真是有趣。到了日没以后,风的声响以及虫类的鸣声,不消说也都是特别有意思的。
   在我看来夏季和秋季的傍晚似乎有雷同的嫌疑,而初秋的清晨则为最佳,清少纳言久居宫廷,她的秋多了份苦中寻欢的味道,苍茫掩盖在日没以后,沉寂,荒凉,所听闻到的不再是自己主宰的,时间也在这样的寻觅中静静等待着消亡,删繁就简,化为浩瀚的夜空-------留恋中无法磨灭的一份浓情厚谊。
   此时我们对于视野的渴求无外乎色彩带来的猛烈撞击,并由此带来心灵的撼动,而关于静谧还埋藏在耳朵,鼻子,手指等一切我们可以感知的器官里面。
   再次从艺术学院门口走过时,一阵错落有致的钢琴演奏声由远及近,一滴一滴落在午后惺忪的校园里。一定是空气中的某种物质将它引入我的耳朵,如风吹拂,事实上陕南的爱恨情仇对我们的撞击全来源于此。生活开始于聆听,我的耳朵在贪婪享受这一过程,不紧不慢,跟随乐律的婉转而小心翼翼地调整着自己的脉络,生怕错过了它唯妙的表达。
   这是入秋后大地的首次欢庆仪式,初秋的月桂保留了这份韵味,隐匿在旧时光中,就像记忆里村小那颗硕大的桂树散发的浓郁芳香,配合着朗朗书声打湿了我酸涩的童年。我能从漫长的记忆中将它剥离出来,就像剥离一个个艳丽而又干净的橘子,剥开它的一页,露出琥珀肌肤、松脂骨骼,就像剥开另一个完全陌生而又充满期待的世界!
   记忆中曾无数次经过长途车站,几乎每次都能见到小贩们摆着两大筐水果叫卖,沉默的橘子、稳重的苹果、典雅的葡萄,不分一年四季,面对熙熙攘攘的人群依旧如挂枝般青葱,令人赏心悦目。当然,这本该是与它们相违背的环境,它们在这片喧哗的世界中遗留了下来,只有真正面对它们时,我们才会想起自己最初的模样,失去,得到,反复奔波,为一根针寻觅一根线,像是追赶固定的季节,最终要找到那辆远行的车,离开,去往另一个同样陌生的城市,等待漫过黄昏的秋季,再次漫过自己起伏的身体。
  
   异数指南录
   “鹤立鸡群”,他肯定会被这样的想法吓住的。八岁,正是接受阳光的季节,却丧失了语言、口型,甚至那丁点耐以生存的笑容。他错过了中国汉字最令人生畏的一部分,错过了东西南北的差异,好像他一出生就不是为了错误而来的。当然,缺陷自然也就避免了雷同,从这一方面来说,他的完美近乎无懈可击。同天空、大地、河流一样,宽博,宅心仁厚,尽可能把自己悉数放到自然界里去遣词造句,或者再说现实点,只能蜗居在特殊教育学校里用手势把握着失聪的命运。转折泾渭分明,也许算是孤掌难鸣,像一根繁茂的云杉遇见一缕没有由来的清风,画板上遗留的痕迹依稀明朗夺目。“落叶满秋山”,这许是最好的形容。
   他的语言停在十指间,准确的说是右手,三根坚硬的手指充当了柔软的舌头,不撒娇、不哭闹、不淘气,有着自己的人生轨迹。反倒不像少不更事的孩童,他有着自己独立的思想,尽管没那么复杂繁琐,但也不至于做到人云亦云。
   曾见过他的一幅水彩画,8开,夜空铺天盖地,左上角依稀残留有月光,温馨、宁静,而下是连绵起伏的山脉,并围着一圈紧密相依的水杉,小男孩端坐树杈,口琴拿捏在左手。整幅画动用大量普蓝、群青,给人一种内向后缩的感觉。而看画的时候我一边读他,他的眼神紧盯着我,一动不动,好似一幅静止的素描,这使得我不得不改变策略,借用画去阐释他的想法。这个喜欢“呓语”的小家伙!
   孩童天生对陌生存在着一份好奇怪感,当然,他也不例外。在我刚刚进入这间凸逼的小教室时他们几乎都把目光全都投向了我,一份份真挚友善的目光时刻提醒着我,要轻言轻语,放慢自己的年龄,放慢呼吸,动作,尽量做到不惊扰他们。但越是这样想就越觉得会伤害他们,要知道他们也是异常敏感的弱势群体,我们的一举一动,他们尽收眼底。其实在他们的心里更加情愿我们将他们视为正常人,这是一份相互连接起来的尊重,他们不会觉得我们没有考虑到他们的特殊情况就贸然“采取行动”,甚至相反,有时他们还会欣慰我们的做法。而这一切对我们来说几乎是举手之劳。
   比如:杨凡。那个一直处于冬眠中的孩子。
   吵闹丝毫没有影响到他,教室里的欢呼、老师苦口婆心的开导、好心人的真情厚谊,通通拒之千里。他所带来的沉默像一阵迅速席卷而过的急性传染病,别的孩子会在他的某种诱导下也会相继慢慢丧失喜悦。好像他们懂得,明白,比我们这些常人还了解自己的悲伤、无助、以及绝望,事实上也的确如此。直到有一天他居然对我打了一个奇怪的手势:
   你会画画吗?
   按照老师翻译的“语言”就是这简简单单的五个字,你会画画吗?我会画画吗,答案是:不,我不会。但我决不能这样告诉他而错失一次和他交流的机会,只能告诉他我是美术专业毕业的。他的听觉还在,不过美术专业对他来说依旧是空荡的。我从包里翻出一张稿纸,拿出中性笔,在纸上认真画下我的拿手作:山偎着山,河连着河,一架大桥南北,水面鸭群红掌拨清波。
   他笑了,看不出是高兴还是难过我把这张纸给糟践了,但我明显感觉的到这层已经被纸捅破,好像冬尽春来冰雪消融一样,我们有了相互间交流的资本。或者说是秘密,因为我的拙技终于让他体会到了平等这个词的真正含义。对他来说,这不仅仅意味着一份简简单单的信任,而更是他素日里享受不到的尊重。
   自此后我更乐于隔三差五找他,尽管他的话并不多,多数的时候甘愿做一位规规矩矩的倾听者。也源于此,我苦练画技、穷索意象,力争与他一决雌雄。
   在此期间,我曾送他了一本几米漫画《我的心中每天开出一朵花》,他把小脸完全埋进书册,能看得出小家伙爱不释手的神情。还是与以往一样,周遭与他漠不相关,但现在他算是有了自己的一片天空吧,空荡乏味的表情很少再与他产生瓜葛。有时我就在默默地想,这是不是他本来的面貌?长久的牢笼般的生活使我无意间想到困兽犹斗这个词,他不过充其量他也是小兽而已,而在这样的中国社会,小兽又何其多呢,他们究竟是在生活还是在度日中消灭自己。不得而知。
   其中有段时间因为学习的缘故我很长时间没有再去看他们,当我再度踏入教室满以为他们会雀跃飞奔过来跟我打招呼,但完全出乎我的意料,就像第一次踏进这片领域一样,我仅仅是个陌生人,以陌生人的身份“探视”(请原谅我用这么一个冷僻的词,他们的处境也恰如其分)陌生的连自己都有些坐立不安。他们的扭捏更像是为了躲避,源自内心的恐惧感。
   怎么,不认识我了,难道害怕我吗?
   他,或者她,大多已经生疏了,相互建立起来的感情骤然分崩瓦解。我有些蓦然失落,但他们无辜的眼睛又似乎不像是我想象的那样“善变”。后来一个叫萌萌的小孩悄悄告诉我,班长郑凯不久前被医院的叔叔阿姨接走了,老师说他和父母团聚了(他的父母出车祸双亡,唯一的遗产就是给他遗留下严重的弥漫性脑肿胀)。从那以后他们就以为离开的人就再也不会回到他们中间了。
   她所说的离开的人指的是陌生的父母,以及诀别的伙伴。当然,在他们的价值观里现在也包括我,这个半生不熟的老小孩。听完后,再看看他们一张张稚气未脱的小脸蛋,真不知道怎么疼惜才好。
   他们怕,终究是因为爱;虽然不懂死,但已经学会了深深的恐惧。
   就像所有的故事一样,本身就没发生什么故事,我们需要的仅仅是一颗孩子质朴的心灵,但尘世中又有几人真正具备?答肯定的人必定会在某次夜深人静的时候改变这种想法,毕竟我们都是孤独的客体。
   杨凡还是老样子,沉默不语,我没再打扰他,看得出他也挺难过的,下午的时候他拿来他的一幅画让我给他装裱起来。一群小伙伴在阳光下追逐,领头的戴着一顶小红帽,画里有话,这是偏头痛的郑凯的惯用装备。他只是一味低着头,两只小手不停地翻动着,好像犯了什么错误似的。我轻轻扶起他的前额,低语道,我们都在。这句话在成人世界多么虚伪啊,不过我相信他定会懂,并且会深信不疑。
   临行前,我站在教室门外久久不能平静,因为我知道,这一离开意味着什么。直到最后微笑着向他们挥手,保证一定会再度去看他们,顺便带去班长的消息。走出校门后我又迅速折回去,在老师的办公室翻开了那本厚厚的花名册,从纸缝间找到他的名字:
   姓名:杨凡;性别:男;生日:2005.06.21(他被收养时衣袋里缝的有);住址:未知;父亲:杨……;母亲:未知
   这仅仅是其中的二十八分之一,我知道,这一切才刚刚开场,但我却不得不在人群中草草退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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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编者按】一颗脆弱的心灵,是不敢凝视美丽的,因为知道,所有的美丽都会褪色,所有的生命都终将会逝去;一颗强壮的心灵,是敢于面对哀愁的,因为知道,所有的哀愁都将淡远被转化。本篇通过“时光中遗留的静物”与“异数指南录”的阐述,让我们更深刻的感悟到,在人生里,生命仅仅是一个过程,短暂的可以说是一闪即逝,也平凡得如那夜空一颗消隐的流星。于是当我们面对它的时候,那些痛苦、欢笑、落寞的种种相继涌上心间。所以平凡的人生是一种体验的过程,冷暖自知。或许只有孜孜不倦地求索,才有源源不断的收获,没有挫折,就没有壮丽的人生。本文语言朴素清新,极具感染力,读来发人深思。谢谢赐稿百味,期待更多佳作。【编辑:金青衫客】

大家来说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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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 楼        文友:金青衫客        2016-05-06 16:30:42
  本篇文笔朴素清新,极具感染力,令人深思。百味有您更精彩,谢谢您的不懈的支持。
2 楼        文友:金青衫客        2016-05-06 16:31:29
  佳作拜读学习了,遥祝创作快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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