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雨过后，有两种人，一种人抬头看天，他看到的是蔚蓝与美丽；一种人低头看地，他看到的是淤泥与绝望。
　　 ——题记
　　
　　 史铁生在我心里，不仅仅是一个有分量的名字，而是一种力量，一种境界，一种美好。他离开我们已经有15个年头了。这期间，我在中学课堂上，给学生们教过他的文章《秋天的怀念》，而且不只教过一遍；我也读过他的文集《我与地坛》《病隙碎笔》《务虚笔记》。今天再读他的《合欢树》，我觉得史铁生并没有走远，仿佛是在昨天，他和我们一起念叨着母亲，念叨着母亲的好，念叨着母亲的坚韧和苦命……
　　 周末，刚刚迈进夏日的头一个节气，春气正盛，麦子翠绿的浅香在空气里涌动，洋槐花的瓷白乳白在天地间肆意地绽放惊艳。很多的教师驾着私家车回去了，我坐在静悄悄的灯下，静悄悄地读史铁生写母亲的文字。我和他一样没有了母亲，我曾经尝试着为母亲写点文字，却总是写不好。《合欢树》正好填补了这一缺憾，因此上，我把读《合欢树》的思绪记下来，以祭奠我的母亲。
　　 十岁的史铁生作文比赛拿了第一，兴冲冲地见母亲。没想到母亲说，她小时候作文还要好。这让儿子有些扫兴，就抢白母亲，母亲辩解无果。由此，我们知道了一个聪明的好母亲是什么样子：一个爱智慧的母亲，才能给孩子以深刻的影响，把聪明的基因密码融入孩子的生命里，化成血液，才能在孩子后来的成熟和成功里明亮悠扬。母亲率真可爱，心灵手巧，写得好作文，做得花裙子，让多少家长汗颜、心慌。我们也看见了，史铁生曾有过和我们一样的童年，无忧无虑，叛逆倔犟。文章笔触是轻松的，从容的，这是一个成熟男人回望过往的豁达与温馨。
　　 二十岁时史铁生双腿截瘫。正是生龙活虎的年华，什么事不能做？偏偏厄运降临。母亲法子想尽了：洗、敷、熏、灸。而且出了大错：烫伤儿子胯骨，幸而有惊无险。痛定思痛的儿子把心思转移到写作上，在母亲看来，失望后就是新的希望来到。她顶雨冒雪给儿子找书，不逊于找偏方的热情。凄风冷雨背后的热肠，是一个母亲的内心强大和精神高贵。
　　 三十岁后的史铁生接连成功，让一个儿子格外怀念起母亲，念念不忘：但是母亲不在了。他想起了母亲的苦命，连上帝都不忍心让一个母亲再苦苦熬下去。多么深沉，多么哀痛，母爱啊执着又恒久，朴素又独特。
　　 街坊邻居提醒他，去从前的小院看看，母亲种下的合欢树，年年开花。一对夫妻生下的小孩，看着合欢树影就不哭不闹。铁生忆起母亲本没有莳花弄草的雅好，无意捡来的草，居然是树，竟意外活了下来。生命不绝望，就会生出美丽。像大雨过后，风吹过树林，人心里就染上了一层葱茏绿色，盖过了人心里病态的苍白。似乎连小孩也明白：活着比开花重要，健康比获奖重要。
　　 史铁生终于没有看成小院里母亲的合欢树。这是一个儿子心里永远的痛。而合欢树浑然不觉，年年开花年年绿，无人守无人管，自生自灭。母亲的树，和母亲一样，没有警语传世，只把艰难的命运，坚忍的意志，活着的希望，深植于厚土之下，高扬于阳光之上。
　　 岁月是一贴弥合剂。随着岁月流转，悲伤也成享受。儿子的超然淡定，是从母亲的苦难和不失望、不背叛里生长。那个孩子，从小就看着合欢树影不哭不闹，虽然他不知道树是谁种的，怎么种的，但是有一天他会霍然洞开：懂得那是苦难树，希望树，母亲树，只要活着。
　　 我的母亲走了。史铁生的母亲走了。史铁生也走了。但是合欢树还在，生命之树常青。不颓败，不晦暗，年年开花年年绿。
　　 谨以此文，献给普天下和在天堂里的母亲：安好，健康。
　　 姜全政/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