母爱
　　
　　 妈妈，这么多年，我想念你的时候有限
　　 写过的几首诗都是语言的泪水
　　 我知道，你还会像年轻时摸着我的头说：没关系
　　 母爱最终也像你一样，落到我自己的身体
　　 成为我身体上的器官
　　 使我与你不可分割
　　 我在琐碎的母爱中与昔日你的母爱相逢
　　 我心怀感激
　　 它们包着我暖洋洋的心
　　 当又一个母亲节来临
　　 你那远方的外孙给我打来电话：“妈妈，母亲节快乐！
　　 注意身体，记得按时吃饭”
　　 小小的叮嘱倾刻间让我滚出泪花
　　 我想把它们再说给你听
　　 当天堂一片漆黑时
　　
　　 红盒子
　　
　　 母亲去世时留下的红盒子，
　　 上面画着红太阳。
　　 里面是一张父亲站在槐花树下的老照片。
　　 他依然年轻、英俊。
　　 只是槐花旧了。
　　 旧了的还有我陆续放在里面的：户口簿。结婚证。
　　 儿子的出生证。成绩单。房产证。
　　 房贷本。失业证。
　　 泛黄的日记本。
　　 我无法相信：这些小小的东西，
　　 坚忍不拔地占据了
　　 一条河流
　　
　　 座钟
　　
　　 母亲，你去了，
　　 留下它嘀哒嘀哒地走，
　　 仿若你还在嘀哒嘀哒地笑。
　　 笑声中出没，
　　 我妄想战胜你消逝的
　　 一个又一个分秒。
　　
　　 晴朗的天空下
　　 多少雨滴在太阳下哭。
　　 当醒来的人子
　　 给我一个熊样的拥抱
　　 一切都是多余，
　　 世上的好日子，
　　 如同座钟的分与秒又跑了一周
　　
　　 像蓓蕾周转不息
　　
　　 春天又来了，像蓓蕾周转不息。
　　 在清明的风吹来父亲的时刻，你又嗅到
　　 他墓碑旁野山菊的味道。
　　 有多久，母亲也去了那里。
　　 每年四月，你恳求他们别再老去……
　　
　　 寒衣节
　　
　　 妈妈，我到了你身边来，旁观你的死
　　 我也远离了生
　　 我抚摸你头上的泥土与正午时刻的灼热
　　 是否可以触到泥土下你的呼吸？
　　
　　 母亲的旗袍
　　
　　 依然鲜亮，衣襟上的团圆
　　 饮着缺失的时间
　　 而母亲，十七岁初嫁的光芒早已落入泥土
　　 那奢华的绸缎，每一次抚摸
　　 每一次伤痛。我穿上它——
　　 仿佛母亲正从镜子中走下，父亲也随后而来，抱起我——
　　 “嗨，我的小新娘”
　　 我不知道错觉从什么时候开始
　　 从什么时候结束
　　 关于无常，上帝从不修正
　　 生或死总有相应的缺憾，悲欣无法埋葬。看呐——
　　 晚霞热烈，一团锦绣中
　　 母亲的旗袍
　　 救出一截幸福时光
　　
　　
　　 中元夜梦见母亲
　　
　　 她招手，喊我乳名——玲玲
　　 这一刻，阳光从遥远的天堂赶来了
　　 雪花也来了
　　
　　 还有炉火
　　 她像小时候那样看我
　　 我像小时候那样看她
　　
　　 黑夜亮起来
　　 她用手背遮挡，我扑进她的怀里
　　 指甲掐进她的肉
　　
　　 血流出来了
　　 血是咸的，如同我的命运
　　 我的父姓，遗恨，环生后面的险象
　　
　　 谁愿意孤单地活
　　 谁原意孤单地死
　　 不要问彼此的冷暖
　　
　　 那些泪在天光之间越来越小
　　 小到只剩下一片雪花
　　 而窗外桂花正香
　　
　　
　　 母亲节，不可用伤心形容
　　
　　 一
　　 妈妈，我的悲欢无人认领，正如你当年
　　 和着泪水一根接一根抽烟
　　 你抽烟的姿势很美，嗅着火焰，明明暗暗——
　　
　　 我想哭，但怕你看见
　　 我想说几句心痛的话，却咽喉发炎
　　 没有流出的泪发了芽
　　 没有说出的痛长成我
　　
　　 大雪带走了你
　　 是父亲的召唤？还是你已厌倦了人间？
　　 撇下我，还有那没抽完的半盒香烟
　　 我把它藏起，就像藏起你
　　
　　 二
　　 雨水总是没有预兆地从天上下来
　　 刚换的衣裳又开始滴水
　　 就像与生俱来的存在，
　　 慷慨地赐予。
　　
　　 妈妈，你浇过水的玉兰，你蒸的咸菜
　　 你倾听的江水，我重新了解
　　 柳絮如雾，我在你的影子下等你
　　 我有足够的时间，白昼、黑夜轮回着替换
　　
　　 无量的寂静，我和灯在一起
　　 远山匍匐着积雪，月亮从水里升起
　　 我拿出你的香烟
　　 在光亮中，在黑暗里
　　 明灭。
　　
　　 三
　　 妈妈，我的儿子不认识你
　　 我的新居不认识你，碎裂的镜子不认识你——
　　 在成堆的碎片之间。
　　 我的血认识你。年复一年
　　
　　 我怀着热望想你——
　　 你坟上的青草青了又黄
　　 我的长发剪了又生
　　
　　 妈妈，当幸福的儿子扑到我的怀里
　　 这世上，唯有你的缺席
　　 占据着一切……
　　
　　
　　 与母书
　　
　　 你走后。日子钉起来，一盒盒堆积……
　　 一打开就有成群的雪片飞出。当我向它凝看，
　　 你就在里面酣眠。
　　
　　 多么完整，又多么有限，
　　 早晨的苞谷粥，咸蛋；发辫上的蝴蝶结；
　　 星期天的一根冰棒，再也回不来——
　　
　　 夜晚这么黑，鲜花已结束。
　　 更多的欢笑意味泪水。掌上的温暖，一些片断，
　　 还有牙齿间苦涩的味道，仅仅证明命运。
　　
　　 而我不会就此默认。
　　 这归功于你教会我的勇敢。向着漆黑的一团，
　　 还有其他，向着幸福的不存在。
　　
　　 你所有的一切就在骨里、肉里，
　　 在每天每日的无穷无尽，我奔跑，
　　 跑向有你的天堂……
　　
　　 在碎裂的昨天，今天，天天——
　　 我还能做什么，除了怀念。
　　 只有它，可以把我轻柔地放回你身边。
　　
　　 母亲
　　
　　 秋风正紧，听取枯叶撕裂的破败
　　 一地的啜泣，让我和你
　　 离近了些，近得整个白昼近乎黑夜
　　 近得万箭拎着血骨为你拉响
　　 滂沱的泪水于淤塞的喉中。思念的细线
　　 横贯泥泞的夜路
　　 孤独的影子刻在旷野，硬白的月光落下来
　　 砸出一片脆响
　　 创口经年不愈，一些溃烂的词句
　　 没有主语，苦涩的人间
　　 陡然荒凉
　　
　　 墓地的风也是春风
　　
　　 时光箭一般射出，落梅的刹那，
　　 玫红的毛线衣旧了，
　　 丝丝缕缕还让我新鲜般爱着。
　　
　　 南山坡的野草又冒出青绿，
　　 荡人的春气——
　　 墓地的风也是春风。
　　
　　 这也不是什么错，这让我相信
　　 生死没有距离，就像此刻，你从墓中
　　 转过脸，转过满眶的柔软。
　　
　　 我们交谈甚好……
　　 脖颈伸向天庭的枯瘦小鸟，
　　 吱嘎一声逃走……
　　
　　 我说，小鸟你好，春风你好，还有你——
　　 母亲，
　　 那么，继续等着我……
　　
　　
　　 乳名
　　
　　 久久地想念那一丝奶香
　　 白发和皱纹飘来的夜晚，我梦见了你。
　　 一身白衣
　　 一遍又一遍在海上飘荡。当天光
　　 亮的叹息
　　 大海消匿，而风呜呜吹过
　　 千疮百孔。七千三百个日夜驶了过去
　　 那个笑脸呢？
　　 那条挥动的白头巾呢？
　　 白雪长出地面
　　 日子干涸在不长炊烟的枝头
　　 惟有你——母亲
　　 蜷曲在梦境和断续的泪水中间
　　 喃喃着我的乳名
　　
　　 没有预约
　　
　　 没有预约，二十年前，你跟着雪花去了天国
　　 无论我怎么呼喊，你都不曾回头
　　
　　 回家的小路长满了青草，小河也已变得干涸
　　 只有挂在墙上的时针还在画地为牢
　　 滴答滴答，为我的泪水配画外音
　　
　　 而你的笑还在那里等我。滚热的酥饼扣在桌上
　　 你依然站在路口，手搭着凉棚
　　 当我拐过那个街角，你跑来卸下我的书包
　　 还有热腾腾的饺子，让属于你的滋味从不曾改变
　　
　　 你带不走我。我看见你，穿过滂沱的大雨
　　 依然把伞举到我的头顶。我是你宠坏的孩子
　　 退回二十年前的女儿。我的悲伤来自你的娇惯
　　 我虔诚的想念在你高一声低一声喊我小名时
　　 一触即发。
　　
　　 没有你，我还是长成了你，像你一样宠惯着我的宝
　　 尝过没有你的苦，活着才有了必要
　　 我从眼里取下一些盐，在你给我的日子里
　　 融成海。我在苦海里坚守
　　
　　 守着黑的血，白的痛……
　　 在每日的镜子里用寒光梳着额头
　　 一日一日的细纹里，面目全非的口中，牙齿哭着
　　 来回锯着心，去询问嵌在木框中的你
　　 疼痛的泪水，你的眼睛也承受。
　　
　　 每一个与你对视的瞬间，我写着一些早殇的时光
　　 在熟悉的气味之间，嗅闻一个又一个的冷暖
　　 用一颗下雨的心，做你芬芳的泥土
　　 让你回来我身边